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鳳落皇城,皇後瘋魔

鳳落皇城,皇後瘋魔

這一朝又是冷夜,鳳栖宮獨守明月,凄靜無聲。

涼了的飯菜暖了多次,馮千嬌一口未食。素日只要遞上她鐘愛的吃食,她大吃一頓,吃到了撐,吃到了吐,便說心情大好了。

可今日,清寒怎麽哄馮千嬌,她都不吃。

馮千嬌就坐在庭間,看着月,吹着風,淚花了嬌容。

清寒不知道她在想什麽,問她她也不搭理。問得煩了,馮千嬌轟出了鳳栖宮所有的人。

這座乘天富貴的鳳栖宮,只剩下馮千嬌一人,空蕩蕩的沒有一點生氣。

明月照在眼裏,直把紅腫的眼照糊了。馮千嬌看不清那輪光華,也看不清蒼祝在腦海裏的影子了。

“變了,都變了,只有我沒變。”馮千嬌整個人躺在了庭間。

花兒也罷,月兒也罷,都不再是從前的了,鳳栖宮也不是了。只有她,馮千嬌,還是以前的人。

鳳栖宮外又傳來隐隐地碎語,說千和殿裏進滿了天下名貴珍寶,個中嘲諷莫過道金屋再非人間金貴。

馮千嬌捂住了雙耳,心也抽痛到了極致。她滿腦子都是蒼慧的那句哀嘆,“大抵是他真心喜歡她吧。”

馮千嬌之前還有幾分不信,她無數次自我慰藉,蕭如絲不能再跳舞了,他最喜歡的不過是蕭如絲的歌舞,蕭如絲既然失去了她得寵的緣由,就永遠不可能再分掉蒼祝的心了。

馮千嬌所有的慰藉都成了幻滅。

蒼祝怪她害了蕭如絲的孩子,他是那麽生氣地指罵她。趙瑜的孩子沒了時,他都沒有這樣。

這座空空的鳳栖宮是蒼祝以往賜予她的情,馮千嬌還奢望過,何時他會記起他的情話。

他曾向她的母親發誓,會窮盡天下的寶貝來娶她,說她就是他的珍寶。大婚的當天,她們沒有看到他的承諾兌現,而如今他的珍寶已然成了蕭如絲。

“看來,他永遠也不會記起來了。”夜深而寒起,馮千嬌再感覺不到什麽冷暖了。

晨時,一聲刺耳的聲音穿透了千和殿。

“陛下,我要見陛下。”那是來自鳳栖宮的清寒,一個宮人罷了,也秉持着章家骨子裏的傲慢,歇斯底裏的叫嚷着。

恬靜自得的美好都不複存在,蕭如絲與蒼祝苦悶相望,只聽得那叫嚷聲越近,到了寝殿外更是狂烈。若非王全及幾個內庭人攔着,只怕就要破門而入。

清寒哭喊着,“陛下,皇後感了風寒,藥也不喝,飯也不吃,燒得厲害,糊裏糊塗的,就喚着陛下,陛下趕緊過去看看吧。”

蕭如絲緊緊盯着蒼祝,看到蒼祝眼裏的溫柔一瞬褪去,他匆地起身,離了她的身旁,急問,“叫了侍醫沒?”

蕭如絲沉沉垂了眼,拉起被子翻了個身。又聽到清寒哭得厲害,“皇後不要見他們,奴婢實在沒法子了。”

由着清寒的哭聲,蒼祝穿了衣便奪門而出。他的腳步聲急切,蕭如絲難以安寧,回身坐起,透着漸漸合上的門逢,便可見他奔向鳳栖宮的背影。

他還是在意馮千嬌嗎?蕭如絲伸手一觸灑在殿中的陽光,這千和殿若是只有她一人,果真是連陽光都不算暖。

其實這一日,陽光灑滿了整個皇城,無論是哪個宮殿,都比往常還要敞亮。特別是立于中庭的鳳栖宮,透着金光一般奪目。

曾經,住在那裏的是九天之上的鳳女,現在,那鳳女病怏怏的,滿地都是她華麗的衣裳,如羽毛一般碎在地。

“千嬌,你這是做什麽,為何把你的衣衫剪了。”

蒼祝的腳底滿是衣物的碎片,這些都是最華美的衣物,蒼祝賜給她時,馮千嬌總能樂開了花。

他掀開了一道道珠簾,馮千嬌坐卧在鳳塌上,一身粉色裏衣邋遢極了,雙目紅腫像是哭了一夜。

因是燒得厲害,所以唇色蒼白,整個人與游魂無疑。

馮千嬌遲鈍地擡起眼,“你是誰?”

清寒忙跑道馮千嬌身旁,“皇後,這是陛下呀,是你心心念念的陛下。”

馮千嬌的眼中好像燃起了光亮,她抽動着嘴角,大抵又要哭了。

她往日總愛哭,蒼祝也總煩她哭,今日念她病了,便也細聲細語道, “千嬌,讓侍醫給你看看。”

馮千嬌瞪着他,一語不發,蒼祝便揮手叫侍醫進來,亦上前以作寬慰。

他輕拉起馮千嬌的手,未料手心突襲一陣刺痛,竟是鮮血直流,清寒及宮人急拉住了馮千嬌,侍醫更是慌張地給蒼祝止血。

鳳栖宮內一瞬間皆是狂亂,蒼祝的掌心被剪子劃得很深,一道道白布都被染得血紅。

許是血太甚,他整個人都抽痛了,宮人們制着馮千嬌,馮千嬌目中寒涼,手中便拿着滴血的剪子,瘋癫一般地喊道,“你不是陛下,你是騙子,騙子!我要把騙子給我的東西全部剪了。”

眼前的女子已經全然不再是蒼祝認識的馮千嬌了,她漲紅了臉,發絲淩亂,緊緊握着血跡斑斑的剪子,像一頭野獸亂號着,抵抗着宮人的靠近。

馮千嬌的吼叫無比刺耳,一陣又一陣震入蒼祝的耳中。

“陛下,皇後只怕得了臆症。”侍醫在蒼祝耳邊輕道。

蒼祝的心懸到了嗓子眼,渾身寒徹,他的皇後,他的妻,瘋了,甚至不再認識他。

“馮千嬌,你看清楚我到底是誰!”蒼祝張皇無措,只能憑最無力地叫喚試圖挽回些什麽。

可馮千嬌仍然嘶吼着, “騙子,騙子!”

馮千嬌一聲聲一字字直擊蒼祝的心底,馮千嬌的瘋态不再有皇後之儀,而蒼祝怒目圓睜,亦不再有帝王之容,”朕沒有騙你,是你們騙了朕,你們才是騙子!”

這是仍似往常一樣如孩童般的吵鬧,相互指罵又于事無補。

只是這一回她比以往癫狂,根本不是什麽嬌縱任性。蒼祝也比以往慌張,因為他不知道馮千嬌不會像以前一樣,哄哄就好了。

哄哄就好了,這是李溫教給蒼祝的手段。

在成為太子之前,李溫就已經為蒼祝謀劃好了,帝王應付一個女人還不容易,逢場作戲,虛情假意,只要哄得馮千嬌高興了,也就沒有那麽多事端了。

蒼祝早些年是真的日日哄馮千嬌,今日他真的不知如何去哄。

“陛下還是先行離去吧,萬一出了事就不好了。”

蒼祝六神無主地被王全帶離了鳳栖宮。

王全是看着蒼祝長大的,在他的記憶裏,還是蒼祝六歲時有過這個模樣。

蒼祝和蒼婧都喜歡過黃莺,蒼婧喜歡看它飛。

但蒼祝喜歡把它握在自己的手心裏。

蒼祝知道李溫不喜歡黃莺,還把它藏進了一只四周都封起來的鳥籠裏,可那只黃莺還是死了。

蒼祝看到黃莺死了,很傷心,一直說是李溫不喜歡黃莺,把它弄死的。

“千嬌她說朕是騙子,你聽到了嗎。”蒼祝不可置信地問王全,當初他亦是不信他的那只黃莺竟然死了。他明明把四周都封起了了,它怎麽還能死。

王全駭道, “皇後小孩子心性,鬧起脾氣來就是這樣。”

“不,她不是鬧脾氣,她是認定了朕騙她。為什麽,為什麽她就是不懂,”蒼祝失魂落魄,意氣風發的少年歷經了多少世事,卻在此刻一個趔趄踩空了石階,王全忙上前,蒼祝卻拒絕了,“誰也不要跟過來。”

今日的日頭很大,照得蒼祝眼睛睜不太開。

整個皇城都是歡聲笑語,在為這極為燦爛的日光而歡悅。

可蒼祝滿眼看到的不過是黑白一片的世間。就連這宮中最為盛大的宮殿,蒼祝想要締造的天下聖地,也不再賦予他任何慰藉。

在這座他夢想中的殿堂裏,每一個瓦礫都應如他所想的那樣冰冷,是以着至高的權威所砌成的宮殿,任風雨皆無可撼動。

他就在這個宮殿裏,悲恸地不知所以。

他張皇失措,在聖泉宮裏緊閉着殿內誰也不見。這座帝王才有資格入住的宮殿,緊閉了門窗,便也見不得什麽陽光。

在無盡的黑暗中,有着無盡的平靜。蒼祝坐在空空的殿裏,一個人想到了很多,可什麽也想不通。

皇後癔症,傳至長壽宮,太皇太後聞之驚摔于地。并宣侍醫問診,侍醫言說無礙,但不宜操勞。

章麗楚怎能不操勞,她召了被蒼祝下令不準入宮的蒼慧前來。

太後李氏聞之,趕到長壽宮內寬慰。

并有蒼祝,蒼婧随章麗楚之召而至。

蒼慧見二人前來,立是哭天喊地,捶胸頓足,“爾等薄情,我的千嬌自小被捧在手心裏,哪裏受過這般苦!”

蒼祝平靜異常,“朕會讓侍醫秘密問診,此事不會宣揚。”

蒼慧聽罷,更生憎怒,“你嫌千嬌丢你臉面了?她若治不好,你當如何!”

章麗楚本是疲憊,聞蒼慧吵鬧實在頭疼。

此時龍頭杖一錘,便是在警醒蒼慧莫要口不擇言。蒼慧正在氣頭,因此一錘,頓時收了口。

治不好還能如何,大平的皇後豈能是一個瘋子。

李溫随即撫慰道,“就由我照料皇後。”

“太後不必辛勞,”章麗楚從塌上坐起,仍閉目養些精神,“皇後由長公主親自照料。此次皇後之疾,恐有隐情,還望太後及陛下好生查明。”

蒼慧聽罷,半哀之餘對蒼婧是目眦盡裂。

蒼婧料感話中他意,便又反問,“難道皇祖母認為皇後此疾,是有人加害。”

章麗楚又對蒼祝道, “此病來得急,實在可疑。何況皇後千嬌一病,就無法理後宮事宜,對誰最有利?後宮各事都報到老身這裏,千嬌之疾,必要查個水落石出。”

蒼祝心神頗亂,皇後瘋狀就在眼前,他也不知是否得以救治。

而局面因此又陷入混亂,有長壽宮坐鎮,蒼祝一時難發一言。

馮千嬌是所有人裏心思最簡單的,她根本不懂什麽皇族争鬥,她只會耍小孩子心性,等着蒼祝去哄她。

蒼祝自然認為,不論自己做了什麽,回頭哄哄馮千嬌就好了,他認為馮千嬌永遠不會離開他。

現在馮千嬌瘋了,她不認他了,蒼祝感覺到從所未有的恐懼。

如果連馮千嬌都可以離他遠去,那還有誰是他不會失去的。

蒼婧即刻在旁對蒼祝道,“陛下今日被皇後所傷,然心懷皇後,未曾張揚。如今有姑母相助,陛下可以寬心了。皇祖母所言甚是有理,若真有人加害皇後,鳳栖宮也實在兇險,為了皇後及姑母安危,陛下還是派衛兵巡查鳳栖宮是否有纰漏,且日後要有精兵守護。”

蒼祝微微擡眼,目中有亮光,自此他只剩他的皇姐還與他一起了。

“皇姐所言甚是。”

太皇太後沉悶一呼,喚婢女添茶,那來者婢女身姿出衆,十指青蔥不甚嬌弱,在她擡頭之刻衆人詫異,此女便是周複之女周辰。

太皇太後端起清茶,緩緩道,“怎麽,老身這個婢女收得不妥?”

蒼祝深埋神傷,“一個婢女罷了,皇祖母随意。”

而于此,本有一聲暗嘆,卻無人聽得,那便是來自李溫。

即日,長公主于鳳栖宮中照料,蕭如絲亦自請為皇後禱告平安。

蒼慧不願見她,蕭如絲就在鳳栖宮外鋪上坐席,為皇後寫誦祝福。

向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蕭如絲寧願帶病軀前來,更增天子慰藉,囑她不必辛勞,千和殿日夜都将增人照料。

如此,蒼慧是半點動不得蕭如絲了。

鳳栖宮進了許多侍醫,聯診多時,道皇後是因悲情所致,心血耗盡,才得癔症。

蒼慧雙手一握,這并非是她要的答案,然而見皇後病狀,還是讓侍醫下了藥。

馮千嬌十分抗拒端來的湯藥,崩潰哭喊,“你們又想給我下毒!”

侍醫無折,請示蒼慧。蒼慧情急之下,便叫人把藥給馮千嬌灌下。

馮千嬌被數人拉着,她不斷掙紮,形神瘋癫,湯藥一碗碗灌下,馮千嬌的發上、臉上、衣上都被藥淋濕了。

馮千嬌自小被蒼慧養成天之驕女,世間唯有上乘美麗之物方可配得上她。

沾上一點污穢馮千嬌都會受不得,如今什麽也不知,只知為往日遭受痛不欲生,蒼慧看在眼裏,便再不能忍。

蒼慧向來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既然動不得蕭如絲,那也要她不得好死。

鳳栖宮外,幾尺之處,蒼祝也站在哪兒,呆呆看着這座宮殿。

他曾經的誓言與承諾,都鎖在了鳳栖宮裏。蒼婧陪在身側,也頭一回見他如此失魂。

“她不肯看病,不肯吃藥,她說藥有毒,”或是心痛難忍,或是往事溯湧,蒼祝竟覺眼濕鼻酸,回首之時極是不堪,“朕是天子,為何還會痛心。”

“天子何嘗不是人。”

這不是什麽寬慰,特別是對蒼祝而言。

他極快地鎮靜下來,不願再流露一點痛楚,“很快會恢複如初的,只要朕贏了。”

三年前,蒼祝滿腔抱負,三年後,他已經步履沉重。

或許他并未察覺,但蒼婧看在了眼裏。蒼祝一直相信天子這個身份是萬能的,然在蒼婧看來,即便是天子,也無法讓破碎的東西恢複如初。

蒼祝問蒼婧,“朕讓你選的,你選好了嗎?”

蒼婧不願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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