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雲起
雲起
這一夜,雲一瑤睡得安穩踏實,晨光刺到眼睛才緩緩睜開。外面傳來陣陣嬉笑聲,她趴在窗戶邊探頭一看,是一夜未歸的唐糖和池詢。
他們一起在山頂看了日出才回來,雲一瑤懊惱地抓了抓耳後的辮子。
啧,明明可以做這麽浪漫的事,她卻光顧着睡覺去了,壓根沒想起來。
晨間的清風一向清爽,昨天傍晚落了雨,茂密的樹梢間綴着晶瑩剔透的露珠,雲一瑤舒服地伸了個懶腰,起身出了房間。
正好和回房間拿東西的彭會卿碰了個正着,雲一瑤熱情地和他打了招呼,“早上好。”
彭會卿擡眼看她,她這才發現他精神不濟,試探性地問,“你昨晚沒睡好嗎?”
一大早的,彭會卿懶得說話,不耐煩地應了聲。
“為什麽?”她歪着腦袋想了會兒,“不會是被我的打呼聲吵得睡不着吧?”彭會卿不理她,她就自言自語,“這牆這麽不隔音的嗎?”
老淩頂着黑眼圈出來,見了彭會卿,疑惑地‘啊’了聲,“你不是每早起來都要洗澡嗎?”
“昨晚洗過了。”
雲一瑤抿唇回想了下,他昨晚,洗過嗎?
老淩打着哈欠揚長而去,雲一瑤還想再開口,被彭會卿搶了去,“沒刷牙不要和我說話。”
雲一瑤生生被噎了回去,拔腿就往客廳跑,慌亂地拿起放在公共區域上的洗漱用品就要回房間,抽離時餘光不經意瞥了下旁邊的書架。
嗯,這木架造型挺別致的。她蹙着眉又看了眼,這書和昨晚彭會卿看的那本好像啊。
正疑惑着,彭會卿在她身後重重地咳了聲,雲一瑤回頭,他不悅地催促着,“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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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應了聲,一溜煙兒地就跑沒影了。
彭會卿朝她的房間看了眼,清了下嗓子,不動聲色地将昨晚随手從書架上抽的那本書往書櫃最深處塞。
雲一瑤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右眼尾處居然有坨眼屎,那麽小的一坨彭會卿居然都能看見。
她邊刷牙邊陷入了回憶,然後憤憤地将嘴裏含着的水咕嚕咕嚕地吐了,視力那麽好,那怎麽還成天裝瞎。那麽一個大美女成天跟他眼前晃悠,他愣是眼珠子都不帶斜一下的。
下山時風景很美,車開得平穩緩和,雲一瑤習慣往窗外看,遠方的霧氣早已散去,一路都是重岩疊嶂的山峰,連綿不斷。雲層厚重,大片大片地藏在山背後,遠遠望去,很是舒心。
山坡上還有遍地吃草的牛羊,時不時傳來叫聲,雲一瑤興奮地指給彭會卿看,“那只小牛真可愛,它的臉居然一半白一半黃的,好像去年萬聖節那天劉淺帶的那個面具。”
彭會卿懶懶地收了視線,阖了眼閉目養神。前排的老淩和大姚接連打着哈欠,雲一瑤疑惑地問了句,“怎麽,你們也沒睡好嗎?”
老淩噗噗笑出聲來,爽朗的笑聲接了一路,“是啊,被你的打呼聲吵得睡不着。”
“啊?”雲一瑤有些羞愧,小臉剎紅剎紅的,“不好意思啊。”
大姚喝了口茶飲,沒好氣地拍了下老淩的肩膀,“你他媽二十五六歲的人了能不能要點臉,昨晚去趙耀他們房間通宵打鬥地主的是哪個狗?”
老淩哼哼地笑,“就算是,那也是兩條。”
大姚沖他翻了個白眼,“我沒承認?”
雲一瑤疑惑地看向身側假寐的彭會卿。
他皺眉,沒好氣地回了句:“沒壞,他們太吵了。”
“哦。”雲一瑤老實地點頭。
暑氣濃重,那條綠蔭小道成了許多老人乘涼的好去處。彭會卿叫住了上完臺階的雲一瑤,她回頭一看,于是又跳了下去,徑直走到他面前。他清了下嗓子,将包裏的那條披肩拿了出來。
雲一瑤接過就直接披了上去,眼睛一亮,“好看不?”
彭會卿直接轉身就走,雲一瑤在身後喊着,“你給我買的嗎?”
“池詢買去送人的,買多了。”
雲一瑤聽着這頭都不回的答案,倒也沒覺得驚喜減半,畢竟彭會卿确實不像會讨女孩子歡心的人。
周一去上課,學生無精打采地趴在課桌上,雲一瑤埋頭正做着作業,彭會卿給她的筆記很詳細,上面甚至還附了課本上的經典例題。
走廊上傳來動靜,在一派安靜的氛圍中尤為突兀,雲一瑤不由自主地擡頭往外探去。
是那個男人。
是那天她在南嶺街将其錯認成彭會卿的那個男人,男人面色陰沉,西裝革履,而被他拉扯着的人。
是彭會卿。
雲一瑤忽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廊上争執聲不斷,教導主任站在中間幫忙勸架,男生始終一言不發,臉上有個極為明顯的巴掌印,脖子噌得通紅,渾身透着戾氣,倔強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那一刻,雲一瑤在他的眼中捕捉到了憎惡,以及濃重的怨恨。他生得淩厲,目光一向冷淡,這樣飽滿的情緒,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她臉色繃着,直到血腥的鐵鏽味在口腔中蔓延開,雲一瑤才意識到自己不小心咬破了唇瓣。
她看着彭會卿掙紮離去的背影,什麽也沒想,直接跟着沖了出去。可他人高腿長的,片刻就沒了蹤影,唏噓聲響了大片。
耳邊議論聲四起,談靜不動聲色地往何以随旁邊的座位看了一眼,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道小口已然痊愈。
卻又好像仍會傳來刺痛。
等雲一瑤追到校門口時,哪還有彭會卿的身影。
雲一瑤和門衛打了招呼,出了校門,她站在十字路口中央,一臉茫然。很快,雲一瑤就想到了一個地方。
沿着馬路走了很長一截路,總算打到了一輛出租車,“師傅,麻煩去市市區廣場。”
下了車的雲一瑤直奔天臺,彭會卿果然在那兒。幾乎是她望向他的同一瞬,彭會卿也回過頭來,四目相對。
他清晰地看到她的眼眶紅了,他忽地就笑了,連帶着聲音都聽起來沒有那麽冷了,“我挨打,你哭什麽?”
“彭會卿。”雲一瑤喊得很大聲。
彭會卿擡了擡下巴,嘴邊的冷語還未放出,就看到那抹身影直直地奔向他。
毫不猶豫地,拼盡全力地,堅定不移地,奔向他。
他想起了許多許多往事,想起了雲一瑤剛到南嶺街的時候。
她總是能找到各種理由接近他,每次都被他毫不留情面地拒絕,可她從來都不會生氣,笑顏舒展地望着他,一臉的天真爛漫,不知羞地撐着下巴沖他犯着花癡。
“彭會卿,你怎麽這麽好看呀。”
“彭會卿,我好喜歡你喲。”
“彭會卿,你真的不願意和我談戀愛嗎?那好吧,我明天再來問你。”
…
他想起那天中午,她坐在他家門口喂貓,幾個嘴碎的大嬸圍坐一圈議論他的身世,他向來是懶得理會的。
他從來沒見她這麽憤怒過,她向來性子軟和,沒有半點溫室花朵的嬌氣,沖上去就拉着人家的手,“你閉嘴,不許胡說。”
那時他正在陽臺上曬柿餅,聽到室外傳來的喧嚣聲也并未在意,直到耳邊傳來雲一瑤尖銳的顫音,“你道歉,你跟彭會卿道歉。”
他這才探出頭去,雲一瑤也是同現在一般眼眶泛紅,櫻紅的嘴唇因為氣憤而不斷顫抖,旁邊的兩個女人連忙去拉,她死死地拽着就是不肯松手,堅定的目光帶着幾分執念,“我要你道歉,你道歉,去給彭會卿道歉。”
彭會卿上前去将她的手臂拉開,她回眸看了他一眼,眼角委屈地擠出眼淚,但還是不肯松手,嘴裏仍在叫嚣着,“你給他道歉。”
他放軟語氣,“你先放開。”
旁邊的人見正主來了,自知理虧,氣焰消了大半,賠着笑臉,“會卿啊,嬸嬸們就是閑聊時說的幾個玩笑話,這小姑娘怎麽還能當真呢,你說是吧?”
彭會卿無心理會,更懶得應對搭理,敷衍地點了下頭,将雲一瑤連扯帶拽地拉了出來,她小嘴一癟,五指因為用力而通紅。
那人卻仍不肯罷休,嘴裏嘀咕着,“不就是私生子嗎?小三的兒子還不讓說了,難怪死得早,那也是活該,她爹都被她克死了。”
才松開手的雲一瑤立馬又抓了上去,她是自小就開始練舞的,勁兒大得很,張牙舞爪的,就這麽直接撲了上去,幾個人都拉不住,給人頭發都薅下來一把。
彭會卿給她處理着手腕上的抓痕,小姑娘疼得龇牙咧嘴的,硬是一聲沒吭,嘴裏時不時抽泣,彭會卿氣極反笑,“打贏了還哭啊?”
她還是沒吭聲,看着眼前的彭會卿,哭得更大聲了,他面無表情地看着她,手上的動作卻暴露了內心的慌張。本就不善言辭,開口也是習慣冷言冷語,最後索性直接将柿餅往她嘴裏塞了進去,接連塞了三個。雲一瑤嗚咽出聲,正要吐出來時,整個人頓了下,停了哭腔,細嚼慢咽地吃了下去。
“這可是你第一次喂我吃東西,我不能糟蹋了。”
彭會卿:“……”
她咽完又問他,“這是你特意給我曬的嗎?”
彭會卿朝她翻了個白眼,“不是,我給貓曬的。”
她低頭看向手腕上的紅痕,更委屈了,“你看我都為你沖鋒陷陣了,結果你對貓都比對我好。”
彭會卿無奈扶額,拿了柿餅就往她嘴裏塞,“不是愛吃嗎,多吃點。”
她邊吃邊哭,彭會卿去冰箱給她拿了瓶牛奶,“喏。”
雲一瑤始終低着頭,彭會卿将牛奶湊到她跟前,“不喝噎死了別賴我頭上。”
她還是不說話,一動也不動的,彭會卿替她戳了吸管,遞過去的同時她猛地擡起頭,她說,“彭會卿,你得多委屈啊。”
你一個人住在這麽大的房子裏,那麽多憑空生出的流言蜚語轟向你,你得多委屈啊。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感受到這種滋味兒。
被人心疼的滋味兒。
在他如履薄冰的這些年。
*
雲一瑤就這麽整團撲進他的懷裏,周身被淡淡的栀子花香包裹,他垂眸望去,小姑娘死死地抱着他的腰身,悶悶的聲音隔空傳來。
“彭會卿,我抱着你會不會好一點啊?”
我陪着你,這樣你是不是就沒有那麽難過了。
這樣你就不是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