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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9章

風和日暄, 樹木蒼翠。

昭瓷坐在窗前,打個哈欠,擡手摁住頭頂那只骨節分明的手:“今天想換個顏色的縧帶。”

“你現在還有要求了?”薛忱挑眉, 卻将手裏那條縧帶丢到匣子裏,一揚下颌,“什麽顏色的?”

“因為有點看膩了——青綠的那個。”昭瓷誠懇道。

薛忱沒意見,依言照做。

陽光穿過樹縫,輕悄悄地落在桌前。昭瓷指尖抵着擺着的稻草娃娃,推過去,又松手讓它落回來:“你怎麽在哪都把它帶着?”

在定山居時,它擺在那;在薛家時, 它也擺在那;到了三七客棧,它還是擺在那。

“好看。”薛忱言簡意赅, 将她的頭發束好。

同件事做得多了, 當真會熟練不少。他現在梳的辮子, 昭瓷晃晃腦袋,怎麽都挑不出錯處。

銅鏡裏的少年垂首, 烏發從左側滑落, 停在肩頸處。随着他指尖動作和光影變化, 偶爾地輕晃。

昭瓷又打個哈欠, 直覺最近好像越來越容易困, 目光落在他那點紅痣上。

【我能盯着薛忱的痣看一天! 好喜歡。】

薛忱動作微頓, 凝視着姑娘家漆黑的發頂,半晌才不自在地挪開視線,耳尖發紅。

他抿抿唇, 雙手別過昭瓷的腦袋,輕輕道:“幹嘛總盯着我的痣看?不準看了。”

“好看嘛。”昭瓷的回答同他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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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她外, 都沒人覺得好看。

薛忱随意掃了眼銅鏡,沒瞧出哪好看,目光很快移到少女瑩白的面頰上,很快妥協:“行吧,你覺得好看就行。”

昭瓷嘿嘿一笑,不再說話,任由少年的手指穿梭發間,心裏想着卯日燈的事。

卯日燈曾是妖族聖物。

千年前,妖族唯一的王女流落民間,遭遇歹人,王室血脈差點自此斷絕。幸蒙彼時的甕城城主相助,這才得留一命。

那會兒的甕城內精怪、妖族混雜,大肆作亂。卯日燈便是妖王贈給甕城的謝禮,自那以後,甕城确實再未起紛亂。

小說裏沒說卯日燈具體是誰拿走的,只輕飄飄提到:「宋鳴和袁明鸾竭盡全力,終于找到卯日燈的下落,卻還是晚了一步,讓魔主奪得卯日燈。百妖作祟,同死裏逃生的魔物一道興風作浪。」

但宋洹和塗珊珊,還待在青雲宗呢。

她和薛忱不會連卯日燈的影子都看不到吧?

昭瓷有點發愁。

薛忱盯着她,若有所思。

方才聽到的心聲,只到“甕城未起紛亂”為止。相處的這些時日裏,他大抵能分辨昭瓷思考與發呆的狀态,在那段空白的心聲間,她在想着什麽,他卻聽不見。

之前也是的。

可按理說,除開碰到她的時候,讀心術應當只對薛家人,或是被天道選中者無用,怎麽會……

垂睫時,他那顆紅痣就不甚明顯。

“薛忱。”昭瓷惋惜地撇撇嘴,試探問道,“你等會兒有空麽?”

薛忱看眼窗外,抿唇,半晌後才煩躁地一壓眼皮道:“沒。”

白鳥怎麽就這會兒來找他?

“喔。”昭瓷輕應一聲,懊惱地揪緊裙擺,給自己圓場似地補充,“我就随口一問,沒什麽事,真的。”

【救命啊,這也太尴尬了。不問了,下次再也不問了。這三七客棧不會就是我用腳趾摳出來的吧?】

【昭瓷你想想你,一個人去找阿紫就那麽難嗎?】

【到底為什麽才會問這個啊?人家難道有義務陪你去嗎?】

“昭瓷。”薛忱拍拍她的腦袋,不滿道,“你又在亂想。”

白鳥以喙叩枝幹,明顯在催促。他只當沒瞧見,耐着性子解釋:“換個時間,你叫我去哪我都肯定去的,但這回是真有事。”

不用想都知道是薛家那點事。

“你急嗎?”薛忱又問,蹙眉思索片刻,戳戳她的面頰溫聲道,“晚些,或者明天我陪你去?”

方才他剛拒絕,昭瓷怎麽都不大好意思再開口,而且說不定人家就是客套地圓個場呢。

她搖搖頭:“沒關系的,我自己可以。”

……應該可以吧?

昭瓷不确定地想,但她實在有點忍不了這氛圍。流逝的每分每秒,都在提醒她剛剛那過于尴尬的場景。

“那,”昭瓷目光飄忽,試探地指向門,“我去找下昨日那侍女?”

薛忱不留痕跡打量她,瞧着是沒生氣,便颔首:“好。”

青綠衣裳的姑娘很快推門而出,裙擺隐沒在木板後。

白鳥見狀,趕忙從半敞的窗飛進來,附耳說着什麽。

薛忱目光愈發冰冷,面如覆霜,輕嗤道:“行,我現在回去。”

他又看眼門外,抿抿唇,思索剎那後指尖一閃銀光。

桌面那只稻草娃娃輕轉脖子,邊簡單做幾個動作,邊緩慢開口:“我回趟薛家,應當明後日左右回來。”

薛忱輕彎眉眼,單手撐着翻窗而出,衣擺劃出淩厲的弧度。

白鳥振振翅膀,同禦劍而行的少年一道消失于穹頂。

滿室寂然,光影落地。

他離開段時間後,一縷淡薄的白霧從窗外飄然而入。

盤旋剎那,最終猛地鑽進稻草娃娃體內。

四下只餘風聲。

倏忽間,嗙!

稻草娃娃刷地炸開,稻草杆洋洋灑灑地遍布滿桌。

/

昭瓷猛然回頭,望着碧朗的晴空蹙了下眉,很快扭頭接着認真聽阿紫說話。

阿紫确實是千年道行的草木精,自有記憶起,便生活在甕城。

然而……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失憶。”阿紫抿唇,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毫無表情的少女,忐忑解釋,“在衆精怪間,我們的記憶力理應排到前列。但我就是想不起來,什麽都想不起來——真沒有要瞞的意思。”

說完這話,阿紫又小心睨眼昭瓷。

從開始到現在,她并未展露半分神情,跟個毫無感情的木頭樁子似的。

昭瓷撚着手指,繼續背誦一早準備好的腹稿,沉聲道:“那你為何來找我?”

“因為你和我氣息相似。”阿紫應得很快。

……她肯定是人,百分之百。

昭瓷震驚地戳戳自己的胳膊。話聽到這為止,才算有點有用訊息,她又問:“什麽意思?”

阿紫搖頭:“就有種很親切的感覺。”

“我昨天找你,只是在想你會不會認識我。也許,”她頓了頓,“可以讓我記起點什麽,我總感覺忘記了很重要的事情。”

“抱歉,我沒有印象。”小說裏确實沒提到任何草木精,昭瓷抿抿唇,“方便的話,我還想請問下卯日燈的事,你知道麽?”

“當然知道,不過怎麽這麽多人都問這個?”阿紫嘟囔着,又道,“這事恐怕得問我阿兄。我和其他甕城居民一樣,對卯日燈都一知半解,但我阿兄曾在城主府當差。”

想了想,她補充着:“但我阿兄今天不在甕城,恐怕得等會兒,應該很快就會回來的。”

昭瓷點點頭,還想說什麽。

突然間,食肆裏有客官舉手笑喊:“阿紫姑娘,可以過來一下麽?”

阿紫看看他,又看看昭瓷,面露難色。

昭瓷趕緊道:“你去忙吧。”

阿紫感激:“謝謝。那我阿兄回來後,我會去找你的。”

回去的路上,昭瓷反複琢磨阿紫說的話。

第一點,莫名其妙的失憶。

毫無頭緒,但昭瓷無端聯想起之前她也是突然忘記再突然想起魔主的事。

就像有誰,把這段記憶從她腦子裏摳走一樣,再塞回來。

第二點,阿紫對她奇怪的熟悉感。

以及,她那位神秘的阿兄。

昭瓷組織着語言,擡手,輕叩幾下房門。

無人應當。

門柄處銀光一閃,發出吱呀聲,輕悄悄打開。

“薛忱?”昭瓷推門,探進半個腦袋。

裏邊空空如也,窗戶半敞,幾根草杆半挂在沿邊。

她走過去,觑眼窗外綠油油的景象,又看着桌面散落的草杆,後知後覺發現這是她那只稻草娃娃的碎片。

每根草杆都是幹淨純粹的氣息。

薛忱的術法。

弄壞她的稻草娃娃,連人也是不辭而別。

該不會生氣了吧?可他也說是有事離開的。

昭瓷遲疑地眨眼。

之前在碧霞村時,薛忱每回出去都會和她說;還有之前去斬妖除魔時,大半夜的也來和她道別——不過她在睡覺就是了。

他是沒義務事事同她彙報,但以往常做的事,突然間不做了,明顯就有問題了。

所以,剛才那冒昧的問話還是不對的。

昭瓷托腮,有點郁悶,盯着滿桌散落的草杆又開始發呆。

這不就把人惹惱了嗎?

/

薛忱回到玉溪時,城內果然亂成團糟。

沖天烈火熊熊燃燒,不滅不息。

“少主。”滿頭大汗的仆從立時上前,躬身行禮,解釋道,“這火是突然燒起來的,沾術法後還會愈燒愈烈。我們試了許多法子,都無法撲滅。”

“知道了。”薛忱颔首,如他所言未用術法嘗試。

他肩部饕餮紋一閃,身長三尺,羊身人面的異獸傲然屹立,啓齒間口吐人語:“重見天日真好啊。”

轉而又不滿擡眸,望向身側少年:“你小子将我關這些日子,可算放出來了?”

正是許久未見的饕餮,因着長久不見光,他脾性收斂不少,語氣不如之前那般強勢。

薛忱睨他眼,沖那團火輕揚下颌,沒說話。

突然間,不遠處傳來陣吵嚷。

烏泱泱的人群振臂高呼,一陣蓋過一陣,為首那人指着他怒目圓瞪:

“薛家無道,致使蒼天降罰。”

無道。

蒼天。^o^

薛忱蹙眉,倒陡然間想起些事。

仆從觀他神情,以為他是因此發怒,慌亂解釋:“這也是火起時,突然就有百姓高呼,像早有預謀似的。我等處置帶頭幾人,眼見他們平息下去,怎的如今……”

“無妨。”薛忱淡道。

饕餮聽着他們的罵聲和仆從的話語,發出聲不輕不重的嗤笑。

但他倒什麽也沒說,獸嘴大張,深吸口氣,那團怎麽都滅不掉烈火猛地湧入腔內。它的體型霎時膨脹一倍,打得嗝裏帶有火星子。

圍觀群衆皆愣。

自城牆處,有人厲喝道:“饕餮可是兇獸,莫不正因此觸怒天道?”

話音剛落,咔嚓的斷裂聲,木杆支撐的旗幟轟然自高牆墜落。

金線勾出的“薛”字于旗幟翻折間若隐若現。

城旗落地。

一是不詳,二是折辱。

身側的仆從只覺眼前一花,少年身形消失,下一瞬便現于牆頭,衣袂獵獵作響。

他支起那截旗幟,單手穩持,接合處銀光密織,城旗轉眼功夫便複原如初。

城旗迎風飄揚,閃金光的“薛”字赫然醒目。

薛忱側首,神情平淡地看着先前那人目露忌憚、警惕後退,足下似有黑霧流動。

剎那間,寒光閃過,鮮血迸濺三尺。

少年連眉都未動分毫。

他雖厭薛家至極,卻也不會叫旁人随意踐它入泥。

周遭有人凄厲尖叫,剛出聲,又立刻壓下去,難以置信地看着城牆挂着的那人,頭頂冒黑煙,緩緩化成癱灰煙散在風中。

竟是只僞裝成人的魔物,未散落半點魔氣。

在斬妖除魔之事上,他們從不懷疑任何薛家人。

薛忱将衆人神情收入眼底,平靜開口:“薛家自認從未苛待過你們分毫。商貿自由,四十稅一,且未施任何禁令。适逢妖魔作祟,亦是薛家派人去除,何曾成了你們口中的無道?”

同其他修士、凡人混居的城池不同,玉溪并無城主。

平日裏的瑣事由薛家代為處理,真有影響性的決策,實施的投票制。在玉溪城內,他們至多算地位超然,還是有別于王孫貴胄的。

“何況有道無道,是統治者于下而言。但自玉溪建城初,薛家便始終秉持自由平等民主的原則。而且,”薛忱話語稍頓,目光淡漠環視四周,“玉溪城內一向來去自如。若有不滿,你們自可離去。何至在此擾亂秩序?”

視野裏的少年身着白衣,神情波瀾不驚,背手而立,周身氣場凜然。

烏發被風扯着輕微晃動。衣袂翩翩,腰側劍柄處的繁瑣紋路流轉金光。

随意投來的一眼,便似霜雪有形般。

原先鬧騰的人群歸于寂然,左右對視,紛紛原緊鎖眉頭,似在思索他話語的真實性。

薛忱淡漠收回目光,睨眼碧空,足下大亮銀光,以他為中心升起的鱗狀結界将全玉溪城籠罩其中。

他側首,同仆從淡聲道:“去開護城大陣。”

玉溪素日偶有魔物潛入,暴動也正常,怎麽突然間要動用護城大陣了?

仆從疑惑,卻不敢多問,趕忙應聲:“好的。”

玉溪城內亂糟糟的,不少攤鋪東倒西歪。火止後,壓抑的哭喊、尖叫悄然混做一片。但在薛家來人的組織下,正歸于井然有序。

薛忱不再管,擡步往薛家走去。

亂成這樣都不見薛芸,十之八九是她舊傷複發,無暇處理這些事。

幕後之人約莫也

是摸清這點,才敢大肆作亂。從進玉溪的剎那,那股令人生惡的氣息确實萦繞不散。所以他從一開始,就認同那仆從的話語,此事發生絕非偶然。

路過某處攤鋪前,薛忱詫異回頭,盯着自己排在第六位的名字,挑了下眉。

薛家弟子年末排行的預測,什麽時候能上這麽前了?

但他向來不大關心這些事,看眼便收回目光,漫不經心地往前走。

薛家的府邸若隐若現,不用猜都知道,又是大堆事等着他。

遠處碧空如洗,萬裏無雲,炊煙混着霞光袅袅飛舉。

薛忱走了下神,在想之後編個什麽樣的辮子,又想起玉溪有家首飾鋪素有美名,上回去的時候恰巧沒開。

……昭瓷,她在幹嘛呢?

好想回甕城,真的。

薛忱煩躁地輕壓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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