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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夜幕無聲,孤燈搖曳。

桌上的那一杯茶已經冷透,霍謹看着茶杯裏自己的倒影,整個人都透着蕭索的茫然。

夜宴回來之後,聽水來回禀,說守門的半瞎老太監沒了,他去看了一眼,算是全了曾經在冷宮時的那一點情分。

從前那老太監因為天生眼睛不大好,這個不得用的,總是受人欺負排擠,後來就一直在宮裏倒夜香,當年在冷宮的時候,自己受傷,他偷偷給過兩瓶子醫館裏最便宜的金瘡藥。

那群一身劣質香粉味的小太監給他換衣服的時候,本是請他回避的,可不知道為什麽,他沒走,第一次那樣明晃晃的看着一個太監的陰私,平靜的看清了一個太監的結局。

原來,有些傷口就算曾經結了痂,也永遠不會好,那家房分明是向陽的,通風也極好,可卻滿滿的都是腐臭騷氣的味道,再濃的香粉也遮掩不掉那種腌臜。

他見過殘肢,見過腐肉,見過血肉模糊的惡心可怖,但這樣沒有尊嚴的畸形殘缺,這樣讓人作嘔的模樣味道,讓他自以為的心如磐石都變得不堪一提。

而他,也是一個閹人。

從前只覺得屈辱憤恨,他憎惡着這世道加諸于他們身上的所有不公,遺憾着自己再也不是一個完整的男人,給不了她圓滿的一生。

但這一刻,他剩下的只有絕望,生不如死的絕望。

未來的他,也會是這樣的腌臜不堪嗎?

這樣的他,怎麽配擁有她,怎麽配沾髒了她呢?

他曾經以為,那夜夜讓他不能安眠的疼痛過去,那可怖的傷口結痂,他洗幹淨自己身上的血,就能好好的守在她身邊。

江南,庭院,青松,金桂,一對那樣剔透無瑕的鴛鴦佩,他甚至昨夜才吩咐人去訂了婚服,可上天還是打碎了他辛苦粉飾的太平,讓他在入夢之前看到自己的自欺欺人有多可笑。

霍謹看着泛着微微波瀾的水面,拂袖将桌上的茶盞打翻在地,青瓷破碎,發出一聲脆響,殘破的瓷片上的餘水中依稀可見他與那老太監重合的面容。

皂靴狠狠地踏上碎瓷,用力碾了碾,這才閉眼,将恨意重新攏在掌心,深深吐出了兩口氣。

翌日,天朗氣清,清風和暢,今日的宴會宴的都是些少男少女,莫名的就帶上了些輕松氣,小宮女們尋着借口去看外面的郎君,整個人幹活都有了勁兒。

宮裏沒什麽主事的人,秦妩雖然尊貴,可身子不大好,小皇帝一直也不許她操勞,只着了肖固操辦宴會。

大宴和官宴都是在正殿,雖然隆重,可卻也要言行小心,實在不算舒服,而今日花宴擺在禦花園,真真正正的百花作陪,才子佳人作伴,往日裏又多是太學學子,說起話來也是自在。

秦妩因為顧夫人的離世而有些傷神,因此只着了一身極素淨的月白色衣裳,幾根白玉素銀的簪子绾了頭發,徑自坐在樹蔭下吃茶。

“錦心,那姚黃可送去了?”

“一早您摘下來,我們就送過去了,只是霍大人不在,不過估計回來時看到,一定會歡喜。”

秦妩淡笑一聲,笑意卻不達眼底,見狀錦心忙喊了錦玉過來逗趣哄她開心。

錦玉是個活潑的,園子裏四下轉了一圈,回來就是個傳話的小八哥,描繪起旁人的舉止來還真是繪聲繪色。

“殿下,你可不知道,那群貴女們可都要瘋了呢,剛剛沈公子過來,都在大樹後擠成一團,最後實在擠不下,都摔了起來。”

“還有裘家姑娘和杜家姑娘,兩個人玩兒投壺打賭,說是誰要是輸了,就要送花給小昌平侯。”

“他怎麽得罪那兩個了?竟然是打賭輸了的才送花給他。”秦妩好笑的問道。

這小昌平侯雖然不及沈煜的風華絕代,可也是端莊家世顯赫的偏偏少年郎,怎麽就這麽讓人嫌棄呢?

錦玉機靈的眨眨眼:“這兩位原來本就不對付,結果後來又一起看中了小昌平侯,就更不對付了,結果這幾日聽說小昌平侯看上了教坊司的花魁,癡纏了幾日,兩個人傷心過後倒是莫名其妙的惺惺相惜了起來,只是還是改不了那擡杠的習慣。”

秦妩失笑:“她們倒是通透人。”

“殿下,人也都齊了,可要開宴?”錦心看着天光算着時辰,輕聲提醒道。

“再等一等吧!”

昨日睡得不安穩,又有些吹了風,秦妩沒有精神應酬衆人,貴女們自然也不會自讨沒趣兒的過來打擾,各自尋了小姐妹們說話,或是不動聲色的與郎君們攀談,投壺、猜謎,對詩,總有些趣味,一時間,園子裏尤其熱鬧。

“阿兄,你那顆珠子本就是女兒家的玩意兒,為何不肯給我?你說,到底要送哪家的姑娘?”

“魏南珠,你若是不服今日回去,我再給你個機會,自己堂堂正正的從我手裏贏回去,技不如人就要認!”

“魏西樓,別以為你贏了一顆珠子就了不起,那麽厲害等回去和然表哥比一比啊!”

“表兄大才,我不如他。”

“所以,珠子是不是應該給我!”少女驕蠻的聲音有些熟悉,秦妩起身,探頭張望了起來。

“憑什麽?”

“當然是憑我是然表哥未來的夫人啊!娘親說了,等科舉結束,就給我和然表哥定親。”

錦玉上前了幾步看清了來人,忙回來回禀,“殿下,是魏家那兩兄妹,前日争珠子那個。”

魏南珠,魏西樓,然表哥,魏昭然嗎?可若是表哥為何會同姓魏?

聽到響動,知曉兄妹間的私話被撞破,魏南珠臉色不大好看,想要上前理論,可看到坐在石凳上的秦妩,又忙低頭行禮,“見過公主殿下,不知是殿下在這裏找了您休息,實在是南珠的過失。”

“無妨。”秦妩輕輕搖頭:“錦心,快開宴了吧,扶我過去吧!”

聽得人家的家事,雖不是有心,可到底失禮,秦妩

看着低首行禮的兄妹倆,微微一笑,繞過連廊,走向了人群聚集處。

滿園皆是鮮活昳麗的少女,本就養眼異常,可一襲素衣的秦妩穿梭期間,卻讓一切都黯然失色。髣髴兮如輕雲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她身上有一種超脫于一切的美麗。

紅衣光豔,素裳風雅,不需要任何外物的點綴,纖秾合度,骨肉嬌柔,活生生是從畫中走出的仕女,仿佛下一秒就要乘風歸去一般。

清如山巅雪,涼若泰山月,那樣不可一世的美麗讓人不敢妄想,卻又人人都要妄想。

不少郎君看着她婀娜的背影不約而同的悄悄摸了摸腰間的玉佩,卻又在彼此的對視中,裝作無事。

“灼華姐姐,你這唇脂可真好看,是哪裏買的?”

“只是我自己閑來無事調的,你們說是不嫌棄,晚些時候我讓人送到府上去。”

“自然是好啊,我這沒有什麽相配的東西能回禮,那就說句吉祥話,替姐姐讨個好彩頭,那就祝姐姐鳳凰于飛,翙翙其羽,得嫁良人,富貴美滿。”

那被簇擁在中間的姑娘溫婉一笑,并沒有反駁。

“有些人啊,長得不美,想的倒是美,八字還沒一撇的事情,炫耀起來倒是有模有樣了,這人選可還沒定下來呢!”

“誰說不是呢,陛下那日問了名姓的可不是林姐姐這位江南第一才女,倒是沈家那位嬌客陛下可是多看了好幾眼呢!”

林灼華仍舊不卑不亢的笑着,擺出了一副将幾人的挑撥全然當成戲來看的模樣,一時幾人城府氣度高下立見。

“殿下,可否借一步說話?”

“沈公子但說無妨。”

見到同樣一身素衣的沈煜,秦妩下意識的退了半步,拉開了些和他的距離,有關他們的謠言本就紛紛四起,如今這般怕又要有人浮想聯翩了。

沈煜自覺僭越,忙退身行禮,這才重新上前壓低了聲音開口道:“殿下應知,昨日顧郡主尋過我,有意請我幫忙調查顧夫人死因。”

“既然如此,你為何來告訴我?”秦妩反問道。

“因為……我與殿下一樣不希望她知道答案。”沈煜嘆息一聲:“我今日只是來向殿下求證,茲事體大,對否?”

“是。”

“殿下并未逼迫顧夫人,對否?”

“是。”

“殿下初心未改,對否?”

“是。”

沈煜躬身再拜:“如此,臣再無疑問,殿下若有差遣,臣絕不推辭。”

“沈大人似乎對顧郡主很是關心啊?”秦妩美眸微眯,小心揣測着他的意圖。

沈煜微微勾唇:“我心悅她。”

“為何?”

“救命之恩,以身相許,殿下可信?”

看着他認真的神色,秦妩可以确定,他真的不是在說笑,無論怎樣,這對她來說實在是個巨大的驚喜,以沈煜的才智有心保護婉婉,她就安全許多,而他心有所屬,她擔心的指婚便真的就只是個傳言罷了。

想到這些,秦妩的唇不由自主的翹了起來,彎成了一個曼妙的弧度:“那我就先預祝沈公子得償所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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