33

第三十三章

曲水流觞，對詩飲酒。

有郎君興起舞劍，有貴女伴樂起舞，花宴之上，甜甜的果酒入喉，許多姑娘小臉兒都是紅撲撲的，眼中潋滟，眉目含情，少年們也都大了膽子，直白的彈奏起了鳳求凰。

花宴就是這樣，抛棄了繁文缛節，喜歡可以說出來，不喜歡也可以大大方方拒絕，兩情相悅的擇日下聘，不喜歡的還玉棄花，都不做扭捏姿态。

這花宴說起來也是從前舊俗，孝宗是個爽朗人，最初花宴只是為了戍邊的将士而設，有品級的武将可以和官眷貴女相看，宮女放出宮若是無處可去也可自願同兵卒相看，一朵花一塊名牌，就能定下一生姻緣，就連秦妩的父母也是如此相遇，一見傾心。

只是哀帝是個重色的，只覺得天下都是他的女人，将曾經的花宴變了味道，成了他選妃納侍的酒池肉林，如今重新沿襲舊例，熱鬧倒是一如往常。

只是，這熱鬧終究與她無關，秦妩只是安靜的喝着酒，旁人來敬，也是來者不拒，只以旁觀者的姿态，看着眼前鮮活的少年少女。

十幾歲的年紀可真好，吃的飽，穿的暖，可以肆無忌憚的喜歡自己喜歡的人，無所顧忌的嬉笑玩鬧，若是犯了錯，自有父母管教引導，若是闖了禍，也有人在背後撐腰。

秦妩仰頭望向天空，晴空萬裏，湛藍美麗，她擡手微微遮眼，纖細柔美的指尖繞了一抹日光。

“殿下，臣女敬您。”

面前人有些陌生，但眉眼間卻帶着幾分熟悉，秦妩微微皺眉:“你是？”

“民女沈栀，家兄沈策。”

女子聲音婉轉柔美，步履輕盈，款款下拜，如弱柳扶風，是個姿容絕佳的美人，那日席間看不清，原來這就是陛下過問了的那位，

“那你且說說，我為何一定要喝你的酒？”秦妩笑着反問道。

“因為這一杯酒臣女為徐州百姓而敬。”沈栀正色道:“殿下安定徐州那日，臣女也在徐州，親眼見百姓額手稱慶，萬民歡呼，米價平于市，孤老有所依，臣女知曉這是朝廷的恩德，但更是殿下的慈悲。”

秦妩舉杯一飲而盡，随手折了身後的紅牡丹簪在了她的鬓間:“好看，這花很襯你。”

“謝殿下賞賜。”

少女婷婷袅袅的走回坐席，秦妩望着她的背影，才恍然察覺到那莫名的熟悉緣何而來。

酒過三巡，宴至正酣，有劃拳輸了的小姑娘将花隔空扔給了沈煜，一時間人人争先，場面瞬間熱鬧了起來。

“言臣兄，還真是豔福不淺啊！”

“是啊，古有擲果盈車，今有擲花盈袖，還真的好生風雅。”

沈煜果不其然仍舊是最受人歡迎的郎君，讓貴女們扔過來的花砸了個滿懷，整個人香得厲害，甚至連蜜蜂都招惹了過來，引得姑娘們擔心不已，說一聲招蜂引蝶還真不為過。

還有些貴女雖帶了花，卻并不贈人，她們如何心思，秦妩倒是也能猜到幾分，只是這群少年郎的玉佩，多是落入了秦妩手中。

女子贈花，花易凋，她們的愛慕大多難有結果，最終仍舊是定于媒妁之言，只求沒有遺憾，而男子贈玉，玉傳萬代，若是只求一夕歡愉，萬不能招惹，這也算是世家人人皆知的規矩。

至于秦妩，高不可攀的璀璨明珠，人人都向往，人人不可得，他們贈玉于秦妩，正如少女擲花于沈煜，可人人都知他日後身邊只得一人，可那又怎樣，她們仍舊仰慕歡喜他。

而這最引人注目的兩個人最有趣的卻是兩人，一人未帶花，一人未佩玉，巧合之下不由得讓人遐思萬分。

“殿下的花呢？”有吃醉了酒的小姑娘湊趣問道。

秦妩倒也不惱，想到那人，端着酒杯莞爾一笑，眉眼間盡是婉轉:“我的花，當然贈了這世間最好的少年郎。”

“那個人是誰呀？”

“不告訴你們。”秦妩将杯中酒一飲而盡，半靠在了案幾上，似乎也有些醉了。

冷瓷白色的雪膚上升起淡淡紅暈，斜依殘陽，露出一截細膩溫潤如羊脂白玉一般的脖領，頸間粉紅色的珍珠圓潤柔和，有尤其調皮的躺在她的鎖骨上，似乎也只是為了一親芳澤。美人婉轉妩媚，端的是無雙的風流。

“言臣兄，你呢？你的玉佩呢？”

沈煜輕擺了擺手，理了理衣擺，“今日出門走的急，忘帶了。”

聞言，那公子露出了意味深長的表情:“言臣兄又唬我們，誰不知道你一向是做事最穩當妥貼的，怎麽可能會落下東西？”

“陸兄何必打趣他，咱們沈兄啊，是梧桐枝上的鳳凰，非竹實不食，非醴泉不飲，非……絕代佳人，不入法眼。”

沈煜端坐于席間，安然飲酒，全然不為所動。

他心悅的姑娘，确是絕代佳人。

花園裏天光絢爛，明霞豔暖，暧昧浮動，一派安然美好，可禦書房卻是一片劍拔弩張。

“陛下，臣是真的心悅朝華公主，不若您将她嫁給臣，日後我們也就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蜀地自然是陛下最可靠的後盾。”

小皇帝秦玖的神情有些僵硬，“齊王也知，阿姐養我長大，長姐如母，她的婚事朕自然是不好安排的，何時出降，出降誰家，都由她自己做主。”

面對這齊王，小皇帝态度并不好強硬，一來齊王祖上與太祖一起打了這天下，說是兄弟相稱共享天下，但最後太祖搶先登基，将自己的義弟封為齊王，取與王相齊之意，遠放到了蜀地。

真要論起輩分，他需要稱齊王一聲王叔，但皇家的輩分從來都是個玩笑，皇權至高，至于所謂的長輩在皇權面前也要折腰。他真正擔心的其實是齊王手中的破虜軍。

這許多年，蜀地一直都是帝王心病，但便是父皇那時兵強馬壯也不曾削藩，就是因為這一支從立國時就留下的軍隊，那是第一代齊王的私兵，忠心不二，更是骁勇善戰，世代只忠于他劉家。

而如今的齊王劉繼，比起他的父親更加激進，不僅滅了蜀地周圍的山匪和異族，更是幾乎紮在了軍營裏，說是沒有不臣之心，他實在是不信的。

只是如今世家勢大，他一時分不出手來解決蜀地之事，但齊王手中的兵權必不能再落入下一任齊王手中。

劉繼被婉拒卻并不為怒:“所以陛下的意思是，只要公主願意，她就是我的齊王妃了，是嗎？”

“一切都聽阿姐的意思。”小皇帝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沒有再說出什麽阻撓的話來。

他其實并不擔心秦妩會答應，畢竟她心中人是誰，沒人比他更清楚，若是被逼迫，以阿姐的性子定然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定不會如了他的願。

只是這話他不可說，阿姐寧可選一個宦官，都不肯做齊王妃，說起來還真是要讓齊王淪為天下最大的笑柄。

得了小皇帝這話，劉繼告退，也往花園而來。

一旁的侍從連忙跟上，“王爺，您不是要讓郡主做皇後嗎？怎麽又要求娶公主，這朝華公主從前可是宮婢，除了美貌文不成武不就，咱們要她做什麽？”

劉繼摩挲了一下腰間的彎刀:“捏住她，可比一個後位好用得多。”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

雄渾的弦音和着女子清亮的歌聲，琴音不徐不疾，淙淙流暢，歌聲婉轉悠遠，可字句應和，倒也不顯羸弱，還真是珠聯璧合，恰到好處，劉繼頓住步子，閉眼細聽了起來。

一曲唱罷，秦妩将手中的花球交到錦心手中，人人皆知到了散宴的時辰。

她不知秦妙清到底是不是故意，提議了要擊鼓傳花尋些趣味，又在鼓點結束的時候故意将花捧給了她，若是只是為了讓她出醜，好像還有些說不過去。

不過願賭服輸，一首歌罷了，一盞酒，一支歌，笙簫繁華處，只當祭一祭故人罷了。

秦妩率先離開，沈煜撫了撫那美麗名貴的伏羲古琴，愛惜之意甚濃。

散了宴會，平日裏相熟的人紛紛圍到了沈煜身邊，羨慕又嫉妒的看着面前雲淡風輕的男人，想要伸手，卻又不敢。

“沈兄，這可是瑤音啊，音聖的關山之作，殿下就這樣将它贈給你，還真是大方！早知如此，我也是要自告奮勇為殿下伴奏，争一争的。”

“李兄這話酸氣，好琴贈知音，普天之下大概也就只有沈兄的琴技配得上這名琴，襯得起殿下一曲了，只是真想不到殿下還會唱歌呢！”

“這是軍中的歌，我爹喝多了也總喜歡對着月亮唱，我娘說他跟天狼嘯月似的，吵得慌，可你說他嚎得那麽難聽，怎麽殿下就唱的這樣好聽呢？”

“美人自然唱什麽都好聽，沈兄，你說可對？”

沈煜颔首，但笑不語。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對月而歌，有人唱國殇，有人話悲涼，可惜世上多的是只愛□□花的庸人，醉于安樂，毀于安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