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雲起
雲起
彭會卿騎着自行車一路奔馳,路過‘滾去學習’時被老淩喊住,“喂,你不是去補課嗎?這麽早就結束了?”
這個點,正是‘滾去學習’人最多的時候。彭會卿靠邊停下,“我提前回來了,有點事。”
老淩應了句哦,跌聲就問,“什麽事?”
店內的電子鐘一到整點就會自動播報時間,彭會卿聽到後,鋒利的濃眉皺了皺,騎上車就走。
老淩擡手抹了把早上剛讓趙耀剃了的後腦勺,看着少年在黑夜中疾馳,笑得無奈,“嗬,這孩子。”
“老板,26這兒來包黃鶴樓。”
老淩雙手往後一背,轉身回了店,“好嘞。”
才踏進屋,左肩上挎着的包還來不及放下,彭會卿徑直走過去,将手機拿了起來,屏幕顯示已充滿。
饒是上面并未顯示屬于她的未接電話,可彭會卿還是點了進去,查看着通話記錄,仔細地來回翻看。他的號碼曾被大姚發到網吧群裏,經常有不少陌生號碼打進來,但那串再熟悉不過的號碼并未夾雜在其中。
可能這次她要先和家人通電話,彭會卿暗自想。
盡管據他所知她家人每周都會去看她起碼兩次,所以周六晚上她一般都只會和他通話。
彭會卿屈膝坐在沙發上,他還沒來得及開燈,可今晚的明月格外亮堂,他長嘆一口氣,手背覆上眉眼。
而另一只手,則緊緊握着手機。
秋夜的晚風清冽舒适,本該是一個惬意自在的夜晚。可遲遲等不到電話的彭會卿,面色愈加冷峻,尤其是當他再一次拿起電話時,屏幕上顯示的時間已将近九點。
他當即寒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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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本事今晚都別打過來了。
打了他也絕對不可能會接。
彭會卿在心裏放完狠話後,賭氣似的将手機往沙發上狠狠一摔,連開燈的興致都沒了,借着月光上了樓。
三分鐘不到,用最快速度沖完涼的彭會卿再次下了樓,繞過茶幾,将手機重新拾起。
他才不是為了看某人有沒有給他打電話,他拿手機是為了跟何以随要一下競賽的題目。
何以随這會兒應該是正好拿着手機,很快就把題目拍好發了過來。
【賽前準備的題庫你是一題沒落,比賽你又不來,是不閑的?】
彭會卿擦着頭發,單手回了句,【忙,走不開。】
‘滾去學習’周末确實要更忙一點,可老淩和大姚也能忙得過來。不過轉念一想,也可能是別的什麽事。彭會卿的性子,何以随還是清楚的,悶葫蘆一個,問了他也不會說的。所以他索性也不多問,放下手機,繼續埋頭做題。
九點一刻。
這恐怕是彭會卿度過的最糾結的十五分鐘,在撥號鍵和返回鍵之間來回彈跳了數次後,他心一橫,像是逼着自己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毫不猶豫地按下了撥號鍵。
“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像是不可置信般,彭會卿不死心地又撥了一個,耳邊再度傳來冰冷的機械回複。
幾片雲層随風飄了過來,月亮被完全包裹住,室內回歸最原始的黑暗,手機屏幕的光照在男生俊朗冷冽的面容上。
下一瞬,就連那道光也沒(mo)了回去。
靜谧的夜裏,彭會卿忽然勾唇冷笑,一個電話罷了,這麽急着趕回來,到底是為了什麽?
多年後再次提及,彭會卿想,許是那個時候的他們都太年輕了,年少輕狂,少年滿是春風得意,哪肯輕易折腰。
手機鈴聲仍被他不死心地調到最大,他将身體整個往沙發上倒去,雙眼緊阖,呼吸逐漸平緩下來,手機仍舊被他緊緊握在掌心。
就這麽捱過了一個小時。
外面的天徹底黑透了,彭會卿邁着長腿上了樓梯,夜色濃郁,他整個人被黑暗裹着,看不清神情,紅燈跳到書桌上,調皮地用爪子去扒拉臺燈的底座,還真被它倒騰亮了。
昏暗的光線在暗沉的夜裏顯得分外明亮,映射出那道冷白的下巴,喉結凸出。
食指屈伸,整個房間好似瞬間暖了起來,天花板上白燈大亮,刺眼到讓人晃了心神。彭會卿坐在書桌前,閉眼靜了下燥亂不堪的思緒,再次亮了手機屏幕,點開何以随剛給他發的幾道大題,從書架上抽了幾張稿紙。
南嶺街上的路燈此刻早已全部亮起,今早下了場暴雨,直到下午才完全停歇,窗戶只開了道細縫,卻還是冷風直鑽,綠燈窩在枕頭上打了個哆嗦。
彭會卿回頭斜了它一眼,在稿紙上将最後一道題的思路理清後,起身過去關了窗。
轉身往回走時,視線落向軟床上酣然入睡的三只貓,再轉向那張再簡陋不過的床榻,彭會卿忽然嗤笑一聲,這床還真就被它們三個霸占到底了。
他瞪了眼那三只矜貴的貓,面無表情地說:“真麻煩。”
“和撿你們那好心人一樣麻煩。”說到那姑娘,他像是想到了什麽,哂笑一聲,居高臨下地看着那三只熟睡的貓,環顧一圈,全是貓糧、貓砂、貓抓板等一系列貓的各種日用品。
唇角輕扯了下,帶着審判的意味,“好心人是她,做好心活計的人卻是我,世上哪有這麽不公平的道理。”
他陷入了回憶,周圍悄無聲息,靜得只能聽到庭院內樹枝随風攢動的聲響。
記憶裏那個溫暖的小太陽逐漸明朗,他正竭力地向她靠近,即将握住時,急促的一串鈴聲響了起來,在這靜谧的氛圍中簡直就是震天響,黃燈被吓得一激靈。
彭會卿屈身過去順了它幾下,好似安撫,眸色間肉眼可見地不耐,他吸着拖鞋,懶散地邁了過去,拿起書桌上的手機,煩躁地瞥了眼。
又一眼。
那雙帶有幾分燥意的眼眸忽然亮堂起來,連帶着眉梢也跟着吊了起來,唇角微微上揚,他眯着眸子看着手機屏幕,任由這潑天響動在掌心持續了整整一分鐘。
紅黃綠燈并排蹲在枕頭上幽怨地瞪他,他也不做理會。
才放到耳邊,就聽到一串驚喜聲,“彭會卿!!!吓死我了,我差點以為你還沒回家呢。”
嘴角牽動的幅度被男生刻意收緊,他平複了下氣息,緩緩開口,“很晚了。”
冷風牽動樹葉,發出可怖的呼嘯聲,雲一瑤冷不丁地打了個寒戰,“還不是因為學校臨時安排你們補課。”她耷拉着腦袋,語氣聽着帶了幾分怨怼,“我哥今天來看我的時候告訴我的,你們十點半才下晚自習,可那個時候我手機都上交了。所以啊,我就和阿姨商量,八點到十點這段時間我都不碰手機,等到十一點的時候再去和她拿。”
她長嘆了口氣表示無奈,“不過作為交換條件,我就只能和你打十分鐘的電話了。”
宿舍樓外有條綠蔭小道,亮堂的路燈立了一路,像夜空中星光璀璨的銀河,透過幹枯的樹枝打在精致白皙的面容上,光影斑駁。
雲一瑤幾不可聞地吸了下鼻子,“我哥說何以随去京城參加競賽了,你沒去嗎?”聽說是他父親強硬逼着他去的,因為涉及到自主招生,只是這句話,雲一瑤當然不會同他提及。
“沒興趣。”他的聲音聽起來懶洋洋的,倒也并不倦怠。
雲一瑤應了聲哦,她想起他平日裏書不離手的模樣,那些書她曾翻閱過,盡管裏面有很多她看不懂的專有名詞,但她也能大概知道,那些都是和金融方面相關的書。不僅這些,還有他電腦上的網頁浏覽記錄。
這些日常都能迫使她猜到他對自己未來人生的部分規劃,于是她再度開口,“可是北清的金融專業是全國最好的。”
握筆的動作一滞,很快又複如常色,他輕哂一聲,“怎麽?覺得我考不上?”
倒不是他狂妄,他成績這麽好,當然能考上。雲一瑤眨了下眼,北清不僅有全國最好的金融專業,這個學校裏的芭蕾專業也是歷年來背負盛名的。想到這裏,忽然就覺得動力滿滿,白天的疲憊一哄而散,肆意的笑在唇齒間展開。
“彭會卿,那我們來比賽吧。”月亮終于撥開雲霧,她迎着月光,逐字逐句,“為了理想的未來,我會比你更努力,會成為更優秀的雲一瑤。”
幾乎是同一瞬,他立馬意會,在追逐理想的道路上,她想和他同頻共振,并肩而立。
月光撒了進來,男生眉眼含笑,那個許久之前就能給出的答案,落在心口,歷經百轉千回後,沉重得宛若承諾,鄭重莊嚴。
“好。”
庭院的樹幹逐漸光禿,此刻随風搖曳,擺動得愈加張狂,彭會卿不由得往外瞥了眼,垂了下眼睫,“挂了,我要做題了。”
握着手機來回踱步的雲一瑤,仍沉浸在他答應後的歡愉中,在聽到這句話後,難免沾了幾分失落,但還是勉強扯出燦爛的笑,“好吧,晚安。”
可也正是因為這句話,剛剛他那聲宛若宣誓的‘好’,此刻也顯得愈加真實,臉上刻意營造出來的笑意,此刻是真的愉快。
聊天就此結束,雲一瑤看了眼時間,五分鐘都不到。晚風呼嘯,她雙手懷胸,握着手機往回走。雖然之前和他打電話的時候,他也經常一副不耐煩的模樣,但細細想下來,這好像還是他第一次主動同她說要挂斷電話,并且真的先挂了電話。
宿舍裏,阿姨将她遞過來的手機放回櫃子裏鎖住,笑眯眯地打趣她,“戀愛談完了。”
雲一瑤笑得嬌俏,認真回應,“還不是男朋友呢。”
“快回去吧,馬上就要熄燈了,不要影響其他寝室的人休息。”
她笑着回了句好,睡裙在奔跑間飛揚。
亮堂的屋內,手機被他閑置在一旁,這個天氣,外面應該挺冷的,小姑娘一向怕冷,估計凍得直哆嗦。
算了,他也只是想。
只是想聽聽那份久違的清脆。
男生握着筆杆,随手翻開常年放在書桌上的書本,耳邊響起那句張揚自信的話,他不禁冷嗤一聲。
可是雲一瑤,倘若我的理想并非如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