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雲起
雲起
少女的心思總是跑遍漫山遍野,稍不留神便轉了話題,聖誕夜時收到的玫瑰早已幹枯,盛棉将花瓣摘下,放在手心細細嗅着,“這味道真是好聞,玫瑰啊玫瑰,你怎麽那麽浪漫啊?應該沒有女生會不喜歡玫瑰吧。”
她同桌下意識地反駁了句,“白玫瑰吧,紅玫瑰總感覺顏色有些俗。”
另一個齊劉海的女生就着這個話題插了句話,“那我投薰衣草一票,大片大片的,賊有氛圍感。”
對面的女生嘿嘿笑了兩句,“我喜歡藍色妖姬。”
盛棉來了興致,“你見過?漂亮不?”
那女生撥了撥額前的碎發,露出憧憬的神色,“那倒是還沒有這個榮幸,書裏看到過,當時就覺得這名字聽起來還挺高級的。”
盛棉拍了下雲一瑤的肩膀,随口問道:“哎,你喜歡什麽?”想到她平日身上的那股淺淡的花香味,盛棉合理推測,“栀子花?”
“我啊。”雲一瑤半眯着眼睛,享受着這難得的日光浴,緩緩開了口,“其實我喜歡山茶花。”
班內的李詩人揮了揮衣袖,拿腔作調地擡着必修五的語文課本,提着嗓子問了句:“為甚?”
“因為它代表理想的愛。”
她撐着下巴,眼底升起無限眸光,因為想到了自己的理想愛人。
盛棉沖着衆人搖頭,無可奈何地聳肩攤手,發出感慨:“朋友們,這一中猛女啊,是真的中了愛情的毒了,無可救藥了。”
周西在一旁跟着咂嘴,視線從試卷上短暫移開,手上的筆直接往雲一瑤手臂上戳,宣告似地接了句。
“妥妥的反面案例啊。”
周身的女生都笑得樂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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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翻新了操場,一眼望去,藍白色連成一片,像盛夏時晴朗的藍天白雲。
雲一瑤站在操場前沿,往日昏昏欲睡的暖陽,此刻卻讓人越發精神起來,她站在國旗臺下,漂亮的眼睛此刻鮮活盈亮,聽着臺上的演講。
男生站在頂端,迎着烈陽,帶着堅定的目光,侃侃而談,“少年理應志在天南海北,遙想萬物皆可得,瞭望各路繁星。”
說到此處,彭會卿看了眼臺下,小姑娘站在光圈下,滿眼的笑意,雙頰有微微陷下去的酒窩。喉結滾動,他繼續道:“你不必拘泥于任何人,因為……”
他頓了頓,再度開口,“沒有任何人能影響你的風光。”
激昂的掌聲瞬間響起,那個驕傲的小公主在臺下站得筆直,手掌拍得通紅,臉上是掩不住的得意。
*
又過了一個月。
期末考場安排通知早已下發,這次不同以往的考試,不再是按照月考名次進行排序,而是全部打亂。
考試前一晚,雲一瑤和彭會卿一起上了公交車,她不似往日那般活躍,一直低頭看着自己手裏的紙條,倒也說不上垂頭喪氣,頂多算是有點失落。
雲一瑤轉頭看向鄰座的彭會卿,男生剛側目對上那雙驚喜透亮的清眸,結果就看到她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眼底瞬間就跟着黯淡下來,像洩了氣的氣球。
哪有那麽巧的事?
雲一瑤輕嘆了口氣,将紙條折了起來,幽幽道:“今天和我們班好幾個同學都對了,就沒一個和我在同一個考場的,難道我是什麽天煞孤星轉世嗎?”
彭會卿緩緩擡眼,将視線從那張紙條移開,在雲一瑤觸不可及的視角,清淺地勾了下唇。
那張被他窩在手裏的紙條,此刻像是升了溫,掌心都跟着滾燙起來。
第一場考試,是語文。
臨進考場前,雲一瑤還在臨時抱佛腳,嘴裏仍在振振有詞地念叨着古詩詞,旁邊的周西看着她,将收好的筆袋和稿紙握在手裏,輕嗤一聲,“行了,趕緊過去考場那邊吧,該會的早會了。”
雲一瑤仍舊專注地看着手裏的小甘速記,只拿眼尾掃了她一眼,“沒事,你和盛棉先過去吧,我再背會兒,反正考場就在樓下。”
呵呵,周西和盛棉都能排到一個考場,就她苦哈哈的一個人。
雲一瑤是踩點進的考場,當她在考場裏看到彭會卿時,整個人激動得差點直接蹦起來,被她強忍住了。她同他對視一眼,掩着笑意進了教室,低頭找座位,在路過彭會卿的座位時被他拍了下手肘。
她低頭望向他,彭會卿朝前座昂了昂下巴,雲一瑤順着看了過去,在看清桌上的名字後,眼底的疑惑瞬間轉為驚喜。
她居然和彭會卿一個考場,并且還是前後桌。
這可不就是傳說中的命中注定嗎?
當這個認知在腦海中浮現時,雲一瑤直勾勾地看着彭會卿,眼角眉梢像是要翹到天邊去,歡喜地坐了下來。
由楊萬裏帆帶頭的起哄聲在後排響了起來,彭會卿一記冷光還沒掃過去,監考老師拿着試卷走進來了。
“吵什麽?都要考試了還在吵,真是不像話。”
是實驗班的語文老師,姓宋。
宋老師嚴肅地巡視了一圈,看見彭會卿,以為這群學生是找着了救星想作弊,他冷哼一聲,“自己做自己的,被我看見直接算你全科成績作廢。”
試卷很快就發了下來,考場內一片安靜。窗外冷風卷起樹葉,筆尖在試卷上沙沙作響,雲一瑤埋頭苦寫。
在看到古詩詞填空時會心一笑,居然真的被彭會卿押對了。
居然真的有《琵琶行》。
靜谧的教室內,突兀的咳嗽聲響起,彭會卿擡頭,就見前面的雲一瑤正了正身子,一本正經地翻了下試卷,那行字就那麽入了眼底。
‘你怎麽這麽厲害呢!!!’
他厲聲咳了下,擡頭看向講臺,見老師正低頭看着手裏的試卷思索着,他壓低了聲音,“抓緊做題。”
雲一瑤将試卷翻了回去,揉了下握筆的手指,繼續埋頭做題。早上出來的時候特別冷,她校服外面套了件卡其色的棉衣,臨出門前還圍上了鄧潔新給她織的圍巾,為了方便寫字,長發被她紮成了蓬松的丸子頭。
學校最近感冒生病的學生有點多,統一規定開窗通風,暖黃色的日光就這麽直直地落了進來,她弓着身子,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飽滿的後腦勺格外耀眼。
直到高三的下課鈴聲響起,彭會卿這才意識到自己出神了,握着筆杆的手指不斷收緊,前座的女生仍在低頭奮筆疾書,神情格外認真,絲毫沒受到幹擾。
彭會卿轉頭看向黑板上高挂的時鐘,視線回落,桌上的答題卡空了大片。
吃過午飯回來,學習委員已經将語文選擇題答案抄在了黑板上,雲一瑤從桌洞裏将那份被她揉成團的語文試卷拿了出來。
居然全對。
她咧嘴笑着,偏頭看向窗外。
高中時代最開心的事,不過如此。
走廊上人聲嘈雜,楊萬裏帆從身後拍了下彭會卿的肩膀,“你怎麽回事啊?你這次居然都快打鈴了才停筆。”
因為之前都是按全校排名來分考場的,他倆回回都是同一考場,這人做題一向迅速,哪回不是距離考試結束還有半個多鐘頭,他跟何以随已經抱着手臂等着交卷走人了。
彭會卿愣着沒動,漫不經心地回了句,“手疼,慢慢寫。”
“哦。”他應了聲就從教室後門進去了。
期末考的緊張情緒被即将到來假期沖散了大半,到處都是嬉鬧聲,小姑娘的歡笑聲清脆明亮,彭會卿刮了下耳廓。
他聽了好半晌,嘴角淺淺地,勾起一個幅度,眉梢卻帶着涼意。
因為就連他自己也覺得難以置信。
那份于他而言再簡單不過的語文試卷,他差點沒寫完。
*
整個江城到處張燈結彩,又是一個好年。
直到春晚結束,煙花在夜空中肆虐,光束盈滿整個夜空時收到了彭會卿回複的那句‘新年快樂’,2007年好像才真正意義上的來了。
這一年,香港回歸十周年,中國嫦娥一號順利奔向月球。
以及,雲一瑤陪彭會卿過了十八歲生日。
她見證着他從一個青澀沉穩的少年,蛻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成年人。
那晚的生日蛋糕是粉色的,‘滾去學習’清場給他過生日,來的全是熟人,哄笑歡騰響遍整個街道,鬧了一整夜。
所有人臉上都挂滿了笑意,為了彭會卿這所謂的成人禮。
這是雲一瑤不用預想也能知道的。
只是她想不到的是,彭會卿本人也很高興,甚至到了喜形于色的程度。
在場的人都飲了點低度酒,唯有雲一瑤在拿起杯子要去接壽星倒的酒時,被他掃了眼,寬大的手掌将杯子壓了下去,轉手給她扔了瓶牛奶。
觥籌交錯間,她得了空隙,輕扯了下他的衣袖,他偏頭看向那雙在黑T恤上尤為冷白的小手,在她的示意下,側身垂耳。
“你今晚怎麽這麽開心呀?”
他看着她臉上的疑慮,反而覺得有些好笑,“過生日開心需要什麽理由?”
他喝了不少酒,有點上臉,雙頰有些緋紅。雲一瑤看着他臉上溫和的笑,再結合他回答她的這句話,只覺得更滲人了,她撇撇嘴,雙手去捧他的臉,特別認真地說,“別人不需要,但你,需要。”
他回望她,許久都未再開口。卻在捕捉到雲一瑤想将手收回去的意圖時,急忙握住她的手。
不是手腕,而是掌心。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去握她的手,她怎會沒有悸動。
可這份激動很快被其他的情愫帶了過去,因為他用了十足的力氣,像是要将她整個人都揉進去,逼她直視他的眼睛,雲一瑤無意識地掙了下,卻被男生更緊地握住。
“你說過話,別忘了。”
她聽得雲裏霧裏,正要出聲詢問時,他已經松開她走遠了。他們之間隔了好幾個人,雲一瑤隔空看了他許久,怎麽也沒想明白他說那句話的含義。
後來,再問他的時候,他卻什麽也不肯說了。實在煩了,就用一句‘醉了,胡言亂語罷了’來打發她。
那晚的他,真的醉了嗎?
雲一瑤不得而知。
但她知道,她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