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年年

第30章 年年

“藥送到了麽。”

帝王的鶴氅鋪在地上,拖得很長,金鶴飛在墨淵,昂頭欲沖破雲霄。

他貴氣十足,一雙眼眸懶散惺忪,漫不經心望着不小心染在指間的墨。

“送到了。”阿來站在一旁,手捏着袖口出汗,他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該瞞主子。

他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鬼,他把胸脯抛開,把心挖出,他從未瞞過主子。

要說蔣年年是狗腿子,那麽阿來更勝一籌。

他松開袖子,支支吾吾道:“小人在屋外不小心聽到蔣小年和盼娣說話,說……”

“說什麽了。”

高緯擦去指間的墨。

阿來嘆氣,心想着自己幫蔣小年那丫頭說出口,也算是一件善事。于是一鼓作氣,“說年年那丫頭喜歡陛下,對陛下情深意切。”

阿來将情深意切那四個字咬得很重很長,他微微擡頭,仔細觀察眼前帝王的神情,說來這也不怪那丫頭,他家主子長得是真俊美,他要是個女的,肯定也喜歡主子。

想到這他回過神,壓低了腦袋惶恐連連,連忙掐掉這個念想。

眼前那少年注視着硯臺邊的糖紙,嘴角不自覺揚起,他擡眉,原本漆黑陰翳的眸子,因為窗邊的落日點綴了斑駁的光。

“嗯,知道了。”

他持一只狼毫筆蘸墨,兀自一句,“你,還是喚她蔣小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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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來一愣,年年他都已經叫慣了,雖不明白主子為何突然這樣說,但還是迫于淫威拱手道:“小的明白了。”

少年注視着字,他一向筆走龍蛇,力透紙背,如今卻一筆一劃規規矩矩,像是女兒家的花簪小楷。

只見,絹着金絲海棠紋的宣紙上,墨跡未幹。

歲歲與卿,年年歡喜。

皇車浩浩蕩蕩一路,在盼娣的三番勸說下,她換了身淡黃的雲紋緞裳,簡雅又大方,清新脫俗。

“那些世家大小姐必定萬紫千紅,我們反其道而行,雖淡,但在一芳豔花中必定顯眼獨特。”

盼娣在一旁絮絮叨叨,為她的前程謀劃,論努力還得是盼娣,蔣年年對攻略高緯間歇性擺爛這件事突然感到一絲慚愧。

盼娣說罷又在蔣年年發髻間簪了支石榴花釵,捧着她的臉左看右看,最後滿意地拍了拍手。

“這才對麽,也不能太素雅不然死氣沉沉的,咱簪一小點紅,顯得生機勃勃,剛好配這四月春獵。”

這發釵是阿盼親手做的,妥妥簪娘,放在她身邊真是屈才了,蔣年年拉着盼娣的手,望着那雙透亮的小鹿眼笑道。

“阿盼,我攢了不少錢,到時候在邺城開一家首飾店,你當老板娘,好不好。”

蔣年年本想博小姑娘一笑,可是小姑娘皺起眉頭。

“可是年年姐是要留在宮中的,阿盼不想離開年年姐,阿盼不想當什麽老板娘。”

蔣年年嘆氣,摸着她的腦袋,“傻丫頭,你總要長大的。”

她總要離開這個世界的,傻丫頭總不能一直跟着她,那店鋪是一定要開的,傻丫頭傻裏傻氣,怕被別人欺負去,有錢財傍身行在這亂世也能叫她安心些。

營帳早已搭好,高緯坐于高臺,與文武百官對酒。

兩側設有屏風,屏風後是世家小姐,個個風姿綽約,芙蓉如水,嬌滴滴探頭,透過屏風悄悄看一眼當今帝王。

蔣年年則是在帝王身邊,做一個倒酒夾菜的小宮女,她安安分分站在一旁如同一個沒有感情的機器。

她原本幹完了今天的活,歡歡喜喜要去找鄭魚玩,沒踏出帳篷就被阿來招呼去高緯身邊倒酒,那阿來明明是坑她,竟還笑嘻嘻說了句別謝他。

鬼才要謝他,如今想來那笑定是嘲諷。

不知眼花還是怎麽,她竟然看到了柳芊兒,嗐,怎麽可能,柳芊兒現在應當在宮裏刷恭桶呢。

正當她想感嘆這萬千世界無奇不有時,那張與柳芊兒長得極像的臉竟朝她一笑,陰森森的。

好吧,這就是柳芊兒!

柳芊兒身着華貴,脖間帶着金鑲寶珠,一身豔麗的紅,襯托得她更嬌媚,她坐在一位士郎身邊,與他同席于角落。

那士郎醉醺醺,兩頰紅暈,被柳芊兒哄得眉飛眼笑。

這女人又得作妖了,蔣年年一時失神,倒酒時竟灑在高緯的袖口,她連忙用自己的衣袖去擦,鮮紅的果酒染在兩人衣衫上,鼻間淡淡酒香與梅子味。

少年揮袖,側目望着她失魂的臉。

他一愣自己并未怨她,她怎愁眉苦臉,轉念一想蔣年年最是饞嘴,讓她望着這一桌佳肴也算是折磨。于是他握住小宮女手中酒壺,自行斟酒。

“你退下吧,孤不用人伺候。”

唯有下班能讓打工人開心,她颔首乖乖退下,您慢慢吃。

而與此同時,柳芊兒見蔣年年離開,掩嘴在斛律家士郎耳邊嬌媚一笑。

“奴家胸口發悶,不想擾郎君興致,奴家獨自出去走走便可。”

她嬌滴滴的樣讓人心疼,那士郎當即捧着她的臉噓寒問暖。

“奴家無事,郎君不用擔心。”

“快去快回,不然本郎會想你的。”

柳芊兒又是一笑,胭脂如花在白皙的臉上,那日宮變她乘機逃出,沖撞了斛律家大郎的車馬,一張小臉我見猶憐頓時讓那傻子心動。

于是她便謊稱自己是難民,村中災害顆粒無收,只能來邺城乞讨,說罷便跪地求郎君收留。

再後來,她便成了府中寵妾,金銀穿戴,仆人伺候,風光無限。

轉角盼娣映入眼簾,柳芊兒嘴角一勾拖着雲衫上前故意擋她的道。

盼娣正端着湯要送去席間,她一路小心翼翼,突然面前一道紅影,這湯燙,她怕撞着人于是擡腳往另一邊。

可是那紅影不依不饒般也跟着她往另一邊,盼娣感到奇怪,她擡頭,面前那張跋扈的笑臉讓她大驚失色。

“芊……芊兒姐。”她哆哆嗦嗦道。

“呦,這不盼娣麽,幾個月不見,怎麽還肥了,跟着蔣小年享福了?”

她知道蔣小年那賤人,因為陪了皇帝禁閉那半年,那蠢呆子年紀小,對她心存感激,容忍她,賞識她。

那賤人如今是皇帝身邊的紅人,她暫時還不能動手,只能拿她身邊的盼娣出氣。

柳芊兒徑直上前撞翻盼娣手中的湯,卻不曾想這湯如此之燙,她驚呼一聲掀開雲袖,白嫩的手臂間一片通紅。

她擡眉怒視着小臉煞白的盼娣,擡手就是一巴掌脆響,這一巴掌用的力很重,頓時把盼娣扇在地上,她腳踝一扭,膝蓋抵在石塊上蹭出皮。

盼娣腦袋暈乎乎的,她擡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又是重重一巴掌,柳芊兒似着了魔般不停拿她洩氣。

重重營帳下,一聲又一聲脆響。

盼娣被扇得嘴角挂血,她擡眉又是一巴掌,只是下一刻她陷入一個懷抱。

柳芊兒這一下,尖尖的指甲快速劃過蔣年年的耳朵,割出一道口子,發絲沾着鮮血黏在耳朵上。

蔣年年輕輕拍着盼娣的背,“不怕了,不怕了,姐姐來了姐姐來了。”

姐姐來替你報仇了。

她松開抽泣的盼娣,随後回頭雙目淩厲,死死瞪着柳芊兒。

蔣年年恨當初就該把柳芊兒踢到池子裏,死死按着她的頭,淹死她。

柳芊兒嘴角的笑僵住,平時再怎麽欺負蔣年年,她都嬉皮笑臉的,此刻卻換了副模樣,那眼神仿佛要殺了自己。

蔣年年歪頭從發髻間取下盼娣贈的紅石榴釵,真想劃在柳芊兒美麗的臉上,讓她毀容,讓她嘗嘗盼娣的苦。

只是突然,帳篷間傳來一道嘲諷的冷豔的聲音,“果然,我大哥不在你就本性暴露了。”

聞聲只見一個身着男裝飒爽,眉毛粗濃,發紮成高馬尾雌雄莫辨的女子走來。

柳芊兒轉身皺眉,“斛律瑛,我是你阿嫂,你最好對我客氣些。”

那女子雙臂環抱,擠眉鄙夷道:“啧,阿嫂?一個妾也配做我阿嫂?”

仗着斛律家大郎的寵愛,柳芊兒毫不畏懼道:“妾又如何,我是你大兄府中唯一的妾。”

斛律瑛:“那我還是大哥唯一的妹妹呢。”

“我說斛律瑛你至于麽,你女扮男裝逛青樓本就有傷風化,我告訴你大哥也是為你好,你非揪着我不放。”

斛律瑛:“怎麽揪着你不放了,我關了兩個月才放出來,以前我對你可恭恭敬敬了,你知不知道我日日抄那《道德經》手都快抄麻了。”

柳芊兒:“那是你爹罰你,又不是我罰你。”

斛律瑛突然一笑,“信不信我把你去青樓找老鸨要□□的事情抖出來。”

兩人顯然忘了地上還有兩人。

柳芊兒氣急了,這斛律瑛掉水裏後腦子就不正常了,口無遮攔,盡幹些傷風敗俗的事。

她惱羞成怒欲要走,忽然頭皮被拉扯生疼。

“等一下。”蔣年年冷冷道。

她拽住柳芊兒的發髻,迫使她把頭轉過來,柳芊兒好看的柳葉眉皺起,眼睛因頭皮的拉扯而痛得睜不開。

啪——

忽得臉上火辣辣得疼,另一邊也是,

在一道道清脆的聲響中,斛律瑛被吓得目瞪口呆。

這姐真猛!

那少女忽然看向自己,盈盈一笑,單純無害,“還請小姐将這潑婦送回去,麻煩小姐了。”

斛律瑛收起僵掉的下巴,擺手,“哈哈,不麻煩不麻煩。”

蔣年年颔首,“奴婢在此謝過小姐。”

斛律瑛擺手,“哈哈,不客氣不客氣。”

柳芊兒兩頰通紅,嘶喊咒罵着,“蔣小年你個賤人,我不會放過你的,我要去告訴郎君,讓他打死你個賤婢。”

“诶呀,別丢人現眼了,走走走。”

斛律瑛拖着她往前走,沙地劃出兩道拖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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