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雲起
雲起
度假結束回家的那天傍晚,江城下了很大的雨。豌豆大的雨點兒大顆大顆地砸了下來,花草樹枝落了一地,看着讓人不免覺得有些惋惜。樹冠上那朵碩大的白花在這場風雨中搖搖欲墜,雲一瑤将手裏的藍莓奶昔擱置在旁,白淨細長的手肘杵着下巴,眨巴着眼睛往外看了半晌。
彼時他們一家四口正坐在陽臺上聽雨扯談,雲一哲還是那副什麽都不在意的散漫性子,每每閑聊,最後總會以對他的批、鬥進行收尾。雲一哲顯然早已習慣,眼皮閑閑地耷拉着,整個人看起來懶洋洋的,只會在偶爾鄧潔逼急了擡腳踢他時才會出聲回應幾句。
那朵白花最後還是不堪重負就此隕落,花身沾染上泥土,雲一瑤眉心皺了皺,有些惋惜。
開始後悔白天回來的時候沒把它摘下來插在花瓶裏,那是白科斯特月季,花期起碼要到三月份,可今年卻提前開了。張媽打電話告訴她的時候,她特意讓給她留着。
這份驚喜,她想送給彭會卿。
作為闊別已久的禮物。
這場來勢洶洶的大雨散的也快,不到半個鐘頭就收了回去。
雲一哲是今晚的航班,明天周一,他得回去主持例會,況且他工作室那邊的工作已經堆了很多天了。
江城節氣分明,夏熱冬寒,凜冽的寒風仍在叫嚣着,一家人站在門口送他,雲一哲站在車前沖他們揮手,“回去吧。”
直到車尾消失在拐角,他們這才關門進屋。屋內生着壁爐,雲一瑤被鄧潔推過去烤火,她握着她的手往壁爐湊,“給你暖暖手,等會感冒了打針可不好受。”
雲一瑤被烤得暖烘烘的,整個人都熱了起來,特別舒服。
她轉過身去,雙手親昵地攀上鄧潔的脖頸,整個人靠在她懷裏撒嬌,小公主語氣嬌軟。
“媽媽,你怎麽這麽好呀,我可真幸運,擁有全世界最好的媽媽。”
被她環抱着的鄧潔一愣,眼睫在小公主看不見的視角處連着顫了好幾下,右頰被人淺淺地親了下,思緒驟然回落。
鄧潔神色如常地回望過去,精致白皙的面容上,那雙清澈漂亮的眼睛盛滿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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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了個溫和的笑,柔聲說着,“瑤瑤也很好啊,媽媽也很幸運,因為擁有全世界最漂亮最優秀的小公主。”
她看着在她懷裏肆意撒嬌的小公主,忽然生出幾分感慨。都說父母的愛不求回報,其實也不是的,不過她所求的,是希望她的小公主永遠幸福,一生肆意快活。
冬天晝短夜長,天将黑不黑的時候,雲翳坐在沙發上看報紙,手指時不時擡一下金絲邊鏡框,看向旁邊膩歪的母女。
張媽在庭院裏指揮他們打掃,幾個花盆旁邊有個身影來回亂竄,她眯着眼睛盯了一會兒,叫人将呲水沖地面的水管關了。
“那好像有只貓。”
屋內的雲一瑤聽到後立馬就起身蹿了出來,看着清潔人員手裏的黑貓,模樣驚喜,“哪裏來的小貓咪呀。”
她走了過去,将貓放進自己懷裏,她身上只穿了件淡粉色的針織毛衣,小貓驚恐地依偎在她懷裏,貓爪子緊緊扒着她的胸口。髒污的爪印在上面留了好幾個,雲一瑤也不在意,輕柔地給它順毛,那只被凍得瑟瑟發抖的小貓似是找到了暖源,一個勁兒地鑽,貓頭整個埋了進去。
雲一瑤用毛巾給它擦着身上的水漬,笑嘻嘻地看向張媽,“你看,它在踩奶,好可愛呀。”
張媽一個順嘴就說了出來,“這可不就是個小湯姆嘛。”說完才意識到什麽,立馬轉頭去看雲一瑤的反應,見她依舊是笑着,低頭去逗弄懷裏的小貓,這才放下心來。
那些個逝去的往日逐漸變得鮮活起來,一人一狗慵懶地躺在沙發上看《貓和老鼠》,她會因為被湯姆搶掉最後一片薯片而氣得滿客廳追着它跑。
最後累到氣喘籲籲,嘴裏不甘心地喊着:“湯姆,你這只壞狗狗。”
……
張媽想起了之前湯姆剛走的時候,眼前這個整日都是歡天喜地的小公主,終日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天郁郁寡歡。
為着失去了一同長大的夥伴。
她試探性地問了句,“雲先生說可以給你養一只。”
可被雲一瑤搖頭拒絕了,那只小貓被她弄得暖洋洋的,她接過用人遞過來的舊衣服,将它整個包裹起來後遞了回去,軟聲軟氣地說;“麻煩您到時候給它找個領養吧。”
那人接了回去,笑得憨厚,“那我就帶回去給我女兒養,這只貓和她之前養的那只很像,當時在她懷裏咽氣的時候,哭着和她媽鬧了好久。”
夜色在空中彌漫開,雲一瑤笑着和清潔人員道別,特別平靜地看着小貓被那位叔叔帶走,卻在轉身時忍不住鼻間一酸。
那段被她時刻記在心底的話,此刻特別應景地在耳邊響了起來。
“玫瑰花凋謝後明年仍會開出新的,只要那顆種子完好無損。而那顆悲傷的種子終有一日,會再次開出新的風光。”
可是彭會卿啊,我不想要新的玫瑰,我只想要最初的那朵玫瑰。
那是我獨一無二的玫瑰。
那只小貓的鼻尖上,和湯姆一樣,有個小白點。
它看起來也不過兩個月,跟她第一次見到的湯姆一樣大。
可是失去,是一件很可怕很可怕的事情。
雨,淅淅瀝瀝地又下了起來。
那晚,雲一瑤迎來了第一次失眠。手機屏幕時不時照在那張驚世的小臉上,明明滅滅,反複了不知道多少次。
雲一瑤就這樣撐到了淩晨。
她最後還是熄滅了屏幕,那個電話終究是沒有打過去。
實驗班的強度那麽大,他應該也很累吧。
雲一瑤在心底嘆了口氣,算了,她還是不要打擾他了。
怎麽就這麽快呢?
雲一瑤暗自想着,時間過得怎麽這樣快,他們都已經十八歲了。可雲一瑤分明還記得他們初見時的情景。
在那之前,她從未想過自己會那麽喜歡一個人,喜歡了那麽久,甚至還想喜歡一輩子。
那些想要當面和他親口說的話,此刻都只能在心裏過一遍。雲一瑤只是比誰都要清楚,她和彭會卿的無法相見仍要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她也只是比任何同齡人都要清楚:為了那個翹盼多年的理想未來,為了以後的頂峰相見,他們只能努力。
而她,也只能放下暫時的想念。
黑暗中,她握着那個小狗挂墜,眼睛疼得發澀,可就是沒有困意,大腦仍在運轉,簡直無法控制。
思緒圍着那個同心圓不斷發散,雲一瑤甚至開始想:彭會卿有沒有那麽一點點喜歡她?彭會卿以後會不會像她喜歡他那麽喜歡她。
當她發現哪怕她此刻無比清晰地意識到彭會卿是不喜歡她的,可她卻沒有絲毫的傷感。
雲一瑤想,或許自己并不能與那些青春校園劇裏告白失敗而痛哭流涕的女主角共情。
是因為她不夠愛嗎?
當然不是,雲一瑤的愛和每一個真誠的人一樣矜貴,當然是能拿得出手的。
她想,或許是因為,彭會卿這樣好的人,任何人會喜歡上他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和他不會喜歡任何.人一樣正常。
那雲一瑤呢?
雲一瑤的喜歡又有什麽不一樣呢?
雲一瑤翻了個身,那個小狗挂墜被她緊緊地攥在手心,她才不管,每個人的喜歡都是難能可貴的,也是獨一無二的。
雲一瑤的也是。
淩晨三點,手機屏幕再次亮起。
*
隔天周一。
彭會卿回到教室,座位還是昨天傍晚離開時的樣子,攤開的物理課本,以及堆成山的各科試卷。
眉心蹙成山峰,他沉默地将試卷夾進課本裏。旁邊的何以随察覺到他這邊的動靜,頭也不擡,“來了。”
他也是剛競賽回來,課桌上堆滿了試卷,何以随看着手肘處壓着那沓厚重的試卷,是真的有些焦頭爛額。
“嗯。”他壓低嗓子應了聲。
何以随将手裏這道化學方程式推出來配平後才抽空看了他一眼,發現他這黑眼圈重得跟熊貓似的,明顯是精神不濟。
“聽說你昨晚提前走了,做賊去了?”
“睡之前沒關窗戶,蚊子太吵了。”
何以随在一衆嘈雜的讀書聲中笑出聲來,揶揄道:“那你家這蚊子挺耐寒啊。”
“嗯,長毛的。”彭會卿面無表情地回。
聽到這個冷笑話的姚七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本來是看這兩大神都在,正準備問個題的。
不過在觸及到彭會卿幽幽的視線後,立馬識相地閉了嘴。
見何以随正低頭在稿紙上劃拉着,求助的視線立馬轉向彭會卿,“給我看一下這個大題呗。”
彭會卿垂眼瞥了下,“這是04年的真題。”
正要給她講解思路時,頓了下,視線瞥了過去,談靜慌亂地避開,“要聽的話就一起,一遍就過了。”
談靜空咽了下,鬼使神差的,還真就湊過去聽着。
于是彭會卿抽了張稿紙出來就給兩人分析思路,他的講解方式是跟何以随完全不一樣的風格,總是能一針見血地指出你知識點薄弱的地方,然後面無表情地讓你去補xx冊xx章節。
簡單來說就是:一個是給你講,另一個是讓你自己去回顧課本。
三分鐘不到,這題的思路就被他精簡扼要地寫在了稿紙上。
可是談靜,卻始終無法集中注意力。
“我講的夠清楚了嗎?”
姚七尋急着解題,敷衍地給他豎了個大拇指,轉身坐了回去。
彭會卿轉頭看向談靜,見她有些愣怔,他再次抽了張稿紙出來,“我再給你講一遍。”
談靜将手垂在桌面下,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逼着自己跟上他的思路。見她聽懂了,彭會卿索性将之前那張稿紙給她遞了過去,“你物理上次考了滿分,不應該做不出來。不過這題出的有點怪,你可能是沿用了去年那套真題的思路。”
談靜:“你的五三刷完了?”
彭會卿不鹹不淡地嗯了聲。
談靜點頭道謝,教室內此刻已經坐滿了人,窗外還是灰蒙一片。窗戶開着,冷風不斷往裏灌,握着稿紙的手指卻逐漸滾燙起來。
原來他知道她。
知道她的物理成績很好。
下早自習的時候,宋清然下樓來找了姚七尋一趟,實驗班的教室換到了一樓。
她是來給她送早點的,姚七尋用吸管戳開牛奶,兩人在教室後門扯閑,宋清然和她抱怨前桌沒坐人,特別沒安全感。
“啊?”姚七尋有些驚訝,“雲一瑤還沒回來。”
宋清然連連點頭。
姚七尋:“也是,聽他們一起去的舞蹈生說,雲一瑤發揮得特別好,估計是穩了。聽說她們那種藝考成績特別好的話,好像是可以不卡文化分成績的。”
言外之意就是,高考分數對于她來說只是錦上添花。來不來,真心講區別不大。
宋清然:“真好。”
姚七尋見她這滿臉驚羨的表情就知道她腦子裏在轉着些什麽內容,蜷起食指敲了下她的腦門,“你也很好。”
上課鈴響了。
彭會卿回過神來,轉身回了教室。
冷風滾上走廊,冷得讓人心顫。
彭會卿的臭臉是出了名的,可是那天上午,他的臭臉,格外明顯。往日裏同他關系較好的幾個男生,見了他紛紛繞道走。
午休的時候,彭會卿特意回了趟‘滾去學習’。
進店後就直接開了臺電腦,登了自己的小企鵝,那條淩晨三點發出去的消息,在六個小時後得到了回複。
彭會卿:【明早來學校的時候記得給我帶芒果慕斯,作為期末考前筆記的報酬。】
雲一瑤:【抱歉呀,我暫時回不了學校,我文化課都扔的七七八八了 ,學校的進度指定是跟不上了,所以我就讓我哥哥給我請了家教。】
雲一瑤:【彭會卿,馬上就要期末考了。你也很累吧,我害怕自己會忍不住總想給你打電話,所以暫時先把手機和漫畫都鎖小閣樓裏。】
雲一瑤:【彭會卿,我可想你了。】
雲一瑤:【彭會卿,我等着和你再,再見。】
這個多餘的‘再’字,很顯然是故意為之。
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都是她發過來的各種表情包和文字,彭會卿忽然有點想笑。
他居然還想質問雲一瑤是不是忘了他們之間的比賽。
原來,他才是忘了的那個人。
他忘了她可是雲一瑤啊,是永不服輸的雲一瑤,是立誓要活得光明璀璨的雲一瑤。
誰也無法阻擋她的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