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青塵

第十二章青塵

“來了?”

“來了。”

金莫沖着欠身的青梵點點頭,又跟着她在青塵的角落裏落座。現下時辰已晚,青塵裏餘人不多,只剩寥寥幾人還分坐在堂中聽臺上姑娘唱曲。

“公子今日來的有些晚了,看着興致也不高,可是有什麽要緊事耽誤了?”

金莫給自己斟了一杯竹葉青,突然毫無預兆地緩聲開口:

“離人難聚,梧桐不解相思意。”

青梵道:“風難起,恨難離,愁絲只予生人憶。”

她接完,突然失神良久,慢吞吞補了後句:“何必苦了自己。”

金莫對她舉杯,偏頭問道:“姑娘能做到嗎?”

青梵微扯嘴角,也舉起一杯相碰。

金莫忽然大笑着一飲而盡,“同是苦命相思人哪。”

估計軒城的人很難相信,以風流出名的金莫金長老只是徒有虛名,他苦心營造出一個鬧哄哄沒心沒肺的表象,卻只是每夜在青塵裏與青姑共話相思。

他嘴上說盡風流語,卻只是個癡情人。

“公子。”

這世上沒有第二個人會再這樣叫他了。

金莫有的時候真的很想放肆,他不想循着什麽無聊的常規,不想擔着什麽重大的責任,他只想當一個可以肆意愛別人的風流公子,無拘無束,享盡自由。

“姑娘。”

所以他以同樣的語氣相似的語句回應。

他們兩個在這裏褪去所有外界的身份,只是兩個愛着別人的人。

他聽青梵講過她的故事。

三十多年前的軒城某日忽然新開了一家青樓,樓主人出奇的是個相貌俊朗的男子。

“青梵,我們要不要……也偷偷去看看?”

鄰家的小姑娘活潑得緊,古靈精怪,總是悄悄摸到青梵書房的窗前,突然探出個腦袋,常常吓她一跳後,又撐着腦袋伏在窗沿上說話。

青梵停下筆,沒太聽懂她的意思。

“看什麽?”

“哎呀,你怎麽總是這麽遲鈍,城裏可都傳開啦,新開的青樓裏有位特別好看的道人!你快跟我去看看!”

“什麽青樓道人的,我沒聽懂——”

那姑娘不由分說,上手便拽她,“哎呀,別管什麽聽不聽得懂了!你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可是青樓那種地方,我們——”

“走就是了!”

青梵幾乎被拽着走了一路,走時娘親問她去哪她都說的含糊不清。這種事也哪敢說清啊,她一個姑娘家家的去青樓,估計娘親知道了得要好好說她一頓。

青塵。

牌匾上的字有力又飄逸。

這地方與其說是青樓,不如說更像是琴樓茶坊。沒有膩人的脂粉氣,倒是在陣陣清脆靈動的琴聲裏彌漫着竹葉香。

那道人就坐在一樓的堂前彈琴,陽光斜斜地照進去,給他鍍了一層溫熱的柔光。

青梵終于知道那些人為什麽要叫他道人了。

他周身不染纖塵,仿佛天上的神祇飄飄然降臨,不沾煙火紅塵,渾身上下透着一股仙氣。

“竹葉青。”

聲音也溫潤好聽。

女子進入青塵不會妄遭非議,不會顯得奇怪。青梵有空就偷偷地混進來。

她第一次這麽想看見一個人。

可能是因為受了她第一次看見竹葉青時他臉上那抹溫柔的笑。

那笑溫柔到讓她晃了神,迷了心竅。

她總挑角落裏的位置,安安靜靜地點一壺茶,面朝着臺上的舞女,眼睛卻總不動聲色地跑向竹葉青坐的位置。

竹葉青總是坐在近門口處的地方慢慢地撫他的琴。

女子能随意地進出青塵這所青樓不是沒有原因的。

青梵有理由相信,竹葉青是絕對可以将這裏經營成一處青樓或者茶坊,恰好應了他的素雅。可他偏要溫柔注視着紅塵,為難以主宰又不息掙紮的命運辟一處青塵,用盡滿身的溫柔擁緊世人。

青塵裏的姑娘都是無處可以容身之人,她們有的賣身,有的賣藝不賣身,竹葉青不幹涉她們的選擇,只是以此地安安靜靜地庇護着她們。

他只會溫溫柔柔地像對待任何一個人那樣輕聲喚她們“姑娘”。

青梵別開眼去,她剛剛出了神,好久才意識到竟與竹葉青對視了一眼。

她驚慌失措滿面羞紅地回頭,竹葉青卻依舊溫溫柔柔地笑着,仿若清風看見了受驚的鳥雀。

時間長了,青梵也算是在竹葉青面前混了個臉熟,也敢在人少時慢慢吞吞地小聲同他講話了。

青梵坐在琴案邊安安靜靜地聽他彈琴,同時偷偷地看他。

忽的注意到他翠色的袍間挂着一枚皠白間透着蒼翠的璜形玉佩,其上正有幾枝拔節生長的筇竹,歷歷分明,像要撐破那玉生出來一般。璜玉四周邊緣卻參差不一,像天然生出的一塊玉石被生生掰作了兩半。

“道人,這筇竹是真的嗎?”青梵指着那玉,小心翼翼地問。

這問題聽起來很傻。

“怎的想問這個?”

竹葉青手下琴弦已停,轉手撫上那玉,就這樣從玉中抽出一截竹枝,不等青梵看個明白,那竹枝在他手中轉了幾圈,又變為了一只翠笛。

玉上的筇竹間似簌簌地落了些葉子。

青梵揉揉眼,璜玉又恢複了原樣。正尋思時,一只手握着竹笛橫在了她眼前。

“會吹笛子嗎?”

眼前人笑得很溫柔。

青梵毫不動搖地覺得,竹葉青是這世上最溫柔的人。

“道人,你是神仙嗎?”

青梵經常這樣問他,得到的回應大多數時候只是一個溫柔的笑。

只有很少的時候會有所不同。

“也算是吧,不過我是被封為神的竹妖。我父親對天境有功,我們這才受了封。”

青梵不是很懂,就只是點點頭,接着央求“你能教我法術嗎?”

“只能教一點點。”竹葉青笑着着重強調了最後幾個字。

“那就一點點。”

竹葉青教她的全都是無傷大雅的小術法,什麽能駐顏但不能長生的術法,什麽暫時的隐身術啊這些,但青梵還是學得樂在其中。

“我想帶你去見我的家人,準确的說,是我弟弟竹羽。”

不知道哪一天,竹葉青忽然提議道。

青梵有些愣。“見你的家人……”

竹葉青依舊笑得很溫柔,“……我想讓你也成為我的家人。”

家人。

去天境的那一日,青梵心跳着把這兩個字在心裏念叨了好多遍。

她想都不敢想。

“道人,你真的是神仙啊!”

他們是從流光境上的天境。

流光境的守神跟着他們走了一路一起上了天梯。

“雨司哥哥,你不是不回來了嗎?怎麽好不容易回來一趟還多了一個好看的姑娘?诶——這我可要好好跟師父還有竹羽那混蛋說道說道了。”

“幻靈,不能再這樣叫我了。”竹葉青雖是制止,語氣卻依舊柔柔的,泛着笑意。

幻靈癟癟嘴。

“雨司一職已經交給竹羽了,你再這麽稱呼我實是不妥。”

“他?雨司?靠不住!我不管,在我眼裏你才是唯一的雨司!唯一的!”她孩子氣地大聲強調。

“你怎麽總對竹羽這麽沖?他又欺負你了?”

“跟我沒關系。”幻靈翻個白眼,“我就是看不慣他又騙又拐我師父,便宜他這混蛋了!”她目光轉向竹葉青,“不過你們真是一家人啊,你看,你又從人境騙來一個。不過嘛,你騙得到是應該的,不像那小子……”

青梵在一旁聽着,不知道該幹什麽說什麽好,便只好保持沉默。

哪想這幻靈也是個好動的性子,沖竹葉青說了一通,又忽然往後退了退,離她近了些。上下打量一番,笑着說道:

“姑娘,你真好看!”

青梵有些錯愕地應聲。

幻靈還笑:“是真的好看。”

竹羽沒想到竹葉青去人境去而又返這麽快,也就十多年的光景,所以再見到時難免有些驚訝,又後知後覺地浮上欣喜。

“哥……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竹葉青只是笑,但溫柔的嗓音少見的有些不易察覺的顫抖:“這不是回來了嗎。”

幻靈帶他們見到竹羽時是在華枝的岚雲殿,院落裏的花開得正好,她就眉目慵懶地披着長長的外披漫不經心地修剪。擡眼看到幻靈,便眉尖輕蹙,沙着聲音道:

“不是說了,讓你好好待在流光境不要上界嗎。”

幻靈摸着鼻尖心虛地笑。

竹葉青自離開後在人境飄零了數年,一年多前才徹徹底底地在軒城安了身,建下了青塵。

他把這些一一講給竹羽他們聽。

可青梵卻沒有機會聽他們聊太多。

竹羽他們忽然臉色大變地勸她和竹葉青快走,她疑惑地看向竹葉青。

後者笑得很溫柔。

“沒事的,他們大驚小怪。你快用隐身術,走到咱們來這裏的地方,我叫幻靈陪着你。我和老友再敘敘舊就趕上來。沒事的,真的。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青梵信他。

她一直都信。

畢竟她的道人是個很厲害很厲害很溫柔很溫柔的神仙。

可這次她不該信的。

“他不是神仙嗎?他是神仙,是神仙……神仙怎麽會死呢?對嗎?他不會死不會死對嗎?你說句話啊!幻靈!”

可幻靈只是瞪大雙眼,目光久久停留在竹葉青消失的地方,慢吞吞地回應:“……我不知道。”

她們方才在天梯旁站定,便看到竹葉青和龍闕并肩走過來,突然像有什麽東西直直沖着竹葉青飛過去,接着劍光閃爍,再看清時,竹葉青腰間的璜玉碎了。

他本人也逐漸散作光芒消失。

就像竹林碎光,風過,葉間婆娑一晃,就沒了蹤影。

溫柔。

第一次想用這個詞來形容一個人的死亡。

但竹葉青的确是這樣溫溫柔柔地走了。

“快走!他看見我們了!”

竹葉青帶青梵入流光境時,曾為了避免秘境位置顯露于衆人眼中讓青梵閉了一路的眼。他則輕輕牽着她的手慢慢地領着她走,一路上笑着陪她聊天解乏。

青梵一直覺得他們走過的是山林野徑,有清風拂面,有鳥雀啼鳴,更有大把大把的陽光柔柔地照着。

可她沒想到那些都是她一廂情願的幻想,那條她覺得美好的路,實際上卻是陰寒蕭瑟的墳堆。

原來離了他溫柔的笑和小心翼翼呵護的手,她所看到的真實的世界這麽的不堪。

她突然忍不住,只能在原地崩潰地大哭起來。

沒了。

沒了。

青梵多想任性地坐在這裏,一直哭到脫力。

可她不能。

她得往前走。

再害怕也得往前走。

幻靈送她出來前說:“閉上眼,往前走。什麽都別管,只管往前走。”

就像來時路上竹葉青溫柔的低語。

“閉上眼,青梵,我帶着你往前走。”

後來,青梵說服了家裏人接管了青塵,學會了竹葉青獨創的那種酒,成為了軒城人人皆知的“青姑”。

而青塵的主人從道人換作一個小姑娘這件事,也只是在當時的軒城衆人裏微起波瀾,又消失的無影無蹤。

也是,事不關己的人和事對普通民衆來說,在記憶裏長久的存在都是一件奢侈的事。

但總有人堅持着相同的信仰。

“你雕的這是什麽啊?”

“這是筇枝神,是天上的雨司,我曾見過的,我真的見過!別不信啊!我真的——”

“我信。”

青梵撐着油紙傘在雨中的人流間站着,她看着那個衣衫褴褛的男人,又重複了一遍。

“我信。”

筇枝神少有的兩個信徒笨拙又小心翼翼地供了他三十年。

青梵取出那把笛子,苦笑着對金莫說:

“我還沒學會呢。”

金莫搖搖頭,又斟了一杯竹葉青。他正想說些什麽,忽然聽到“嘭”的一聲。

一個剛在鄰桌放下茶盤的女子突然倒地。

“這是怎麽了?”有人湊上前去看。

“血!好多血!”

金莫也湊了過去,旁人看是金長老,便都給他讓出了位置。金莫俯下身去看。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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