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雲起
雲起
某個念頭在腦海裏閃現,正要往前邁的腳步頓了頓,她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雲一瑤深吸一口氣,腳剛擡起,彭會卿已然走到她面前,她忽然就釋懷地笑了,“彭會卿,不好意思啊。”
他看着她,表情有一瞬的錯愕,她不顧旁人的注視,輕聲解釋着,“我喜歡你,可我還是雲一瑤。”
她和迎面走來的宋清然打了招呼,重新看向彭會卿,“昨晚看到你站在走廊上,我忽然就想,像你這樣冷性子不喜歡說話的人,是不是會喜歡安靜點的女生呢?”
幾乎是話落的那一瞬間,彭會卿立馬就懂了,“所以昨晚很有自知之明地沒打電話。”
少女的心思臨面被戳穿,到底還是會尴尬的,她淺笑着,食指擋在唇前,輕聲回應。
“可雲一瑤就是雲一瑤。”
彭會卿淡淡勾着唇,冷聲回了句,“自作主張。”
可雲一瑤哪會在意這個,“因為我在猜測你是否會喜歡與我完全相反的性格,所以我當然會想是不是要換種思路追求你,哦,對了,或許應該叫東施效颦。”
雲一瑤鼓起勇氣,繼續道:“可是彭會卿,那樣的話就不是雲一瑤了。如果你因此喜歡上我的話,那你喜歡的人就不是雲一瑤了。我媽媽說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是不會有那麽多前提的。”
我喜歡你,可我還是雲一瑤。
她和萬千少女一樣,會陷入徘徊與躊躇,會在喜歡的人面前産生自我懷疑,可最後她依然會選擇堅定,堅守最初的自己。
你喜不喜歡我,我都是那個雲一瑤。
*
雨水順着屋檐,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彭會卿偏頭看了好半晌,嘴角淺淺地,勾起一個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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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該歡喜,還是該諷刺。
因為此刻的他,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楚地意識到一件事,自己人生的軌道,早已因某個人而偏了航。
無奈的是,偏航的人,好像也只有他一個。
他清醒着,所以沉淪。
去年暑假的某個夜晚,他不過腦子似地拿起電話,還未反應過來那頭已經接了電話。
小姑娘在電話那頭軟軟綿綿地伸着懶腰,聲音聽起來又驚又喜,“彭會卿,你怎麽會給我打電話?”
那晚她練完舞回來太累了,一進門就往床上倒,雙目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彭會卿急促地換了臉色,下意識地咳了兩聲,不冷不熱地張口來了句,“想狗了。”
一人一狗歡喜地躺在床上來回打滾,‘汪汪汪’地對着吼了好幾聲。
他記得很清楚,那晚特別熱,風扇吹了一整晚。難得回家一趟的雲一哲在門外敲着房門,讓她早點休息。
物理老師站在黑板前奮筆疾書,一道大題寫滿了兩塊黑板,彭會卿陷入一陣屏息凝神。
許是那晚真的太熱了,熱氣氤氲,讓人意識模糊,否則他怎會沒意識到,那時的他,早已潰不成軍。
早已有了日夜瞭望的星辰。
*
人紅是非多在哪都是靈驗的。
有關雲一瑤的傳言仍在持續發酵,不過這次的主題,變成了校園霸淩。
那時,彭會卿的球賽剛結束,雲一瑤同他一道回教室。不知是誰議論聲太大,饒是雲一瑤再怎麽不想在意也無法忽略,她索性直接轉過身去,當着彭會卿的面,直截了當地給出回應,“江念念确實是被我逼走的,但那也是她活該的,你們還有什麽想了解的可以直接來問我。”
她話還沒說完,人先跑光了。
可能是她的回應有了效果,那天過後,果真再無人議論。
劉淺後來回來理區這邊找過她,将整件事聽了個大概,撇嘴給了評價,“你還是心軟。”不然單憑雲一哲那個妹控,足夠扒她一層皮了。
雲一瑤搖頭否認,“你這歷史不是學得挺好的嗎?你覺得韓信十面埋伏,為什麽一定要網開一面呢?”
雖說不知道這話題怎麽突然就轉到這兒了,但劉淺還是給了答案,“是為了給項羽留點存活得餘地,不讓他背水一戰。”
說完她就懂了。
不過雲一瑤沒想那麽多,她想的很簡單,大好的人生,不想浪費在這些人身上。
須臾,劉淺再次抓住重點,“你這還當着彭會卿的面回應,你也不怕有損形象。”
“如果他喜歡我,自然就會喜歡我的全部。反之,我就是天仙也沒用。”
劉淺沒再開口,她只是渴望有一天,渴望,她也能有對待感情可以如此通透的一天。
*
國慶的時候,正趕上領導視察,因為涉及到學校評選的問題,學校讓高三以外的每個班都出一個節目。
考慮到時間緊任務重,于是又将表演形式通通改成了全班合唱、紅歌,唯一的要求應該就是着裝統一。
穿的都是校服,剩下的自然就是鞋子。池詢氣定神閑地坐在前排統一尺碼,喊到譚深的名字時遲遲無人應答,站在一旁湊熱鬧的唐糖頓了下,直接拍向池詢的腦門,“啧,人請假了。”
池詢這才猛然想了起來,撥了撥桌邊餘出半截的統計表,“我記得老譚好像是43碼。”
雲一瑤剛從隔壁班獻殷勤回來,眼眸一瞥,湊過去輕聲說了句,“44吧。”
上次運動會的時候,她記得譚深和她說過,他有甲溝炎,穿鞋要大一碼才不會硌到腳趾。
門外的彭會卿表情漸漸嚴肅,他長得本就偏向冷硬,面相使然,不笑的時候總是看起來分外漠然,偏他這人生來也不愛笑。
物理課,分針走得尤其慢。
好不容易捱到下課,雲一瑤趴在桌子上想睡覺,旁邊的男女排坐着纏綿,說着各種不着調的情話,雲一瑤擡起眼皮掃了眼,無奈地側了下身子,倒頭重睡。
偏另一頭又正對着午後的烈陽,異常刺眼,雲一瑤不滿地蹙着眉心,嘴裏嘟囔着,正要掀開眼皮時。
刺眼的光,滅了。
“胖子,那順便把另外那半也拉上呗。”
“嗯。”
此後的哄鬧聲再沒落于耳中。
雲一瑤滿足地咂咂嘴,好像在做夢。
下午放學後,唐糖家裏有事回去了,周西說要忙着寫試卷錯因分析,提前買了面包牛奶。
雲一瑤陪着宋清然去隔壁班找她的發小姚七尋,她也說不去吃飯,在聽到和周西的同款原因後,兩人相視一笑。
兩人邊往食堂走邊聊天,相互吐槽着自己的學霸好友。
“難得去看場電影,看到高潮部分男主出車禍的時候,全場都在煽情,姚七尋這貨居然來了句‘這漏洞也太明顯了吧,這麽大的沖擊力,男主絕對粉身碎骨,連腸子和腦花都該被碾出來了,怎麽可能還會蘇醒過來和女主擁抱親吻’。”宋清然說。
雲一瑤邊笑邊點頭,“沒錯,周西就是這樣的。”
兩人嘿嘿地笑,挽着胳膊去排隊。
要是早知道姚七尋會成為她嫂子,她們之間肯定會更熟絡。
食堂內人山人海,兩人打完飯出來哪還有空位,視線不斷來回巡視,終于在靠門口的角落裏找到了兩個空位,可惜桌面上放了兩瓶水。
在看清空座旁邊的人,雲一瑤拉起宋清然的手腕就走了過去。
“同學,這裏沒人吧?”
彭會卿頭都沒擡。
倒是坐他對面的池詢很有眼力見地将兩瓶水挪了過來,大大方方地說:“坐呗。”
坐在裏側的何以随禮貌性地點了下頭,算是打了招呼,低頭挑着碗裏的辣椒,時不時和對面的楊萬裏帆說着放學前沒解出來的那道化學題。
兩學霸抽空交換了下解題思路。
池詢看不下眼,将手邊的橙汁往何以随面前那麽一擲,悠悠來了句,“你們化學老師不拖堂會死對吧?他知道因為他拖堂搞得咱們這年級第一每次都打不到菜這回事兒嗎?”
他說着就将筷子搭在餐盤上,連‘啧’了兩聲,“瞅瞅這吃不了辣的悲哀。”
整頓飯下來幾乎都是雲一瑤和池詢在聊天,偶爾也會轉頭跟彭會卿搭話,他總是那副不冷不熱的模樣。
得到回應後,女孩的笑容總是會格外燦爛,滿眼都是星光。她那麽漂亮,陽光下,人群中。
總是一眼就能觸及。
宋清然還記得她對雲一瑤的第一印象,往後的許多年裏也沒能忘卻。
顧盼生輝。
這個楊萬裏帆也是個話密的。
談起他們那個拖堂的化學老師,說他有個相愛多年的妻子,也是一中的老師,目前在教高三實驗班的英語。剛開始參加工作時沒有經驗,總是需要在辦公室加班寫教案和課件,化學老師為了等她,也為了能多講幾道題和知識點,于是就開始拖堂。
學生時代就愛聽些師生的八卦,尤其是和感情沾上邊的,宋清然也被吸引過去,兩女生都聽得兩眼放光,意猶未盡地讓楊萬裏帆繼續往下講。
“知識點一個沒學,八卦倒是一個沒落。”彭會卿冷冽的聲音從喉間溢出。
雲一瑤嬌俏地沖他笑着,食指放到唇前做出噤聲的手勢,彭會卿冷着臉,往後一靠。
聽楊萬裏帆繼續說着老早之前就聽膩了的校園愛情,其實簡單來說就是後來化學老師的妻子生病去世了——乳腺癌,而化學老師拖堂的習慣再也沒戒掉。
中年喪妻,無兒無女。學校的老師當然幫忙張羅過給他相親的事,可他說:算了,她還在等着我去找她呢。
學校其他老師對這件事都心知肚明,為了不耽誤其他任課老師的進度,于是默默地将化學老師的課調到了最後一節。
他當然是為了學生的成績着想,可宋清然和雲一瑤也相信,他這是在遵守與妻子間的承諾。
你慢慢來,我等着你。
你等着我,我總會來。
老一輩人總是太多束縛,所以愛情總是顯得尤為難得。
可他們的愛情,也彌足珍貴。
在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雲一瑤下意識地轉頭看向彭會卿,四目相對,她用唇語對他說了句話。
“彭會卿,我也會等你的。”
我在等你愛上我。
她看着彭會卿疑惑地蹙起眉心,得意地揚起眉毛,當然不能讓你聽到啊。
起身離開的時候,宋清然小心翼翼地用餘光瞥了眼坐在裏側的何以随,這是她今天第一次看他。他心思全在那道題上,在終于确定答案後,眉目瞬間舒展開。
自始至終都沒聽這件事。
一路都是散漫着步子往教學樓方向走的學生。
宋清然裝作不經意地回了下頭,一排男生走在身後,有個女生走到他面前,起哄聲響了起來,她整張臉都是緋紅,像此刻湧入空中的晚霞。
男生躬身聽着,眉眼始終溫和。
而他身後,太陽逐漸沉沒。
她垂了眼睫,視線緩緩回落,耳邊響起雲一瑤的聲音,“還好有他在,不然我那情敵估計還要往上翻個好幾番。”
宋清然囫囵地應了聲嗯。
那女生走後,何以随眯着眼睛看向前方,随口問了句,“那是經常和姚七尋跟唐糖走在一起的女生?”
池詢回答是。
何以随的視線定了幾秒,慢悠悠地收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