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雲起

雲起

和絕大部分人一樣，他們的高三上學期過得忙碌且充實。只是在接近尾聲時，發生了一點小小的插曲。

那天應該還算得上是暖冬時節，因為雲一瑤沒穿外套，一身純色的體操服外加标準的丸子頭，格外簡致。

她拖着疲憊從舞蹈教室出來時已是深夜，好在她提前和阿姨打了招呼，讓阿姨今晚給她留門。

路燈很亮堂，哪裏都是光明大道。四周悄無聲息的，靜谧到好像能聽見空氣湧動的動靜，雲一瑤垂着眸子往前走。

突然，視線被兩個身影擋住，雲一瑤有些懵圈，眸光擲了過去，對方擺明了就是半路截道的，她累到氣息不穩，“同學，你有事嗎？”

臨面的兩個女生就這麽直勾勾地瞪着她，語氣不善，“雲一瑤，對吧？”

她這會兒渾身都是汗，只想回寝室沖個澡就躺床上，可那刻在骨子裏的教養還是迫使她應了聲，“我是。”

話落，其中一個女生上手就朝她胸口推搡了一把，雲一瑤毫無防備，整個人慣性地往後倒，多虧後面有棵樹，不然她肯定直接摔進綠化帶裏了。

雲一瑤不慌不忙地偏頭拍了幾下後背，擡眼與之對視，漂亮的眼睛裏，平靜又坦然，再找不出其他情緒。

她邁着步子，平穩地走過去，在她們面前站定，然後毫不猶豫地将剛對她動手的女生推進了綠化帶裏。

“我草。”那女生下意識地去拉同行的女生，兩人都沒防備，一起摔了個狗啃泥。

綠化帶上按了自動灑水器，隔一段時間就會灑水，土壤常年都是濕潤的，她倆這麽一摔，屁股上全是泥濘，氣得扭曲的臉上也被濺到了好幾個泥點。

主要是真的沒想到看起來這麽溫軟的漂亮花瓶，一出手又快又恨。

兩人相互攙扶着就要起來，腳下一滑，又摔了個狗啃泥，這回連頭發都沾上了，狼狽地像個泥人。

雲一瑤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倆，本是不想理會直接走人的，可無奈這兩人嘴裏罵罵咧咧的，淨說些污言穢語，她聽得直皺眉頭，冷聲來了句，“我倒确實還真不知道彭會卿什麽時候談了你這麽個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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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下意識以為這是彭會卿的某個小迷妹，畢竟真要說到糾纏，那她糾纏的對象是真的只有彭會卿一個。

兩人站了起來，指着她的鼻子頤指氣使地質問她，“少跟我裝糊塗，我就想知道你和京津什麽關系？你別以後你家有錢有勢我們就會怕你，我警告你，他是我閨蜜的男朋友，他們初中就在一起了，約好了要一起考同一個大學。你別他媽仗着自己漂亮就學，呃……”

同行的女生低聲提醒她，“狐媚子。”

“對。”她嗓門大的好似能聽到回音，“就是狐狐狐媚子，你別仗着自己長得漂亮就勾……”她咽了下口水，改口道：“就搶別人男朋友。她現在還不知道，我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雲一瑤也算是看明白了，眼前這兩人敢情是來給自己閨蜜出頭讨公道的，尤其是同她對峙的這個女生，看着張牙舞爪的，其實就是個假模假式的繡花枕頭。

罵人就跟背書似的，一句一句地往外蹦，中途還經常卡殼，倒也還算是仗義。

左不過就是一場誤會罷了，只是上手推她這小姑娘是真的初生牛犢不怕虎。畢竟有雲家的背景在，敢這麽明目張膽欺負她的人，目前還真就只她一個。

她笑了笑，沒想和她們真計較，從粉色單肩包裏拿了包紙巾，想了下，将濕紙巾也一并拿出來遞了過去。

她倆盯着她，顯然是有了防備。

雲一瑤笑到顫肩，語氣玩笑，“都敢直接過來找我麻煩了，還不敢接我這包紙啊。”

她瞪了她一眼，賭氣似地接了過去，撕開的時候用的力氣也重，包裝紙被她直接撕開個大口。抽了兩張遞給旁邊的人，然後就忿忿地往自己臉上擦拭。

那小泥點子落得淺，在她質問她的時候已然風幹，她來回擦了好幾下都沒擦掉，雲一瑤好心提醒了句用濕紙巾擦。

餘冰這才擡眼，細細地打量起來迎面的人，她站在晃眼的路燈下，笑得明豔生姿，美得不可方物。光線落向她，染出無數圈光暈，很難不讓人眼前一亮。

你必須承認，真的有人漂亮到，連月亮都黯然失色。

那之後的許多年裏，她再沒見過比這更讓人驚豔的絕色。

她開始覺得自己是不是搞錯對象了，可她們說的那人确實就叫雲一瑤，京津給送東西的人也确實就是個在一中出了名的大美女，還是用粉色袋子裝的，她也欣然收下了。

餘冰看着她，嘴比腦子快，特傻地來了句，“你們一中來的舞蹈特長生裏，不會是有兩個雲一瑤吧？”

雲一瑤當即笑出聲來，“長得這麽漂亮的雲一瑤估計整個江城也只有我一個吧。”

确實，美而自知。

早在聽清楚京津的名字時，雲一瑤就猜出了大概。

她是168的個子，目測要比臨面的人高出五公分，于是雲一瑤索性彎下腰，極有耐心地同她解釋。

“首先，京津同學确實給我送了東西，我也确實收了。因為那裏面是藥膏，很明顯就是專門為我當時的手傷準備的，我沒理由不收這個東西，因為如果我不收反而會讓他吃虧。可我當時沒帶現金，所以後來找到機會後就把錢還給他，他也坦然收下了。并且他也明确表明了，這就是同學之間的關心。同是一中的學生，在外互相幫助，我認為這并無不妥。所以很明顯，你并沒有了解清楚事實的真相就擅自來找我麻煩是毫無道理可講的。”

“其次，即便這件事情沒有誤會，你替你閨蜜來讨回這所謂的公道，這确實很仗義。可是我認為感情這種東西，是兩個人之間的事，就算是真的要談這件事也應該讓你閨蜜親自來和我談，而不是像你今晚這樣自作主張。”

“最後，也是我個人認為最重要的一點。我們女性之間可以存在各種良性競争，也可以因為意見不合而發生争執，但是最不應該成為我們吵嚷的對象就是男人。出軌這種事，男方無論如何都是脫不了幹系的，你即便真的要處理這種事，那你首先最應該着手處理的就是同你朝夕相處的男人。他可以不喜歡你，但絕對不能踐踏你。而出軌，無疑是對你尊嚴的踐踏。

雲一瑤一口氣全部說完，沒有半句廢話，她像個成熟的大人，湊近替餘冰拍掉肩膀上的泥土，餘冰低着頭。

雲一瑤徐徐開口，“我知道你現在因為自己做錯了事而感到愧疚，但其實我的生活并不會因為這件事而發生任何改變。不過也希望你不要覺得委屈，這是還你的，很公平。雖然我沒被你推進去，但你的本意就是如此，只是結果未随你的心意，你就當是吃了個教訓吧。”

她說完轉身就走，餘冰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出神。直到身畔的人掐了她一把，意識才逐漸回落。

那時的她們怎會想到，多年後竟還有重逢的一天。

宿舍這會兒已經熄燈了，雲一瑤懶洋洋地從口袋拿出鑰匙，輕輕扭動門把手，白燈點亮整個寝室，她反手關了門。

盡管已經累到極致，可她還是強撐着精神去洗漱，從衛生間出來後直接倒在席夢思上躺平。

閉了會兒眼睛，只恨天花板上那盞燈實在太亮，她踩着拖鞋，蹦跶過去把燈關了。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可雲一瑤忽然就沒了睡意，偌大的寝室只有她一個人，陌生的空虛感席卷而來。

這間寝室是她一個人的，這是她第一次住校，雲家動了點關系，給她安排了間單人寝室。

其實本意是不打算讓她住校的，雲翳早就提前在學校附近高價買了幢別墅，裝修的時候還貼心地把一樓改裝成了舞蹈教室，足足180平。就連照顧她的住家阿姨和司機也都已經提前安置好，就等着小公主拎包入住了。

只是這些都被雲一瑤拒絕了，倒也不為別的，主要就是因為還是想節省時間，盡可能地把所有時間和精力都花在訓練上。

他們其實都不想她活得太拼，因為雲家不需要她成為一個有出息的人，只希望她活得舒心自在就好，可也還是選擇尊重她的決定。

好像每一位教過她的老師都當衆誇贊過她是最有天賦的芭蕾舞者，無數雙羨慕的目光投擲在她身上，只是不知道那些人是否知曉，從小到大她永遠都是最後離開舞蹈教室的那個人。

芭蕾早已融入她的骨血，早已同她渾然一體。它曾帶給她許多的贊譽與榮光，卻也讓她失去了太多不想割舍的一切。

雲一瑤舔了下唇，于她而言，這樣高強度的訓練其實也沒什麽，只是她突然很想湯姆，很想南嶺街，很想很想他。

她閉了雙眼，或許是這段時間真的太孤獨了，雲一瑤在心裏安慰自己：可是藝考本就是一個人的戰鬥，和絕大多數人相比，她已經足夠幸運了。

黑暗中，小姑娘唇角彎彎，最終還是累得睡了過去。

那個周六晚上，雲一瑤如同往常一樣給彭會卿打電話，叽裏哇啦地說了一堆廢話，半字未提那個深夜的小插曲。

也說不上來是為什麽，只是在她屢次想開口提及時，有個莫名的念頭也跟着數次湧了上來。

她好像，開始有點擔心，他會擔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