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雲起
雲起
可惜天空不作美,瓢潑大雨說來就來,倒也沒下很久,十來分鐘就收了手。
滿地的泥濘,雲一瑤光顧着給彭會卿摘花,腳下沒注意,直接摔了個狗啃泥,粉色T恤上瞬間髒了一大片,小姑娘不哭反笑,髒兮兮的小臉露出滿口白牙。
她仍在笑,發梢粘在唇角邊,聲音驚喜透亮,“彭會卿,我摘到了。這杈櫻花開得最豔,送給你。”
趙耀和大姚兩人勾肩搭背的,直接笑過背去,連一旁收東西的何以随都忍不住笑出聲來,只有彭會卿滿臉無奈。
他放了手裏的折疊木桌,闊步走了過去,黑着臉将雲一瑤拉着就往水井那邊走。
“呀,我的花。”
彭會卿回頭瞪了她一眼,“閉嘴。”說完又将那杈櫻花拾了起來。
雲一瑤乖巧地跟在他身後,活像個犯了錯被大人責罵的小孩子,泉水清透涼爽,小姑娘洗了個痛快,要不是彭會卿拿眼神震她,她估計會直接把頭也給洗了。
胸前濕了大片,彭會卿和當地人打聽了一嘴,才知道小鎮背後居然還有條民族特色街。
“等着。”
雲一瑤纏着他的手不讓他走,小眼兒巴巴的,“我也想去逛逛。”
彭會卿幽幽地掃了眼她的胸口,別開視線。轉而看向來往的行人,沉了口氣,脫了T恤就往她頭上套,“穿上。”
“哦。”
街上還挺熱鬧的,雲一瑤時不時偷瞄光着膀子只穿了件背心的彭會卿,被逮到就強裝鎮定地咳嗽了兩聲,認真點評道:“身材不錯。”
彭會卿斜了她一眼,帶她轉進了街口第一家服飾店,雲一瑤一進店就被裏面的東西晃花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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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漂亮啊。”
感慨完就給池詢去了電話,唐糖一聽,果然拉着池詢直奔這邊,他們到的時候,雲一瑤已經換好了。她選了條白色的中長裙,胸前有一大片長方形的手工刺繡,整圈裙擺都挂滿了墜飾。店主是個好心的嬢嬢,說着磕絆不明的普通話,拉着雲一瑤坐下,給她編着頭發。
編完後她起身,歡快地跑到彭會卿跟前轉了一圈,歡喜地問,“好看嗎?”
彭會卿嘁了她一聲,面色未改,“臭美。”
雲一瑤接過他遞過來的冰粉,認真同他解釋,“這叫女為悅己者容。”
少女眼眸靈動,無需粉黛,她走在前沿,深陷茫茫人海,頻頻回眸找他。她相貌出衆,明媚得不像話,一路行人的視線紛紛瞥向她,女孩置若罔聞。
“彭會卿,你快點來追我,隔得太遠我就看不到你了。”
彭會卿聞聲未動,索性停了下來,腳邊的攤子擺了幾只虎頭鞋,他淡淡移開目光。前邊的雲一瑤折返回來,親昵地攀上他的手臂。
“你迷路了嗎?”
她總是在笑,語氣歡快,“彭會卿,以後迷路了就站在原地等我,等我回來找你。”
他看着她,眼睫顫了顫,雲一瑤的視線很快又被一旁的披肩吸了睛,“彭會卿,這些披肩都好好看啊。”
他緩緩開了口,“嗯。”
他說,嗯。
她總是這樣,随口似的,給了他一個又一個的承諾。
而他,真的在心裏記了許多年。
聽當地居民說等會兒晚上有篝火晚會,兩個小姑娘一聽就來了興致,兩雙清眸就那麽眼巴巴地望着老淩。
于是幾個人一合計,當即決定找個民宿住一晚。
畢竟人小姑娘服裝都到位了。
唐糖穿的是一條藏紅色的長裙,不過她沒編辮子,嫌長發礙事直接挽了起來。
雲一瑤不是沒見過這種富有民族特色的篝火晚會,她只是好奇,熱烈的火苗撒向他時,他身上的僵冷是否也會有幾分融化。
夜晚如約而至,大雨初歇,不見半點星光,唐糖和雲一瑤都是歡脫恣意的性子,沒一會兒就圍了上去。和當地居民手挽手,一起載歌載舞,都是些少數民族的歌,兩人不會唱,龇牙咧嘴地跟着哼。
整個草坪都能聽到她倆歡快的笑聲,池詢收了視線,往嘴裏塞了兩串烤肉,“這兩祖宗,真是盡興了。”
夏夜星火,幾個人圍坐一圈,少年輕狂,談及理想,何其肆意暢快。彭會卿始終靜默地坐在一旁,眼裏的星火明明滅滅,少女的倒影映了整晚。
臨睡前,唐糖嚷着讓池詢陪她去看了螢火蟲,屋內只剩雲一瑤。她給鄧潔打電話報平安,相互道了晚安才挂斷電話。
她癱在地毯上,冥想了一會兒,百無聊賴地給一牆之隔的彭會卿打了電話。
“說。”
雲一瑤呵呵幹笑了兩聲,“趙耀哥睡了嗎?”
彭會卿蹙起眉,唇瓣抿得生緊,“要不我把他電話號碼給你?”
讓你倆聊個痛快,後面這句他自然是不肯說的。
“好啊。”雲一瑤想也不想直接回了句。
彭會卿面色繃着,夏意濃重,着實生出幾分燥意,正想按斷時雲一瑤再度開口,“正好繼續聽他說今早沒說完的趣事,關于我一生摯愛的哦,你想知道嗎?”
“不想。”他幹巴巴地回了句。
“可是我想告訴你。”
他毫不留情面,“忍着。”
電話那頭傳來一串鈴铛笑聲,“我忍不住,喜歡一個人怎麽可能忍得住呢。”窗外蟲鳥不知疲倦,彭會卿能想象她此刻眉眼唇角彎如鈎月的模樣。
“趙耀哥和我說你最近在學習烤餅幹,還不小心把手燙……”彭會卿急忙喝止,咬牙切齒,“閉嘴。”
明顯是要動怒了,偏雲一瑤一點兒都不怕他,她不知死活地繼續說,“彭會卿,你承認吧,你被我征服了。你這座城池,早晚得淪陷,歸入我軍。”
雲一瑤不似往日,越聊越精神,什麽話題都能扯出來閑聊一番,“彭會卿,那天在網吧裏,林曉夕說你不喜歡吃芒果,更不喜歡吃甜的,可為什麽你對芒果慕斯情有獨鐘呢?是因為它對你來說具有某種特殊的回憶嗎?”
她想起剛追彭會卿那陣子,每天都變着法兒地給他送各種零食和飲料,偏這人什麽都看不上,一概不收。直到那晚在操場,她見他情緒低迷,想起了她哥哥哄小姑娘開心時經常給她們買甜點喝奶茶,求着保安大爺給自己開個門,出了校就直奔甜品店,給他買了僅剩的那份芒果慕斯。
他居然破天荒地收了。
于是,雲一瑤浩浩蕩蕩的追夫之旅就此拉開帷幕。
特殊的回憶嗎?
思緒逐漸渙散開,無限向前拉伸,彭會卿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個夜晚。
“彭會卿,你還在聽嗎?”雲一瑤的聲音依舊清明溫和,回憶中斷,彭會卿輕嘆口氣,
“說。”
辮子碰到脖頸生癢,雲一瑤直起身子,将辮子扒到頭頂上去,“我小的時候為了保持體重,媽媽就控制我吃巧克力的量。小孩子嘛,總是越得不到越覺得神秘,我就特別想試試巧克力自由是什麽樣子的,所以就總是喜歡在夜晚,躲在被窩裏偷吃巧克力。”
說到這裏時,她笑着打了個滾兒,“不過後來媽媽也不控制我了,因為發現我是吃不胖的體質。”
意識到自己有點得意忘形了,她倒也不加掩飾,“彭會卿,我這樣出去和別人說應該會被亂棍打死吧。”
白天當地居民的聊天內容在此刻乍現,彭會卿忽然壓低聲音,“怕嗎?”
上一秒還嬉皮笑臉的雲一瑤利落地斂了笑意,特配合地來了句,“怕。”
片刻後,外面傳來一陣敲門聲,她挂了電話,墊着腳尖跑去開門,眼睛因為驚喜而不斷發亮,彭會卿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
那件粉色T恤早在剛剛圍在篝火旁時,彭會卿就已經替她烤幹了,雲一瑤舍不得換,仍穿着那條裙子,白淨的腳踝外露着。
“你怎麽來了?”
彭會卿晃了晃手裏的書,“我房間的燈壞了。”
“哦。”
雲一瑤回地毯上坐下,外面一片漆黑,靜得仿佛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她忽然沉着嗓子來了句,“可是我們這樣好像在偷情啊。”
彭會卿拿眼尾瞪她,手上的書往她腦門輕扣了下,“現在連語文也不及格了。”
“胡說。”雲一瑤小聲抗議,替自己辯解,“我上次月考可是考了125的好嗎?”
彭會卿冷哼一聲,徐徐開口,“物理考了12。”
“我我我——”雲一瑤‘我’了個半天,小腦瓜一轉,腳丫直接踩了下彭會卿的球鞋,“還說不喜歡我,居然還偷偷關注我成績。”她說着就直起身去看彭會卿的眼睛,擡手将他的書本搶了過來,“彭會卿,你不會是在暗戀我吧?”
彭會卿臉色瞬間沉了下去,“睡不睡?”
雲一瑤立馬就老實了,很沒志氣地将搶過來的書捧了回去,“好吧,那我就不拆穿你了。”
彭會卿啧了聲,屈起手指就往她腦門上扣,開口嘲諷她,“開學考12分搞得人盡皆知,用得着我去關注。”
“才沒有人盡皆知,你聽誰說的。”她小聲叫嚣着。
男生冷着眸子直直地望向她,“好好好,我睡我睡,你別那麽看着我嘛。”說着就閉了眼睛。
雲一瑤悄摸拉過被子給自己蓋上,心裏悶着壞:好好端着吧,你雲姐有的是臺階給你下。
她沖他比了個‘1’的手勢,聲音也跟着壓了幾分,“我再說最後一句話,就是這兒的玫瑰冰粉好好吃,我還是第一次吃呢。”
說完最後一個字她立馬鑽回被窩。
好長一陣靜默,指間的書遲遲未曾翻動,地毯上的人倒是來回翻了好幾次身,“雲一瑤。”
她呢喃出聲答應。
彭會卿細細看着,她這已然是困了,眼皮都睜不開,可總是睡不安穩,手臂一直擋着頭頂的暖光,他放下書,起身關了燈。
果然,她手臂垂了下去。
十二點,室外路燈準時亮起,隔着窗簾直射進來,晃得人刺眼,彭會卿偏頭望去,床上的人果然皺着眉眼。
他站起身,黑暗籠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