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雲起
雲起
夜幕降臨,上課鈴聲準時響起,班主任剛踏進門口,池詢就代表全班同學獻了一束花,前奏都沒放完就被班主任按下了暫停鍵。
她将花放到講臺右側,慢悠悠地将語文課本翻開,一副平靜安然的模樣,“就到這兒吧,把課本翻開,今晚争取把琵琶行和後面的相關習題講完。”
滿腔的熱情,瞬間洩了。
總有唯恐天下不亂的男生在後排作妖,洩憤似的踢了下側邊的書箱,發出一聲巨響,只是那小毛疵仍舊悠然。
雲一瑤也跟着嘆了口氣,擡頭看向整間教室的喜氣沖天,五花八門的裝扮,無奈地翻開語文課本。
總有人不解風情。
這事兒自是要抱怨一下的。
只是辛苦了彭會卿的耳朵,就這麽翻來覆去地聽了十來分鐘,天幕上一片漆黑,秋意将濃的深夜總是帶着幾分蕭條的。
雲一瑤很應景地想起了宋清然白天體育課上同她說起的那個故事——《有情人終成眷屬》,男女主相愛多年,工作穩定打算結婚的時候,女主卻發現男主愛上了自己的同校學妹。
她難過,痛心,不舍,無數個美好甜蜜的往日在腦海中浮現,可随即而來的還有那揮之不去的聊天記錄,這些多樣複雜的情緒最終都化成了無奈。
可是你能怎麽辦呢?
有的人就是這樣,愛與不愛只在一瞬間。他就是突然間就不愛了,如同多年前他們在一起時的境況一樣,他就是不可救藥地愛上了那個人。
雲一瑤不免染指了些落寞,口吻平淡,不似最初的清脆輕佻,轉而帶了些傷感,“彭會卿,你要是突然間愛上了別人,我會很難過,也不會真心祝福你的。”
食指在桌面上來回摩挲,彭會卿黯然地垂了眼眸,她這話說得毫無威懾可言甚至還摻了幾分無奈的意味。
我愛你,但你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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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人都是自私的,我希望你也能愛上我。
彭會卿愛上雲一瑤,是遲早的事。
那曾是她最大的心願。
南嶺街陷入一片陰沉,是個慵懶賴床的好天氣,紅黃綠燈癱在床榻上,發出舒服的呼嚕聲。
黑夜靜谧無聲,感官被無限放大,雲一瑤聽了個清楚,笑得特別歡實,手指在發梢上不停打圈,“好羨慕它們呀。”
像是怕彭會卿聽不明白其中的深意,她特意又強調了一遍,“好羨慕它們可以時常陪伴在你左右。”
“那你呢?”彭會卿沒來由地問了句。
雲一瑤忽然一愣,雲裏霧裏地睜了眼眸,下意識地開口詢問,“什麽?”
“愛與不愛只在彈指間。”他将那番話重複了一遍,再度問她:“那你呢?”
那一瞬,雲一瑤想到了幾十年恩愛如一日的父母,也想起了‘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哥哥。
而電話那頭的彭會卿仿佛能聽到她的心聲,附在頁尾的手指猛地蜷起,書本嘩啦啦地往後翻,熟睡中的綠燈甩了下耳朵,他好似不在意地輕笑了下,漫不經心地提了句,“你也會有猶豫的時候。”
并非問句。
“因為你還不愛我。”
彭會卿唇角的笑意瞬間泯滅,情緒忽的走向黯然,耳邊忽然間就響起了那首旋律。
明明事實本該如此。
明明她一直都有自知之明。
明明關于他們之間的關系所有人都在這樣定義。
雲一瑤肅然不過幾秒,轉頭就抛開,笑嘻嘻地說,“因為我愛的人很優秀啊,但他還未全然看清我的好。”
你看,有的人生來就是這般無拘無束,潇灑爽快。一籮筐的漂亮話,偏從她口中說出,就顯得格外真誠。
良久,彭會卿望着黑夜中凝聚成團的烏雲,他想起了池詢白天的那番話,确實像是在聽評彈。
考上同一個大學就答應和他談戀愛?
雲一瑤,會說這種話?
可是到底還是沒問出口。
百葉簾被風吹拂,墜着的絨球來回擺動,他輕聲呢喃,“知道了。”
這遲來的回答,她自然是聽不到了。
何以随看人确實很準,彭會卿這人一向藏得深沉,只要他想,可以輕易做到讓人對他一無所知。
彭會卿後來想起今晚總會苦笑,說不清緣由的想笑。
那晚,他彈了整夜的鋼琴。
*
隔天周末,大姚美滋滋地吃着彭會卿帶來的椰子餅幹,“怎麽,曉夕又往你家送餅幹了?”
彭會卿沒搭話。
老淩也跟着過來,拿了一塊就往嘴裏扔,瞥了眼放餅幹的粉色盒子,頓時心領神會。
故意來了句,“不錯啊,沒糊。”
一整個下午都在老淩意味不明的揶揄中度過。
到底還是不如浪費了的好。
*
那些無稽之談最後自然也能傳到雲一瑤耳邊,那時的她和唐糖也算不上熟識,這種毫無根據的廢話唐糖自然犯不上多嘴同她提。
況且唐糖聽說的也并不真切,謠言總是容易變味,傳到她那裏就是雲一瑤談戀愛了,她的第一反應自然以為對象是彭會卿。
雲一瑤笑吟吟地同宋清然說不用替唐糖解釋,她都明白的。
那應該算得上是個豔陽高照的好天氣,午後的晚霞盈滿整片天空,教學樓一片安靜祥和的景象,偶爾傳來操場上的吶喊聲,惬意得讓人想做夢。雲一瑤坐在座位上,內心平靜地想起了那個天氣每天都好得一塌糊塗的暑假。
那時的她仍會為失去一段友誼而傷心難過。
教室很快恢複喧嚣哄鬧,雲一瑤算準時間,起身出了教室。
她去了文區那邊。
嶄新的走廊上,對面的女生一直在解釋,雲一瑤始終都只是看着她,悠然得像個置身事外的吃瓜群衆。
她靜靜地聽了十來分鐘,得出了一個結論:眼前這個人對于給她造成了困擾這件事從未有過歉意。
學校的桂花早就開了個遍,花香沁入鼻腔,氣味沒有前幾日濃郁,再漂亮的花開得再好也總是有凋謝的一天。
眼見着走廊上烏泱泱亂作一團,熙熙攘攘的,雲一瑤定睛看着面前毫無悔意的女生,眼神是那麽的無辜單純,她傾身湊過去開了腔,“江念念,你還是轉回原來的學校吧。”
雲一瑤說完轉身就走,在樓梯拐角處和劉淺打了招呼,一步一步地下了樓梯。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份躊躇是告別。
江念念不滿地追了出來,空曠無人的長廊上,她仍在據理力争,“我從來都不比你差,你只是比我會投胎。”
雲一瑤轉身回望她,慢悠悠地往前渡了兩步,臉上挂着清淺的笑意,歪頭看着她,認真地糾正。
“你一開始就錯了。其實你何必跟我比,我又不是什麽楷模。”
她看着她咬牙切齒的憎惡,無奈地攤手,眼尾仍帶着笑意,好似愛莫能助,“可是怎麽辦呢?你必須承認我确實比你擁有得多,你想通往的羅馬大道不過是我的起點。”
她耐心地同她解釋,“我并不是你要攀比的對象,最起碼現在不是,我當然願意承認你的優秀,可那又怎樣呢?你覺得是因為我的出身而擋住了你的萬丈光芒,難道在你眼中,真心喜歡的人會那麽淺薄嗎?可在我看來,林初的喜歡遠遠比你的要比真誠得多。”
你看啊,有的人根本不需要刻意去炫耀什麽。
她就是這麽坦蕩的,毫無遮掩的将這些事兒擺到明面上來。
秋風總是擾人,枝頭的桂花落了一地,空氣中飄起濃郁的桂花香,雲一瑤對眼前的人早就沒了期望,她最後一次喚她閨名,“念念,難道不是你和我說你喜歡周焉知,我這才替你要了他的小企鵝嗎?”
為着這個,才有了後來的一切。
江念念冷哼一聲,出口即是譏諷,“你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來這裏惺惺作态,一副高傲到毫不在意的模樣呢?雲一瑤,最起碼我不像你,搞得人盡皆知,像個小醜一樣招搖過市。”
她言辭激烈,雲一瑤避無可避地輕輕皺了下眉,情緒卻始終平穩,“你喜歡的人明明是林初,又何必騙我呢?在我們這段關系中,你一開始就不夠真誠。”
雲一瑤說完就走,卻又被身後高昂的聲音呵止住,“那你呢?”那是質問的語氣,“雲一瑤,你不覺得自己很虛僞嗎?你從來都沒有把我當成過你的朋友,你一直都看不起我不是嗎?不然的話為什麽其他人過生日你都可以送昂貴的禮物,而我過生日你卻送了我一條破石頭手鏈。”
她當然記得她口中的破石頭手鏈,那是她花了很長時間親手串的,就連石頭也是她細細打磨過的。
雲一瑤嗤然,這笑是給她自己的,那個暑假她一度都很難過,關于這場破碎的友誼,其實她想過很多種原因,但從未想過會是因為這個。
她忽然想到那晚彭會卿同她說過的一句話:這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一樣出生即巅峰,每個人都有自己最在意的事。
她以為那份不同于他人的心意才是最難能可貴的,對于她而言,昂貴的價格是再容易不過的事,難得的是肯花費時間。可那時的她怎會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會珍視那份心意。
那彭會卿呢?
她還記得自己陪媽媽去蘇州的一間寺廟給他求的那根紅繩。
心口處忽然堵起一口氣,她好像從未見他戴過。
雲一瑤沒解釋這件事,轉而提了另一個問題,“我想知道你後悔過嗎?”
倘若你沒和林初說那些話,沒造這些謠,你我之間總不至于鬧到這個地步。
“可是你沒說那句話嗎?考上大學再考慮談戀愛這件事,你沒說嗎?”
雲一瑤笑着垂了眼睫,“那就是沒有了。”
她走到她面前,面容溫和幹淨,附身輕語,“你自己主動走吧,算是我留給你的最後一份體面。”
江念念這才意識到雲一瑤是真的在威脅她,那個對所有人的寬容和善的天之驕女是真的在逼她做決定。
“我給過你機會的。”雲一瑤沒再回頭。
傷害了別人當然要付出代價,道歉了就一定要原諒嗎?可無論是那時,還是現在,她好像都沒辦法做到全然不在意。
她一直認為,那時的江念念總歸還是把她當朋友的,她以為她們之間只是有誤會,一個她還沒想不明白的誤會。不然,她為什麽突然會和林初說那種話。
原來,不是這樣的啊。
江念念看着她的黑色頭繩,兩塊錢的東西附在她身上卻也絲毫不顯廉價,她越長越漂亮,喜歡她的人永遠都只增不減。
憑什麽呢?
上天總是不公,給了她優越的出身,卻還要給她驚豔盛世的相貌。
傍晚時分,夕陽傾瀉,小道光明空曠,可雲一瑤還是留有遺憾的。真心慘被辜負,沒有人會做到毫無波瀾。
她沿着小道一路走着,預備鈴響起,魚龍混雜的操場,她一擡頭,就看到了彭會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