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雲起
雲起
老淩笑歸笑,倒也還是記得正事的,擡手指了下頭頂的牌匾,端出少有的長輩姿态,“得了,小學生們,滾去學習吧。”
彭會卿沒跟他客氣,起身就往外走,雲一瑤連忙跟了上去,還是那條路燈昏暗的石子路,湯姆甩着大尾巴跟在兩人身後。
理發店的小哥從木窗探出頭和彭會卿打招呼,“說是出去倒個垃圾的功夫,你人溜哪兒去了?”
他昂了昂下巴,“剛有點事。”
身後的人還跟着,湯姆老了,爪子落得有些重。彭會卿轉身,上下打量一圈,薄唇輕吐。
“跟蹤上瘾了。”
雲一瑤嘿嘿笑了兩聲,“這次真不是為了跟你,我是來買蘋果的,你家這兒的蘋果又甜又脆。”
她說着已經把湯姆牽到了水果攤前,和那晚一樣一股腦地把蘋果往袋子裏放,“好了,就要這些。”說着又挑了個最小的直接塞進湯姆嘴裏,“這個就當送給我的吧。”
男人連聲說好。
小姑娘嘴甜地回了句,“謝謝平叔。”
付好錢發現彭會卿居然還站在那裏,屏幕的白光将他五官虛化,雲一瑤笑了。
“你快回去吧,我目送你。”說着還特俏皮地擡左手比了個望遠鏡的手勢,手裏的狗繩攥得忒緊,生怕湯姆撒腿就跟着彭會卿跑了。
兩人就這麽對站着,誰也沒往前挪一步。
彭會卿落向她的目光淡漠又鋒利,隐晦不明,總覺帶了點審視的意味,雲一瑤自然招架不住他這樣的目光,眉眼瞬間垂了下去,只敢用餘光看他。
她看到他蹙着眉,眼底深邃,可盛萬物。眼睫眨了下,索性一鼓作氣,剛準備說。
Advertisement
我真不是故意要說你生了只狗的。
“小姑娘,給你裝好了,這樣肯定不會破的。”果攤老板語氣憨厚,笑容滿足。
一鼓作氣,竭了。
她看着彭會卿,努了努嘴,眼珠子一轉,低下頭,“湯姆,你說這氛圍我能不能表個白啊?”說完立馬望向彭會卿,“湯姆沒意見。”
湯姆:要不然你讓我把嘴裏的蘋果吐了先?
“彭會卿,做我男朋友好不好呀?”
短暫的靜默後,雲一瑤再度開口,“哦,你不願意呀,那我明天再來問你一次。”
話音剛落,理發店內的趙耀再度把頭探了出來,語氣輕佻,“喲,咱們會卿豔福也太濃了吧,是不是考慮給你大姚哥撥點過去啊,老爺子每天去鄰居家看孫子,眼饞的都快流口水了。”
他說完看向不遠處斜對面的雲一瑤,“這麽漂亮啊,小美女,你看着怎麽那麽眼熟啊。”
諸如此類的揶揄雲一瑤聽了不少,她仍笑着,大大方方地回應,“謝謝,我叫雲一瑤。我确實追了彭會卿有一段時間了,不過……”
她還沒介紹完,趙耀就噗嗤一聲笑開了,“你就是雲一瑤啊。”
雲一瑤怔了怔,小臉紅撲撲的,問了句,“我在南嶺街這麽大名鼎鼎嗎?”
趙耀噗噗笑了出來,“是啊,我前兩天才從外地回來,店都還沒盤下來就聽大姚提起你了。說你跟我們會卿啊,簡直就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啊。”
趙耀越說越起勁,絲毫沒注意到旁邊的黑臉,“我們娘家這邊已經同意了,就看你什麽時候來娶了。”
雲一瑤聽得樂不可支,提着兩大袋蘋果就美滋滋地沖上去了,不由分說地把東西遞了上去,“這是聘禮,其他的等我以後掙夠了再來給。”
盛情難卻,趙耀只得收下,轉手就給染頭的顧客扔了一個過去,那小夥也是個爽快性子,胡亂擦了下,咬了滿口清脆,“還挺甜,等會我也跟着下去買兩斤。”
趙耀也是個嘴碎的,燃起來了就滅不掉,“會卿确實好福氣,不過小美女,你是真的挺猛哈。”
雲一瑤餘光掃了眼身側的黑臉,朝趙耀遞了個眼神,“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兩人相見恨晚似的沒完沒了,最後彭會卿這個滅火器登場,這簇篝火在視線壓迫下戛然而止。
雲一瑤臨走前又去買了兩袋蘋果,回頭看着彭會卿,笑意盈滿整個眼眶,“明天見。”
彭會卿後來總記得那晚下了細雨,星光稀少,一路的燈光都不及女孩眼裏的星辰。
女孩的背影逐漸散去,彭會卿看了眼桌子上的兩袋蘋果,對趙耀揚了揚下巴,“喜歡吃蘋果。”
趙耀正給顧客洗着頭,也沒多想,“還行吧。”
“撐死你。”
他冷冷地扔下這句話,快步走了回去。
電視機裏轉播着本市的天氣預報,彭會卿拉開冰箱門,将放在深處的那盒草莓拿了出來。
他連着吃了兩個,冷笑了下,沒嘗出來什麽特別的味道,也就那樣兒吧,又甜又膩的。
隔天一早又是人手一個蘋果。
女人的直覺有時候是真的準,這就是個說不清道不明的玄學。就比如此刻蹲在廁所裏的雲一瑤,她就說早讀的時候感覺不太對勁,學習委員領讀完,她急忙跑過來一看。
果真是準,比她猜物理選擇題的時候準多了。
她現在只求能來個熟人救救急,或者,不熟也行。
想想自己也是蠢,為什麽非要在上課時間跑來上廁所呢?或者為什麽不問班裏的女生要一個帶着來呢?
雲一瑤懊惱得想撞牆,門口傳來腳步聲,她剛要開口喊,那女生居然又走了。
“這廁所真的不收費啊,姐妹。”她忍不住嘀咕出聲。
然後,一道微弱的聲音傳來,聽起來怯怯的,“同,同學,你是忘了帶紙嗎?”
那時的廁所還沒有獨立的門,只用白牆擋住。雲一瑤把腦袋伸出去探,杏眼。
是那個看起來就很好相與的小姑娘。
她應該是在她前來的,發現她一直都沒走,又聽到她的嘀咕聲,所以過來問問。
“對啊,你有帶衛生巾嗎?我來例假了。”
她怯生生地點了下頭,紅着臉把從褲袋裏拿出來的衛生巾遞了過去,“給你。”
雲一瑤利落地墊了上去,手上随便灑了點水就急忙追了過去,“同學,你叫什麽名字啊?”
女孩倉皇地看着她,逐字回應,“徐、由、靜。”
徐由靜,杏眼,好相與。
雲一瑤在心裏默念着,回教室的路上也沒忘往隔壁後門偷瞄,不料正好和剛起身的何以随撞上,他沖她笑。
那是她哥哥的朋友,是個清潤低調的學霸,是和她所認識的衆多豪門貴子截然不同的一個人。
她調皮地沖他眨了眨眼睛,歪頭看向他的同桌,永遠都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樣。
每每這種時候,雲一瑤就頗為感慨,真是多虧何以随也就讀于這個學校,在他的強烈對比之下,她的校內競争對手起碼少了百分之八十。
對比如下:
同樣是搭讪,同樣是拒絕。
何以随:不好意思啊同學,我确實有點忙,要不然我帶你去辦公室找老師。(面帶微笑,語氣溫和)
彭會卿:去問何以随。(面無表情)
她想起第一次和彭會卿搭讪的時候,是在教學樓背後的那個小綠蔭道上,他也是這麽敷衍她,她聽了以後沒像其他女生一樣轉頭就走。
“可是他說他不會。”她當時還特意弄了個特無辜的表情。
巧了的是,何以随正好經過,雲一瑤直接高聲問了句,“何以随,你剛是不是和我說你不會這道題?”
她還裝模作樣地指着那道題,稿紙擋着,不斷地給何以随遞眼色,他彎了彎眉眼,配合地點了下頭。
雲一瑤看着眼前眉毛皺得能夾死蚊子的彭會卿,“你看人都幫你教了那麽多女生了,你也幫他教一個呗。”
于是,彭會卿當着衆人的面給她講了那道題。講得那叫一個言簡意赅,一分鐘不到就講完走人,留下一臉懵的雲一瑤站在風中淩亂。
還沒等雲一瑤理清那個解題思路,這事已經傳開了。兩個同為高顏值卻又毫不相幹的人碰撞在一起,誰能不好奇這究竟會擦出怎樣的火花?
饒是雲一瑤再怎麽漂亮,也沒人相信她真能把人追到手,一堆人等着看她的笑話。
原因再簡單不過:地獄級別的難追,以及性格迥異到天差地別。唯一匹配得上的,無外乎皮囊。
可雲一瑤半點沒在意,反而越挫越勇,逐漸全校皆知,一中猛女,屬實是實至名歸。
周西手掌在她眼前來回晃動,“想什麽好事呢?笑得那麽美。”
雲一瑤挽上她的手臂,整個人慣性似的往她懷裏靠,“我不笑也美啊。”
“真夠自戀的。”
窗外豔明高照,大好風光一片。
*
紅黃綠燈躲在綠蔭下乘涼,彭會卿單手端了碗水,往三只貓面前那麽一放,立馬蜂擁而至,他輕咳一聲,随手提了兩只貓出來,“排隊。”
太陽晃得人睜不開眼,那三只貓不停地去蹭他,尾巴翹得高高的,他不耐煩地将手挪開,黑着臉就罵,“煩不煩。”
老舊的巷子街道,樹葉層層疊疊,林曉夕安靜地站在一旁,眼底染了幾分落寞,她能清楚地看到彭會卿的面色有所緩和。
記憶裏,彭會卿分明是不喜歡貓的,因為他小時候被貓抓傷過。
夏天來了,夜裏摻了幾分燥意。
雲一瑤晚上到家時,鼻尖上冒了點汗。湯姆早就在門口等着她,聽見腳步聲立馬撲向她,沙發上無人坐落,雲一瑤往樓上喊了句。
“爸爸媽媽,我回來了。”
鄧潔從房間走了出來,“瑤瑤回來了。”
雲一瑤笑着應了聲,接着又問,“媽媽,爸爸呢?”
鄧潔招手示意她上樓,語氣嗔怪,“出差去了,香港那邊有項目。”
雲翳近來出差的次數确實比往常要頻繁得多,雲一瑤抿着小嘴佯裝生氣,“爸爸最近怎麽總出差呀,再不回來啊,他那貌美如花的妻女就要被別人拐跑了。”
鄧潔嗔了她一眼,“又胡說,他回來肯定會給你帶禮物。媽媽都老了,哪還是什麽大美女。”
“怎麽不是,我就是像媽媽才長那麽漂亮的啊。”
樓梯口傳來腳步聲,兩人側頭一看,張媽端着燕窩笑着走過來,“是像,你們一家人啊長得确實都挺像的,都是美女,你小姨鄧楹也是個美人胚子。”
雲一瑤親昵地湊上前去挽張媽的手臂,“我小姨也很漂亮嗎?我沒見過她。”
鄧楹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出國了,然後就在國外定居了,再沒回來過。
張媽慈祥地看着她,“當然漂亮啊,不過誰能有我們瑤瑤漂亮。”
雲一瑤難得地不好意思,小臉埋在她懷裏撒嬌。她只顧着好奇小姨的模樣,哪裏能注意到鄧潔眼裏閃過了一絲驚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