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雲起
雲起
國慶放了七天假。
放假當天,‘小毛疵’在講臺上強調安全事宜,末了還難得地開了個玩笑。
“行了,知道你們憋着呢,想笑就笑呗,等會兒憋壞了還算我頭上。”
顯然這‘小毛疵’對學生在背後對她的花樣吐槽也是心知肚明的。
最後一道程序自然還是各班自行安排打掃衛生,教學樓內各種歡騰。
幾個女生聚在一起談論着國慶的旅游,盛棉提到了要和父母去象山,唐糖啃着個蘋果就溜達過來了,語重心長地給了意見,“那你可千萬要注意晚上不能一個女生自個兒睡一間房。”
盛棉還未開口,對面的女生好奇地先問了句,“為啥呀?”
唐糖手掌接着吐出來的蘋果皮,“之前去過一次,聽當地人說的,說是以前有個女孩子獨自去那兒游玩,被人盯上了,直接就這麽拐走了,聽說後來家裏人報案找了好幾年都沒找回來。”
說完還掃了眼站在桌子上賣力擦着窗戶玻璃的雲一瑤,一中猛女這時恰巧看到教室外路過的彭會卿,又熱情地同他打招呼,手裏的抹布被她當成二人轉裏的手絹。
男生隔着玻璃皺着眉,眼神呵止她站在高處別亂動,她來了勁兒,得寸進尺地沖他吹起了口哨。見彭會卿冷着臉不理她,于是又開了窗戶,手指不老實地勾了下他的下颌。
活脫就是個女流氓。
眼見着彭會卿臉色沉得像是要吃人,雲一瑤立馬關了窗戶,甚至還給自己來了個說雙重保險,幹淨利落地拉上了窗簾。
唐糖帶着清淺的笑意将視線回落。
被調戲一番的彭會卿又氣又無奈,一轉身就和站在教室後門的談靜對上了視線,她手裏拿着抹布和水桶,在視線觸及那瞬,慌張地移開視線,轉身回了教室。
不遠處的楊萬裏帆正把玩着手裏的粉筆,白灰灑滿了掌間,在姚七尋的催促下,轉身出了教室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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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靜站在窗前發呆,看着外面的藍天白雲,樹葉發黃的懸鈴木立在風中淩亂。正在擦黑板的姚七尋站在講臺上接連喊了幾聲,見那人沒反應,于是只得朝她走去。
談靜被拍了下肩膀,慌亂地回過神,“怎麽了?”
姚七尋見她這幅模樣,有些奇怪,不過也沒有開口問,她低頭去接她手裏的塑料桶,在看清桶裏的髒水後,詫異地問了句,“嗯?你剛不是去換水了嗎?”
室外的走廊上嬉鬧聲嘈雜,隐約還能聽到雲一瑤的道歉聲,她的聲音清脆俏皮,混雜在其中也能輕易被旁人捕捉。
談靜笑笑,胡亂地應了句,“剛廁所那邊人太多了。”
恰巧此時,楊萬裏帆提着一桶水走過來,想到他出去不過兩分鐘,姚七尋随口說了句,“廁所那兒人很多嗎?”
“挺多的,我插了隊。”這話張口就來。
“哦,那我等會再去洗拖把。”
楊萬裏帆往後看了眼,“我去洗吧。”
姚七尋也不扭捏,“行,那你接着插隊去吧。”
他胡亂地收了視線,咧嘴就笑出聲來,“好嘞,這種沒素質的事兒就讓我去做呗。”
實驗班安排事情一向分工明确,每個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談靜站在角落裏,不動聲色地偏頭往外探去。
果然看到那雙烏亮的清眸,眼裏笑意濃郁,滿面春光而不自知,偏對面的男生始終僵硬着臉,不為所動。
四周都是看笑話的人,談靜垂了眼睫。
才不是他們以為的那樣。
秋季的風總是沁涼,于是假期就這麽開始了。
雲一哲特意抽時間從京城趕了回來,他還記挂着湯姆去世後雲一瑤一度情緒低落将自己困在屋子裏這件事,只想多抽時間陪陪她。
那是她第一次經歷生死離別。
旅途中,全家人都很有默契地沒有提及湯姆,倒是她自己主動提了起來。
那是在一間古典的高臺閣樓上,煙雨入江南,并不冷,反而是很舒服的溫度。
雲一瑤笑着将手伸向窗外,晶瑩剔透的雨珠順着檐角,滴滴答答地落入她的手掌,她眼尾始終往上翹着,“湯姆特別喜歡玩水,尤其是這樣的雨天,所以我經常背着你們偷偷帶它出去玩。”
雲一哲從身後将她摟進懷裏,下巴抵在她的頭頂,溫柔地來回摩挲着,他斯條慢理地拿出手帕替她擦着掌心上的濕潤,低聲呢喃着,“你還有爸爸媽媽和哥哥,我們會永遠陪着你。”
“只要哥哥在,你就永遠都是小公主。”
那是她從來都不用去懷疑的愛。
那晚,江南下了整夜的雨。
雲一瑤做了個美夢,她夢到湯姆來找她了,它站在街道口,遠遠地朝她狂奔而來。她不停地撫摸着它鼻頭上的那個小白點,問它知不知道她每天都很想它,知不知道因為它的離開讓她難過了許久。
湯姆笑着沖她點頭,它忽然往前面跑去,不斷示意她跟上,她不明所以地跟了上去。
然後,在那個繁華又熟悉的街道,在洶湧的人海中,她看到了彭會卿。而他的身後,是彌漫整片天空的夕陽。
沉浸在夢中的女孩,笑容越來越盛。
一牆之隔的客廳內,雲一哲和雲翳低聲交談着,談論的內容無非是當下的股票基金。
國內形勢天南海北的聊完一番,自然是要回到江城的,雲一哲抿了口手裏的清茶,“聽說北郊那個項目被彭氏拿了?”
雲翳勾起嘴角,面上難得露出幾絲嘲諷,“靠着沈家才勉強撐回來罷了。”
那在圈內着實不算個秘密,心知肚明的事兒罷了。
彭氏搭上了北城沈家那條線,如今勁頭正足,風頭盛得人人追捧,雲一哲不免有些擔心,輕輕皺了皺眉,“來勢洶洶的,又是百年企業,您可得當心。”
雲翳将茶杯輕輕放回茶幾,言辭譏諷,“擔心就應該回來,自己在外面瞎忙活什麽?”
京城遠不比江城容易,雲家在江城盤踞多年,樹大根深,可隔了一個城市,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差的那可就遠了。這麽簡單的道理,雲一哲又怎會不知。
他笑得混沌,活像個終日游手好閑的二世祖,“您這正意氣風發着呢,哪還有我的用武之地。”
他們家的教育方式偏向自由,對于雲一哲的選擇,雲翳并不強求,他給了他一個承諾,三十五歲之前的人生任由他自己盡興而為,大好人生随着他任意消遣。
可雲一哲也知道,他總歸還是要回來承擔責任的。
這家族興衰的重擔,總不可能落到那小公主頭上。
一口煙氣從口中吐了出來,煙霧間,他神态難得正經,“您總要讓我自個兒闖闖吧,不然您放心将這麽大的家業交給我?”
雲翳哼笑一聲,沒接這句話。
他對自己的繼承人雲一哲向來是比雲一瑤要更嚴厲的。
晨光灑進屋內的時候,雲一瑤已經醒來,習慣性地坐在瑜伽墊上練早功。
雲一哲敲了門後給她送了份早餐進來,手裏還握着電話,雲一瑤能聽出來他這是在和助理核實确認接下來的行程。
驟雨初歇,太陽撥開雲端冒出頭來,屋外天光大亮,雲一哲邊吩咐着助理邊過來給她開了窗戶。
她用力嗅了一下,江南的早晨,空氣格外清新。
下午兩點,‘滾去學習’裏今天人不算多。
大姚拿三個凳子支了張床,‘安詳’地躺在上面睡午覺,紅燈沒找着凳子,索性趴在他胸口處縮成一團。
一人一貓,倒也還算惬意。
彭會卿獨坐在前臺那兒,低頭看着書,餘光瞥見眼前的人影,擡眼就看到了彭俞皖。
兩人對視後都未開口。
街道上人聲嘈雜,有個小男孩坐在地上哭鬧着不肯走,直到他媽媽如願将手上的巧克力拆開遞給他,他這才拍拍屁股站了起來,彭會卿瞥了眼就收回視線,“去外面說。”
大姚早就醒了,揉着眼睛看兩人一前一後走出去。
石凳上的藤蔓早已枯黃,滿地都是幹涸的落葉,迎風而起。
彭俞皖臉色不太好,精致的妝容也難以掩蓋,顯然是操勞過度,休息不周,氣息也跟着弱了些,摻着哽咽,“佑卿的情況很糟糕,你爺爺還是希望你能回去。”
彭會卿聞聲淡淡擡眼,并未言語,氣氛陡然陷入沉寂,于是彭俞皖再度開口。
“确實是我們始終虧欠你和萊茵,只是你總不可能一輩子都不回去吧。”彭俞皖低聲道。
她到底還是要為彭家的未來考慮的,百年的基業總是要有人繼承的。那個人絕對不能是除彭會卿以外的人,這繼承人的位置本該就是屬于他的。
“不會。”
彭俞皖面色露疑,并未聽懂他的意思,可彭會卿就是在回答她的問題,他篤定似地再度重複,“哪怕結果顯示匹配,我也不會捐。”
這場聊天,自然是不歡而散的。
*
整個旅行都是雲一哲策劃的,他們并沒有去那些出名的旅游景點,而是選擇一路往南,途中經過了一個建築風格與之前完全截然不同的地方,沒了江南清淡典雅的特色,反而摻了大量色彩鮮明的彩色調。
舟車勞頓,雲一瑤坐車坐久了就會頭暈,全家果斷下了車。她看着眼前別具一格的房屋,想起了動畫片裏的童話小鎮。
于是一家人當即改了行程,決定在這裏留宿一晚,自然是為了順着小公主的心意。
在這個夜晚滿是星星的地方,雲一瑤忽然就想到了彭會卿,家人都已經睡下了,她悄摸爬到房頂上給他打了電話。
月圓風輕,她笑着同他提起旅途中遇到的事,談起自己在古鎮裏迷路了,誤入了一條街道,那條胡同口居然全是紅木的建築,很新奇。
雲一瑤想到在剛到江南那天,雲一哲提前預定好了餐廳,準确來說那更像個山莊,小橋流水人家。那道應季的桂花熟醉蟹深得人心,她一個人吃了一整盤。
餐廳背後居然有座山,山形別致,老板是個溫婉的江南女子,自顧拿出了那座山的風景畫冊。鄧潔來了興致,想上山一睹風光,她擺手說不想去,趴在餐館的陽臺圓桌上閉目養神。
活像只餍足慵懶的貓咪。
他們也由着她,一行人就這麽上了山,江南的風裏夾着濕潤,冰冰涼涼的,很舒服,耳邊是溫潤好聽的吳侬軟語。
她一擡頭就看到了門口兩側貼着的橫幅,上面寫着詩句:江南無所有,聊曾一枝春。
老板看透了她眼底的疑惑,燈光襯得她臉上的笑意俞發溫雅柔和,“我在江南沒有什麽好的東西可以給你,那就把江南的一整個春天都送給你吧。”
想到這裏,雲一瑤忽然覺得有些遺憾,要是在春天來的江南就好了,不僅可以同彭會卿說這句類似情話的詩句,還可以吃到應季的炸春卷。
對話那頭傳來一陣滴答聲,意識到自己走神了,她憨憨地笑着,轉頭又說到了童話小鎮,“看到滿天的星星,我忽然就想你了。”
也算是句情話吧,雲一瑤在心裏暗暗地想。
電話那頭并沒有回應,雲一瑤轉而又開口問了句,“那江城呢?今晚的江城應該也有很多星星吧?彭會卿,你看,我們看的肯定是同一群星星。”
彭會卿擡頭望了眼室外的瓢潑大雨,握着手機往裏走,面不改色地應了聲。
“嗯,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