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回溫

回溫

“醫院?”乍一聽到這兩個字,周然穩沉的表情被劈碎,裂開縫隙,有些茫然地重複呢喃了一遍,旋即轉為了錯愕,“你今天去了醫院?”

“我只是今天去看望一個同事,偶然間——”對方表現得太反常,徐野以為周然有什麽不想為人所知的隐密,嘗試辯解,卻對上周然的眼。

在幽昏暗冥的光影下,那雙眼眸中的星火将燼未燼,自然地偏頭躲開了徐野的目光:“是麽?那還好沒有當面撞見。”

徐野沒有問為什麽,得體地保留空間感和邊界線,倆人都心有靈犀地保持緘默,沒有再就這個問題繼續深究下去。

徐野也沒有提起自己聽到的那些話。

問了也未必能有答案。

好在并沒有沉寂太久,周然很快回到了此行的最初目的,他再次問道:“那現在,你能給我關于那個‘之後’的答案嗎?”

明明是疑問句,還帶着懇求的意味,徐野掌握着主動權,反而感到為難。他越過回答,只說:“我把它帶到公司了。”

周然明白他委婉地表達,說了聲“好”,慢慢轉身離開,結果不知道被什麽東西絆了一下,踉跄了幾步還是沒站穩,居然栽倒在了旁邊的草叢裏。

不合時宜的,徐野竟然有點想笑。看他起身似乎有些困難,走到周然旁邊,将他帶着手臂拉了起來,周然也覺得自己狼狽,手掌不知道被草叢裏什麽硬物硌破了,尖銳綿長的疼痛劃過整個手掌。

徐野發現他指縫裏都滲出了血,不顧周然的阻攔,将他手掌翻開,一條很深的傷口貫穿了整個手掌,血肉模糊的,沾滿了草屑塵土。看着就讓人牙碜。

周然收回手,說要先回去處理傷口。

徐野沒讓他走,說: “等你回家處理太晚了,上面沾了東西,不及時處理會感染的。”徐野頓了頓,見周然沒有回絕,将他帶到自己身邊一點:“到我家先去處理一下吧。”

因為平時不怎麽注意,徐野偶爾會在身上發現一些不知道什麽時候碰破的小口子,甚至平日走個路都可能會不察路況,給崴了腳。所以家裏也備了些常用的藥品,以應不時之需。

“忍着點,可能會有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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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野先用水簡單清理了一下傷口,又拿着鑷子把粘的比較牢固的髒東西取下,最後才用棉簽沾了碘伏,小心翼翼地塗在傷口上。

手掌傳來刺痛,周然忍不住蹙眉。

徐野熟稔地剪下一塊紗布,輕輕用醫用膠帶将其固定在手掌上。

“好了,輕輕動一動,看方不方便使用手。”

“可以,方便的。”周然看着手上幹淨的紗布,低聲回道。

徐野收拾好藥箱,再回到茶幾前,卻不知道說什麽,對之後的事态發展軌跡也失去了主導權。

啞然坐了陣子,徐野才幹巴巴地問對方要不要喝水。

“不用了,時間很晚了,我先走了。”周然知道這種場景會讓徐野尴尬,想适時地離開。

徐野送他到了門前,打開門鎖,外面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聽起來下得還不小。

倆人下意識看向對方,周然的手傷了,不好開車,再加上下雨路滑,還很有可能看不清楚前方路況,現在讓他開車回家實在是比較危險。

如果打電話讓司機來接,大雨天,又是晚上将近十一點,不說下班時間人家很可能已經休息了,現在叫人,也太把人當工具使了。

沒等對方開口,徐野先一步說:“算了,這麽大的雨,你如果願意的話,就在我家客房歇一晚吧。”

面對意料之外的發展,周然本來惴惴不安,害怕徐野表現出勉強和不情願的态度,如今倒是放心了不少。

跟着徐野回到屋子,徐野讓他在沙發上坐着,自己去準備洗漱用品和睡衣床褥。

周然坐在沙發上,環視着屋內的陳設布局,很簡約,所有東西都分門別類地放置着,客廳除了一個茶幾沙發,一張餐桌和儲物架,幾乎就沒有什麽別的東西,幹幹淨淨,空空蕩蕩。

廚房一看就是很少用的樣子,整潔到幾乎不染煙火氣,清一色的素白,餐具鍋碗都收起來了,像是樣板房。除了微波爐看起來有使用過的痕跡。

徐野打開衛生間的燈和換氣扇,拿着一疊衣物,遞給周然:“你先去洗漱吧,擦一擦身,衣服可能有點小,你将就一晚。”

“好。謝謝。”周然接過衣服,看起來應該是徐野的睡衣。徐野指了指隔壁的房門:“這就是客房,你待會兒就睡這兒。”

“那我先去睡了。你自便。”

交代完畢,徐野就越過空曠的客廳一邊,回了主卧。

倆人各自歇下,沒有沖突和矛盾,也沒有什麽聲嘶力竭地控訴與戲劇性的解釋說明。

事态朝着不可知的方向奔去。指環的事已經被種種意外抛到一邊,不再被提及。明明它才是目的和本源,卻成了早就今晚意外的助推工具,退居其次。

————

醒來時,天還很早,外面都還沒有大亮,鬧鐘也沒響,但徐野已經很清醒了。白茫茫一片的天花板映得他一身冷然。

仿佛自己不是躺在柔軟的床被上,而是飄浮在空氣之中,無限地往下墜沉而去,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跌在地上,餘滿地怆然。

作為一個社畜,徐野和大多數人一樣,不喜歡要上早班的清晨。特別是早早醒來,又無法再睡回籠覺,只能等着鬧鐘響起,宣告你必須馬上起床,迫使你不得不再次重複地面對新的一天忙碌疲憊地奔波和工作。

每當這種時候想,他都想像公雞一樣,看着外面升起的太陽,深吸一口氣,站在飄窗前,然後,開始大聲尖叫,直到把所有在睡夢中的人吵醒才罷休。

可是他不能這麽做,他是個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不是神經病,而且,即使要發瘋,今天也不是最好時機。

麻木地洗臉刷牙,刮胡子換衣服,做完一起的,呆在鏡子前發愣。一直到鬧鐘開始吵,徐野才魂魄回體,開門走出卧室。

周然已經收拾好了,坐在沙發上,直愣愣地,像個大型玩偶。聽到卧室傳來開門的聲音,他回過頭,露出個清淺的笑容:“你醒了。”

本來按照常理,周然應該準備好早餐的,可是倆人現在這種不尴不尬的關系,他有些沒底,也不敢擅自越過邊界,只能作為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客人,不去随意動亂主人家的東西。

徐野“嗯”了一聲,進了廚房,問:“你想吃素面還是肉絲面?”

要是徐野一個人在家,他肯定又是打算以前一樣随便弄點速食解決,可今天家裏有客人,再怎麽樣也不好讓人家跟自己一樣湊活了事。

“素面就好。”

徐野打開冰箱,做了兩碗素面,起鍋後在碗裏點綴上蔥花,又各自卧了一個雞蛋,将熱騰騰的面端上了餐桌,招呼周然過來吃早飯。

自八年前那次意外後,徐野和周然再沒有見過面,更遑論一張飯桌上吃飯了。

現在重新坐在一張飯桌前,兩個人都沒有再同以前一樣打趣聊天,只是跟在外面餐館時遇到拼桌的顧客一樣,自顧自吃着自己碗裏的東西,沒有任何交流。

周然因為右手受傷,吃得比較慢,徐野吃完以後沒有立刻下桌,坐在對面刷手機,跟在大學食堂時一樣。

班群裏發了新消息,班長說考慮到參加葬禮的同學比較多,大家可以拼車一起去,離得近的同學可以自己駕車前往。

阿東的葬禮定的時間對上班的打工人很友好,就定在星期六下午舉行,地點就在阿東老家的村子裏。

“碗給我吧。”

徐野擡頭,周然已經在收拾碗筷了。

“不用,你歇着吧,你手不方便,不要把傷口沾上水。”徐野趕忙回絕,搶着收拾。

周然低眉垂眼,好一會兒才說:“我會小心的,傷口就是看着吓人,沒事。”末了,他補上一句,說道:“我記得你不喜歡洗碗。”

徐野愣住了,他确實從小就不愛洗碗這類要沾很多水的活兒。

追其原因,還是他小時候在彤雲住的時候,外婆和于圓負責做飯,他就幫忙燒火。

有一次,冬天的時候穿的厚,他沒注意,火鉗在綿褲腿上燒了一個洞。外婆替他縫好破洞,結果發現他袖口上也有破洞,大概是被火星子燎了個破洞,徐野沒注意,還以為只有褲子被燒破了。

外婆怕他被燙傷,就不讓他再燒火,安排他轉去洗碗。

結果洗完碗,沒有擦手,過了一會兒手凍得發僵,紫紅紫紅的,那個冬天手上就長了凍瘡,又疼又癢,腫成個饅頭,裂開的皲口還化了膿。

從此以後,徐野就讨厭上了洗碗,寧願衣褲上燙十個八個洞,也不願意被凍死。

回憶在此處截止。

徐野回神,不甚在意:“沒事,我有洗碗機。”

周然沒有再勉強,退到一邊交給徐野解決。

周然開車不方便,昨天也是自己開車到徐野公寓來找人,所以他一早就給司機發了短信,告知對方今天早上不用再去他家接送。

這個送他上班的任務自然而然由徐野擔任,好在倆人工作的地方離得不遠,就隔了幾條街,徐野也只算順路送他一程。

到了公司,倆人分了手,告了別,都沒有再提起昨天“戒指放在公司”裏的話,也沒有說要不要再還回指環的事情。

但,彼此反而都放松了一點,也好像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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