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少年
少年
“煕川,快過來。”
趙君茹遣散了家裏的傭人,自己則是穿着圍裙,親自在廚房裏忙活了好一會兒。
紀煕川已經洗完了澡,正拿着毛巾擦着濕潤的頭發,從二樓的欄杆望下去,隐隐可以瞧見一旁的飯桌上正擺放着幾盤熱氣騰騰的菜。
他目光沉了下去,久久落在那些個菜上,發梢還滴着水。
難怪,剛才時不時有一陣窸窣叮當的聲音鑽進耳朵,恐怕是自己母親不擅長做飯,摔碎了不少盤子吧……
紀柏奇果不其然又出門了,屋子裏并沒有他的身影。
“快下來,兒子。”
趙君茹偏着頭看見了他,于是朝他招着手,身上的白色圍裙都已經沾滿了各種顏色的污漬。
他薄涼的唇角微微勾起,本想徑直回屋,但看着那張羅了一桌飯菜的母親,還是狠不下心,索性丢下毛巾,随意拂了拂頭發,便抄着兜下了樓。
“還沒吃飯吧,快來嘗嘗媽媽的手藝。”
趙君茹将一碗飯盛好端去他跟前,笑着坐下,然後又着急忙慌地給他打了一碗湯。
“怎麽了?還愣着做什麽,難道還嫌棄媽媽手藝不好?”
紀煕川再次看了她一眼,只好坐下,淡淡道:“我拿什麽來嫌棄,這可是我見你第一次做飯。”
言外之意便是,自己從未真正嘗到過自己母親的手藝,又何來嫌棄一說。
她臉上的笑容本就無奈,此時此刻更是尴尬地擠在一起,滿臉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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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算是拿起碗筷,開始夾菜吃了起來,嘴裏嚼着,默默頓了頓,随後有些嗆住了似的咽下去。
“好吃嗎?”
紀煕川沒有言語,而是大口地吃了起來。
這是他長這麽大,第一次吃到自己媽媽親手做的飯菜。
仿佛餓極了。
平淡而又深邃的面容下,那有些微微哽咽的喉嚨,另他差點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一碗米飯下肚,碗筷扔到桌面,清脆地一響。
他笑自己,像個乞丐。
可是比乞丐更悲傷的是,在母親即将離開自己這個家庭的時候,跟父親離了婚後,才會想到了他餓不餓,才肯為他做一次飯。
“我再去給你打碗飯。”
“不用了。”
桌下的雙手用力捏緊拳頭,保持着自己最後的理智。
趙君茹只好回身又坐下。
偌大的客廳裏,頓時沉寂,就連一根針落在地上都能聽得清楚。
她仔細打量着自己孩子,見他英俊的臉埋着,頭發都還沒有幹。
“煕川,媽媽想對你說些心裏話,現在你也長大了,聰明又能幹,我真的很欣慰。”
她看着他,本就紅腫的眼眶再一次濕潤:“我和紀柏奇……和你爸爸,我們兩個已經不合很久了,的确,過的好與不好這都是我們倆的事,但是……爸爸媽媽知道很對不起你。”
“所以,你要離開了是嗎?”
紀煕川殊地擡眸,瞳孔裏布了血絲,眼神十分動容。
她哽住了,面對着這一句很直白而又傷人的反問。
低下頭,幾滴淚滑落,點頭承認道:“辛苦你了兒子,以後你要跟着爸爸。”
桌面突然被捶響,他再也壓抑不住內心的火:“為什麽!你們離婚瞞着我就算了,為什麽從來都不問我的想法,我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玩具嗎?想起來就回來看一下,想不起來就将我扔去給別人照顧。”
“兒子……”
“兒子?你們真當我是親生的兒子嗎?”
紀煕川起身:“好,既然你們都已經決定好我以後跟着誰,我還有什麽好說的。”
他轉身上了樓。
“不是媽媽不愛你,不要你……而是跟着爸爸于你而言才會更好,是媽媽錯了……”
身後的道歉伴随着哭泣像一陣熱辣辣的風掃進少年的耳朵。
任由他如何加快步伐上樓,想要隔絕這一切,奈何風總是無孔不入,這世間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跑得過風。
他內心的怒火和絕望裹挾着整個夏日的悲傷,像海嘯般席卷而來。
人人都說,是為了他好,才為他思慮周全做的決定。
可是當真是為了他好,為何不事先尊重他的想法。
他可以不去追究父母為何離婚,不去執着到底是誰的錯造成的家庭破裂。
他可以不反問、不質問,尊重大人的決定。
可是,他們只會說對不起,只會說自己的言不由衷,只會把責任推卸到彼此身上。
在這一刻,他想,誰也不跟着,爸爸也好,媽媽也好,他誰都不跟着。
從此,他只跟自己過。
門被“轟”的一聲關上,趙君茹趴在桌上哭了許久。
再次擡起頭,已經是深夜,憔悴地看着一桌的殘羹冷炙,心裏更加寒涼。
想着明明剛才,煕川吃得很多,想必這一頓告別的晚餐,還是合了兒子心意。
她拿起筷子,挨個嘗了嘗。
眉頭卻皺得愈發深刻,居然一點兒也不好吃,一道比一道鹹。
這麽難以下咽的東西,他是怎麽做到如此平靜下腹的。
這孩子,向來如此。
懂事得令人心疼……
她譏诮地撇嘴笑了笑,果真,自己這個做母親的果然失敗,自己親生的骨肉連一頓自己親手做的像樣的一頓飯也吃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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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徐紫檸和紀煕川升了初中,在深西城第一中學就讀。
紀柏奇本想将紀煕川接到另一住處,害怕他待在那曾經和自己母親所住的地方會傷心。
奈何,他執拗得很,不僅不搬走,而且還讓自己父親沒有特殊的事情不必想着回來照顧他。
紀柏奇氣得很,但又能如何,最後也都依了自己兒子的想法。
畢竟在離婚這件事上,是他們做父母的對不起這個孩子。
趙君茹自從搬走後,便再也沒有回來過,就連紀煕川的生日,她都沒有現身。
反倒是爺爺紀志強會經常過去陪伴着他,以至于讓他不那麽孤獨。
又到了星期一。
徐紫檸紮着高高的馬尾,精神抖擻,準備在升旗之後去做國旗下演講。
今天,她穿着淺色的牛仔褲,上半身則是淺藍色的校服,之所以不穿校褲,那是因為她總嫌棄太醜。
早晨的操場,薄霧才剛散去,明媚的陽光和煦。
“接下來,有請初一三班的徐紫檸同學,為我們帶來國旗下演講。”
她俏皮地回頭看了看紀煕川,見少年的目光也正落在自己身上,眨了下眼,便朝着講臺跑去。
講臺在寬闊操場的正前方,下面是烏泱泱的人。
徐紫檸很興奮,也很自然,她向來善于演講,也習慣了人多的場合,所以一點兒也不怯場。
要說這為何不害怕,那還全都是小學班主任張靜的功勞。
因為她聲音卓越,氣質獨特,演講和朗誦情感總是能拿捏得恰到好處,有一次,徐紫檸PK掉了全校每個班精挑細選出來的演講選手,要代表整個學校去參加全國的演講大賽。
張靜為了磨砺她的膽子,不僅讓她每周升旗的時候都當着全校師生的面做演講,而且還讓她每個班都輪流去。
如此,什麽場合她都見識過了,便再也不害怕了。
尤其是有紀煕川在,因為無論她去哪裏演講,他都會默默陪在她身旁,給足她勇氣和信任。
盡管剛剛上中學,但是徐紫檸早已成為校內名人。
因為她身形嬌好,容貌清秀,皮膚白皙如雪,早已成為校花級別的女神人物。
突然,有些人開始嘈雜起來,議論紛紛。
“你看,徐紫檸身上那是什麽?”
“她褲子上怎麽一團紅紅的東西。”
“好像是血……”
很多女生更是彼此交頭接耳:“徐紫檸大姨媽來了,她居然沒發現。”
“可丢死人了,這不當着全校人的面出醜嗎?”
更有勝者陰陽怪氣道:“活該,誰叫她搞特殊的,不穿校服,偏偏要穿淺色的牛仔褲出去賣弄。”
紀煕川顯然聽到了這些個閑言碎語,立馬脫下了自己的外套,朝着即将要走上講臺的徐紫檸跑去。
迎着操場上所有人的視線,少年上半身穿着白色的T恤随風晃蕩,手裏拿着外套,快不如飛朝着少女奔去。
陽光傾灑,衆目睽睽。
英俊而挺拔的少年終于追到了少女。
她十分訝異地回頭:“煕川,你這麽……”
見他拉住自己,将自身外套罩在下半身,一系列動作麻利而溫柔,由于她腰肢纖細,連兩個袖子剛好在她腹部打了個牢固的結。
紀煕川喘了幾口氣,看着她張着櫻桃小嘴吃驚的乖巧模樣,笑了笑,彎腰在她耳畔小聲道:“終于長大了啊……”
“嗯?”
她更加疑惑了,不明所以。
卻見着他揮了揮手,又潇灑地跑了回去。
少年垂眸轉身笑着,眼裏全是明晃晃的光,蓬松的頭發随風有些吹到腦後。
全操場的人這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開始不斷地起哄。
人人都知道,徐紫檸和紀煕川總是形影不離,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都知道紀煕川偏愛徐紫檸。
只不過沒想到,他居然如此膽大。
給足了她如此明目張膽的偏愛。
紀煕川回歸到了自己班級的隊伍,看着女孩兒腰間系着自己那淺藍色的外套,昂首挺胸,步伐修長地跨上那講臺,氣質如此卓越。
動聽的聲音随及從話筒裏清晰傳來:“親愛的同學、老師,大家早上好!”
她含着笑意,得體地鞠躬。
“我是來自初一三班的徐紫檸,很榮幸能站在這裏給大家帶來我的演講……”
随着少女情緒激昂地講着,雷霆般的掌聲和熱烈的歡呼聲此起彼伏。
少年此時站得比任何時候都要筆直,自信和驕傲,跟着歡呼鼓着掌。
好像那神态就是在對所有人宣告:
看吧,這就是我從小到大都捧在手心的女孩子……
她如最璀璨的星辰。
他就是将她繞于胸口的月亮。
星月總是同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