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雲起
雲起
那晚簡直就像一場夢境,晚風拂面,那片雲彩仿佛就此失了蹤影。可那番實打實的話落在他心間,久久盤旋不願退散。
記憶裏去年的冬天好像一點都不冷。
斜坡頭上那家滑板店推出一個比賽,只要10塊錢的報名費。地點就是那個斜坡,最短時間落地即可,時間相同者再看誰滑的動作要更花哨。
那陣子想着進貨方便,彭會卿本打算入手一輛自行車,定金都付了,就等着到貨。誰知道姚伯突發隐疾進了醫院,高昂的手術費壓得大姚心力交瘁,向來話密的雲一瑤也識相地乖乖閉嘴,那算是網吧氣氛最低沉的時候。
好在最後總算湊齊了手術費,手術很成功。而那輛自行車最後自然也沒買成。
手術那天三人都去了,留下雲一瑤獨自看店,大多都是些回頭客,倒也都認識她。
來前臺拿飲料時幾個人坐着閑聊,雲一瑤也跟着湊熱鬧,懶洋洋地托着下巴,就是在這場閑聊中得知了那場滑板比賽。在聽到一等獎是一輛自行車時,小姑娘瞬間來了精神。
和老淩證實這件事後,将心裏打的小算盤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那算是雲一瑤來南嶺街來得最勤的一陣子,可卻總是見不到人。
老淩看彭會卿那疑惑又拉不下臉問的模樣,全然裝作不知情,晾了他幾天才悠悠地将這件事說了出來,彭會卿瞬間掉了臉色。
老淩這兒話都還沒說完,他放了書就往滑板店走,見了雲一瑤就把她拉了出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你他媽的有沒有腦子,腿摔斷了直接來個高位截癱,以後還跳個屁的舞,也省得整天來我跟前兒晃悠。”
雲一瑤被罵得一臉懵,略顯無措地看着他,剛要開口解釋。
“一瑤,你今天去澤興路那邊發吧,那兒人流量比較大。”
她看着店門口的老板,點頭應了聲。
轉頭就壓低聲音和彭會卿說,“我沒打算參加比賽啊,我們是不能參加任何帶有危險系數的運動的。我想給你買一輛自行車,可我兼職時沒賺到那麽多錢,還差一半。我就和老板商量了一下,我幫他發一周的傳單,他按半價把多出來的那輛自行車賣給我。”
Advertisement
小姑娘有些得意,“你看,我聰明吧。”
彭會卿瞪了她一眼,一把搶過她手裏的傳單,“我不需要這些。”說着就要給人家送回去,雲一瑤見狀慌忙雙手拖着不讓他走,急急開口,“不行,就差最後兩天了,而且我都答應人家老板了。”
她小眼巴巴地看着他,目光堅定又倔強,彭會卿視線稍頓了下,沉着聲音,“放開。”
雲一瑤依言放開,又很快重新攀上,無聲對峙數秒,街道行人紛擾,彭會卿開口,似是妥協,“發傳單。”
說完長腿一邁,快要消失在拐角時住了腳步,語氣間藏了幾分無奈,“還不跟上。”
老淩看着消失在南嶺街的那對背影,感慨無限,偉大的愛情啊。不過這份感慨在兩天後看到雲一瑤推回來的那輛自行車時瞬間消了大半。
那自行車,騷粉騷粉的。
小姑娘志得意滿地将自行車推到彭會卿身邊,雲一瑤覺得自己真的太偉大了,最愛的粉色和最愛的少年。
最完美的搭配不過如此。
*
那輛自行車現在還停在他家院子裏,被紅黃綠燈當做貓爬架上跳下蹿,冬日的暖陽灑在她身上,她看着他。
她後來自顧提起過滑板比賽的事,她讓他不要輕視了她,亮堂的目光裏溢滿了堅定,她說。
“雲一瑤,絕不做追随他人的影子,只會成就自己的風光。”
清冷的月光蜷進雲層,彭會卿冷淡地收了視線。
她喜歡他,清醒而獨立地喜歡着他。
*
潔白的教學樓被太陽曬得透透的,看見不遠處的彭會卿挎着黑色斜挎包,雲一瑤揚着笑意,愉快熱情地喊了一聲,“彭會卿。”
彭會卿愣了下,可腳下仍未停歇,雲一瑤也不在意,仍舊樂呵着,跑着追了上去,“早上好。”
彭會卿一眼就注意到了她手上那盒芒果慕斯,她笑吟吟地問,“我送給你的木船,你喜歡嗎?”
“還行。”
她輕喘着氣,陽光照到她靓麗的臉上,額角因剛才一路小跑而泌出的細汗形成反射,襯得她整張小臉越發明媚。
她在他面前一向叽叽喳喳,“那就好,我在那家店看到它時的第一反應就想到了你。”
“想到我?”彭會卿停了腳步,側目望向她。
“對呀。”雲一瑤點着頭,“那家店和你家一樣,有一個鮮活的院子,那艘木船我記得的,我在你房間裏見過。”
少女說得心無旁骛,一不小心掉了個秘果。意識到這一點的雲一瑤連忙捂住嘴,好看的小臉皺成一團,“我保證下次再也不偷看你房間了。”
她說完撒腿就跑,生怕觸及到身後眉眼逐漸幽深的彭會卿。
好尴尬啊,他不會覺得她是個偷窺狂吧?
那她以後還能進他家門嗎?
等會兒,這話聽起來感覺有點怪怪的。
走廊上和池詢打了招呼,雲一瑤咧着嘴進了教室,教室內一片男生的嬉笑聲,她站在門口将這些對話聽了個大概,随即勾了下唇,自嘲道:“這嘴巴可真會積德,一中猛女都服了你們這群人了。”
話題自然轉了。
晚自習課間的時候,後排幾個女生圍坐在一起碎碎念。雲一瑤剛趴完隔壁班窗戶,彭會卿正在吃她白天送過去的芒果慕斯。
一回來就看到劉淺難得坐在位置上,拿着碳素筆在稿紙上劃着,嘴裏不停念叨着,她湊了上去。
“喲,真是新鮮哈。”
劉淺往裏一坐,給她騰了位置,“我在算概率。”
雲一瑤問:“什麽概率?”
劉淺冷哼一聲,“就是能跟心上人白頭偕老的概率呗。”她長嘆了一口氣,郁悶到不行,“唉——”
雲一瑤聽完瞬間來了興致,一把搶了她手裏的筆,“來來來,怎麽算啊,快教教我。”
後排傳來女生的哀嚎,估計也在算這個。
劉淺把那張紙丢了過去,“照着上面對分就行。”說完就大爺似的往後一倒,瞥了她一眼,語重心長道:“不過我勸你還是別算了,徒增傷悲。”
雲一瑤哪裏肯聽她的,早就吭哧吭哧地往下算了,她頭也不擡,“你多少啊?”
“59%,可真夠高的。”
雲一瑤哼笑了聲,往她耳邊湊了過去,輕聲道,“就你這不見天光的,他都不知道你喜歡他,又哪來的概率呢?”她說完就低下頭繼續算了起來。
不過是個平日裏的玩鬧話,可劉淺卻出了神。
是啊,不是所有的喜歡都可以被曬在藍天白雲下。總有一種喜歡既不算明戀,可也并不默默無聞。
可以告訴所有人,但唯獨不能被他知曉。
得出分數後的雲一瑤笑得嬌憨,她連炫耀都無法讓人生出讨厭的情緒,“劉淺,95%耶。”
臉上是止不住的笑,她認真地将稿紙折了起來,特別虔誠地放在胸口,似是在禱告,“拜托拜托,一定要靈驗哦。”
劉淺默了幾秒,“如果沒有呢?”
教室內喧嚣嘩然,有幾個淘氣的男生在多媒體上放着歌,她卻絲毫不受幹擾,她說,“沒有就沒有呗,其實我只想讓他知道雲一瑤很好,喜歡上她真的沒那麽難。”
是啊,沒有人會不喜歡雲一瑤。
坦蕩明亮的,赤誠熱烈的,明媚耀眼的。
上課鈴聲響起,雲一瑤起身回了座位,劉淺轉頭回望她,又是慣有的調侃取樂,“雲一瑤,你離進老彭家的門不遠了。”
這話聽起來怎麽那麽耳熟,她想起中午在那條大道上遇到彭會卿的時候,她就說那話聽起來哪裏不對勁。
現在細想下來,好像,又哪裏都對勁。
下晚自習的時候,雲一瑤慢悠悠地收拾着東西,周西利落拎起包,“我回家了,你快點兒。”
雲一瑤應聲說好,視線始終盯着門口,在看到那抹身影後立馬蹿了出去,她将那張稿紙直接塞進彭會卿手裏,他斜了她一眼,慣有的冷色,雲一瑤跌着就獻上讨好的笑。
她沖他眨着眼睛,彭會卿配合地躬身側耳貼了上去,“這可是我們會白頭偕老的概率哦。”
他聽完就要塞回去,卻被雲一瑤眼疾手快地反手擋了回去,“你先看看嘛。”
“無聊。”他冷着臉吐了兩個字,轉身就走。
雲一瑤看着他碩長的背影,又叮囑了一遍,“你記得要看哦。”
“不看。”他頭也不回,嚣張得很。
路燈下,彭會卿展開一看,平靜而淡漠的眼眸泛起波瀾。
無聊。
道路旁貼心地立了個垃圾桶,他眨了下眼睫,轉身上了公交車。
*
雲一瑤躺在床上撥通了那串熟悉的號碼,嘟了好幾聲那頭才接起,“說。”
她擡着眼,模樣歡喜,“你看了嗎?”
“扔了。”
“為什麽呀?”雲一瑤驚呼出聲,她蹙着眉,電話那頭并無回應。
不過片刻,她嘆了口氣,像是妥協,“好吧。”小姑娘眼睛很快又亮了起來,“那我直接告訴吧,是95哦,我們白頭偕老的概率足足有95%哦。班上好多女生都測了,目前還沒有誰的比我測的高。”
說到這裏她有點小得意,“彭會卿,一切自有天意。你一定會喜歡上我的,一定會愛我愛得不要不要的,會愛得死去活來,會根本離不開我。”
電話那頭的他終于有了聲響,清晰地傳到雲一瑤的耳邊,“我只信我自己。”
雲一瑤哈哈哈笑個不停,躺在床上打滾兒,“彭會卿,你輸了,你說話了。”
她總是這樣,生命裏的所有事,好像都可以當做游戲,永遠歡愉有趣,心懷探索。
…
彭會卿低頭看着手裏的書,漆黑的眼,看上去總是冷漠且不耐的臉仿佛在這瞬逐漸虛化,帶了幾分溫度,壓在手拐處的那張紙條仿佛都跟着升了溫。
湯姆的鼾聲忽然大了起來,小姑娘又開始咯咯咯地笑,她吐槽湯姆有時候睡覺居然是睜着眼睛的。
那道清脆的女聲漸向倦怠中走去,直至最後傳來很輕盈的鼾聲,彭會卿輕嘆了口氣,黑沉的睫毛往下壓。
他挂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