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他願意

他願意

宋予歸這一陪就陪到了放學。

江稚魚一睜眼看到他，還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

“你發燒了。”

宋予歸把他扶起來，半環着他的姿勢分外親近，江稚魚只覺得剛褪下去的熱度又燒了起來。

窗外陰沉沉的，下午像是晚上，他記挂着樹洞的回信，強撐着下了床。

臨行前江稚魚深深地鞠躬道謝，剛打完點滴還是有點虛，他沒敢讓宋予歸陪着，自己去了樹洞那裏。

依舊，除了他自己的紙條，什麽都沒有。

難道真的暴露了？

江稚魚在樹下待了很久才回家，路上一直想着這件事，斟酌來斟酌去，若不想給宋予歸徒增煩惱，就只能盡可能保持距離了。

他好不容易調的座位，還沒坐夠呢，就又得換了。

江稚魚垂頭喪氣的坐在書桌前，怪自己不小心，現在進退兩難，就算換座位，也得找個合适的時機，不惹人懷疑才是。

可他早就忘了，這個年紀的孩子，怎麽會想到同性間的喜歡。

江稚魚翻了翻日歷，還有一周就要期中測試了，按照學校的習慣，測試完之後，老師都會根據成績重新排座位，屆時就能順理成章的調開位置了。

江稚魚躺下，望着天花板，這樣的話，他和宋予歸只有最後一周的時間了。

而另一邊，宋予歸并不知道他小同桌的打算，輾轉反側無法入睡，滿腦子都是對方睡夢中還不忘叫他名字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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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小被教導待人謙和有禮，即使長相出衆受到衆多愛慕示好，也不會自視甚高，對別人的情意更是小心處理，不予以希望，也不冰冷傷害。

可被同性喜歡，卻是他從未設想過的道路。

明天，該以什麽樣的方式相處呢？

這一晚，兩人都沒有睡着。

江稚魚知道相處的時光進入倒計時，更加珍惜，對宋予歸的喜歡也再難遮掩。

課間大家都趴桌上睡覺，他就趁着這十分鐘放肆的打量宋予歸，瞧他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好看，哪裏都完美無缺。

只要有時間有靈感，他就寫下一篇随筆，作一首小詩，或者是畫一幅傳神達意的畫，最後這一周時間是江稚魚作品産出最多的時候。

他這樣肆無忌憚，宋予歸當然能感受到，不僅感受到了他的喜歡，還感受到了他的異常。

上課不再坐得板板正正，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看着看着就空洞了，往日總翹着的嘴角也下撇了，時不時地出神，心不在焉的樣子。

最關鍵的是，江稚魚不跟他說話了。

先前，即使結巴，他也是找到機會就跟他說話的。

宋予歸不知道緣由，只好在放學後去了大樹那裏，躲在樹後像個竊聽小賊似的，偷聽人家的心聲。

自從決定了要遠離宋予歸之後，江稚魚來這裏來得更勤了，沒辦法，除了這參天古樹，再沒人肯如此耐心地聽他說話了。

“我決定……決定離他……離他遠點……我舍不得……但是……”他吸吸鼻子，擡手抹了抹眼睛，“這樣……對他……好……”

“我沒有……沒有要……打擾他……我只是……只是想……想陪着……陪着他……”

“他聽……聽不到……心裏……心裏一定……一定很……很難過……”

聲音中已經有了哽咽，江稚魚打了個哭嗝：“我失聲……失聲的時候……也很難過……”

“那時……要是有……有人陪我……我可能……可能就……不會那麽……那麽難過……”

他很少會說這麽多話，相較于開口傾訴，他更喜歡訴諸筆端，直到出了這件事，他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麽不謹慎。

他又說了很多，路過的風有些涼，江稚魚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想到自己病剛好，要是再倒下，跟宋予歸相處的時間就更少了。

“樹伯伯……我先……先走了……明天見……”

他乖乖的和古樹道了別，走出了那片綠蔭。

樹後，宋予歸一腿屈起，胳膊懶懶的搭在上面，他向後靠，感受到樹幹粗糙的紋路，心中五味雜陳。

江稚魚要和他保持距離，他應該高興才對，可聽他親口說出來，卻不是個滋味。

他突然想看看江稚魚到底寫了些什麽，那人的文采那麽好，寫情書會不會更加動人。

宋予歸繞到樹洞前，這種窺探別人隐私的行為和他平日的涵養背道而馳，但誰又會知道，紳士的裹挾之下，藏着些許跳脫隐惡的躁動。

伸手進去，樹洞裏似乎很空，宋予歸一撈，只有一張薄薄的，用膠帶做了封層的紙條。

工整娟秀，一看就知道出自誰手。

宋予歸當即就明白了，江稚魚保持距離，是為了他。

一周的時間說慢也慢，說快也快，別人都在廢寝忘食的學習，江稚魚卻抓緊時間記錄最後的美好時光。

臨別在即，他的心情越來越藏不住，臉上愁雲密布，就連他周圍的人都看出來了，笑着打趣他：

“怎麽了，又擔心你的物理啊？”是坐在他前排的同學。

他前桌是個女生，性格大大咧咧的，嗓門兒又大，為人很仗義，江稚魚剛來學校的時候，被一些同學欺負，她上去就劈頭蓋臉一頓教育，嘴皮子溜得跟天津快板兒似的，把那幾個人說得頭腦發愣，半天插不上一句話。

有危險時，她就是堅不可摧的盾；但沒有危險時，她就是最大的危險。

“放心啦，小小物理而已，你同桌物理狀元，讓他教教你。”顏可琪大笑着，眼睛在他倆之間來回轉悠，滿是揶揄。

江稚魚趕忙搖頭擺手，他現在哪裏敢跟宋予歸扯上一點關系。

“幹嘛？宋大帥哥人美心善，你害怕他拒絕啊？”顏可琪上輩子一定是金牌冰人來的，牽起線來一點不生疏，“我們小魚這麽可愛，宋帥哥肯定願意教的對吧？”

江稚魚的腦袋都要埋到地底下了，他一邊想阻止顏可琪，一邊又期待着宋予歸的回答。

“願意。”

金石般的嗓子，帶着某種神奇的魔力，仿佛将這調笑一下子提升到極為重要的高度。

江稚魚猛地擡起頭，難以置信的看向他，宋予歸迎上他的視線，饒是素日淡定謙和，而今也不覺恍惚。

耳尖微微發燙，片刻後就移開了視線。

上課鈴聲響了，顏可琪忙着拿下節課的東西，沒有留意到這微妙的氣氛，轉過去時還不忘叮囑：

“那就說定了，我們家小魚就托付給你啦。”

這次，宋予歸沒有回答，江稚魚也收回了視線。

兩人都目視前方，當做無事發生，可這一節課，誰也沒有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