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兩豹

兩豹

海邊的小豹子挽着褲腳，撅着小屁股正專心地撿着貝殼，根本就不知道岸上樹林裏，有個大豹子正盯着他看，當那小豹子在水裏撿到了一個紋樣精美的海螺時，小家夥瞬間樂了，他想跟身邊的人分享，但一扭頭他才發現，他師父不在這裏。

所以這小豹子其實是小武。

沒見到姜子牙的身影，小武才想起來姜子牙是去了東海海底，敖廣有事尋他過去，他也順便去祭拜敖丙。

敖丙的情況其實也并不好。

他雖然怨氣化了，但那将他封印住的堅冰還沒消散，禁制也沒破，這龍宮大殿裏面，一時間除了敖廣，居然誰都沒法靠近他的身邊。

此刻，姜子牙也在這裏，他與敖廣站在一起看着眼前的這幕，不由得眉宇擰了起來。

敖廣擡手摸上禁制，看着那禁制在自己掌下泛着淡淡的金光時，才說道：“丙兒雖然怨氣已消，但仍舊還是六識不辯，我與姬發說過，想将他送上天庭，借用瑤池聖水滋養他的元神，希望如此能讓他早日恢複清明。”

姜子牙問：“需要多久？”

“或許一年，也或許是兩年。”敖廣道：“若丙兒心志堅定求生欲足夠強烈，也許用不了那麽久，或許半月便足夠了。”

姜子牙聽着雖沒說完，卻也明白敖廣口中的半月一年究竟是怎麽回事。

天上的一天，地上的一年，所以敖丙這一去，沒有十一二年是回不來的。

但若不送敖丙去天庭，那人間幾百年他都不一定能複活。

“那你打算何時送他上去？”

敖廣眼睑微微一動，有些無奈：“我只能讓人幫我将丙兒送上天去，我現在，還去不了天庭。”

“為何？”

敖廣蹙眉，只道一聲：“商武之戰要來了，我不能走。”

姜子牙愣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敖廣道：“我如今仍舊還算戴罪之身，貿然上了天庭，算是知法犯法，只有等我來日踏過封神榜，渡飛神界，龍族才算是徹底脫困。”

雖然神界最高統治人如今就在敖廣的身邊，可那人如今也不過只是一介凡人罷了，敖廣一直記得，在那人之上，還有一個母神的存在。

而他與龍族與那人如今會是這邊模樣，都與這母神脫不了關系。

敖廣的事姜子牙并不清楚，但聽敖廣所言，姜子牙也猜到他定是有難言之隐。

旁的話姜子牙也沒再說，他悠悠一嘆，正想告辭時，就聽敖廣又說：“對了，今日邀你前來，另有一事，還希望你幫我轉一句話給李靖夫婦。”

“什麽話？”

敖廣放下手來，無聲一嘆道：“哪吒這個兒媳，我認了。”

姜子牙：“……”

貌似你兒子才是人家媳婦兒來着？

不過這話，姜子牙也沒有說，答應了敖廣之後他就轉身走了。

龜丞相将他送出龍宮，看着他的離開無聲一嘆，再回去時，忍不住問道：“王，當真要将殿下送去天庭嗎？”

敖廣點頭：“只有這樣才對他最好。”

龜丞相面有不舍，只長長一嘆。

敖廣道：“待通臂猿猴回來，就讓通臂猿猴送他去吧。”

可通臂猿猴在哪龜丞相都不知道。

敖丙發生了一這麽大的事，這天下現在哪處會不知道的？

但通臂猿猴還真的就不知道。

原因無他，通臂猿猴不在市集，不在城鎮，而在深山。

他跟比幹在一起，說是兩人隐姓埋名過起了凡人百姓的生活都不為過，所以陳塘關的事并沒有傳到他的那裏。

姜子牙見過敖廣，看過敖丙如今的境況，心裏最後的一點事也都放下了。

他打算帶着小武先回一趟村子，畢竟那地方是哪吒跟敖丙相見的地方，沒準哪吒的魂魄會下意識地飄到哪裏也說不定。

只不過讓姜子牙意外的是，他上岸後，小武并不在海邊，他尋了一圈，才發現岸邊林子裏跟個道士坐在一起吃着烤肉的小武。

無聲一笑，姜子牙待要上前時，卻因為看到那個道士的面容後而明顯怔住。

那個道士，是……申公豹。

……

小武跟申公豹坐在一起，這一大一小，身後都露出了條尾巴出來，一起左右地晃動着，同時兩人的手裏還拿着剛剛烤好的野兔子肉。

小武吃得滿臉滿足，申公豹卻一口都沒有咬過，只低頭看着小武。小武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忙擦了一下嘴，問：“道士叔叔，你怎麽不吃啊？”

“我之前吃過了，不是很餓。”申公豹伸手摸着小武的頭：“倒是你，都十歲的孩子了，還這麽瘦小，你應該多吃一些才是。”

小武不悅：“我這不是瘦，是精壯！”才說着，他還朝申公豹捏了捏小拳頭。

申公豹看得失笑。

其實之前他都是已經準備離開了，但是看着小武撿了貝殼又跑進林子裏面去撲小兔子，那笨手笨腳的樣子，簡直就跟一只幼年的小豹子崽崽一模一樣，申公豹看了一會，沒忍住就出來幫他把兔子給捉了。

小武起初還挺戒備的，但當他發現申公豹也有條跟他一模一樣的尾巴後，他瞬間就感覺到親切還一點也不害怕，再之後，申公豹跟他說了一會話，他就忍不住想跟申公豹親近，坐在一起吃烤兔子了。

他喜歡吃肉，各種各樣的肉都喜歡吃，但是他也很不喜歡水，如果只是在淺水區玩玩還行，要是整個都沒入水裏他會害怕，所以姜子牙才去了東海龍宮，卻将他獨自留在岸上。

如今的岸邊有龍族布下的禁制，尋常妖獸修士都輕易不得進來，姜子牙也不擔心他的安危，誰知道這小豹子倒是自來熟地跟申公豹坐在了一起。

看着他們一大一小的身影，姜子牙沉吟須臾，還是沒走出去打擾他們，他就藏在樹後，在不遠處聽着那邊兩只豹子的動靜。

“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你爹娘呢？他們不管你嗎？”申公豹狐疑。

小武吃着兔肉，有些口齒不清地道：“我沒有爹娘。”

申公豹楞了。

小武又道：“我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是師父生養我的，師父對我可好了。”

“你師父生養你的……”申公豹感覺這話有些奇怪，但認真一想，便不由得猜測，或許他師父也是男人，或許他師父便是他的爹爹，只是他沒法跟一個孩子說出這孩子是個男人生的，所以才诓騙這個孩子。

這樣的情況，其實……申公豹以前的時候也有想過。

他想過無數個、将來他的小豹崽子長大後問起身世來時他該怎麽說的理由，但任憑他想了再多，那些理由最後都用不上了。

要是他的小豹崽子活着，依照人類的年紀，他如今該二十歲，且是已經可以說親的年紀了。

但是……他……沒活過一月……

“你怎麽了？”小武突然扭頭，一見申公豹眼角微紅，立時就有些心疼：“你眼睛紅了，你難受嗎？你哪裏疼啊，我給你揉揉好不好？”

“我沒事……”申公豹的喉嚨突然就有些發緊，他轉眼再次看向小武：“你師父……将你保護得真好，我當初……就沒保護他……”

“他？他是誰啊？”

小武疑惑。

兩人不遠處，斂去自己一身氣息的姜子牙也跟着疑惑，正當他遲疑着要不要朝那一大一小看過去的時候，他就聽到了一句讓他震驚的話。

“他是我的孩子，跟你一樣，也是個小豹子。”

姜子牙猛然睜眼，呼吸在那瞬間驟然繃住。

小武聽得驚喜，眼睛裏全是又聽到一個同類的歡喜，可申公豹的下一句話就讓小武詫異了。

申公豹說：“我當年，沒保護他，他被人害了，死的時候……才幾只有幾天……”

“怎麽會……怎麽會呢？他什麽時候死的，害他的壞人呢？找到了嗎？你報仇了嗎？”

“他啊……”申公豹的呼吸似乎更緊：“快二十年了。”

“道士叔叔……”

“也怪我當年大意了，壞人附身在馬招娣身上，我那時虛弱，沒察覺到，等發現的時候已經遲了，我殺了馬招娣，但壞人卻乘機逃了。”

馬招娣！

姜子牙聽着，神色驟然巨變，他确确實實地被定住了，完全動彈不了，不管是腦子裏，還是心裏，閃過的全都是當年，馬招娣死了，他跟申公豹反目……

小武不知那些，他只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随後小武認真一想，才反應過來，他死去多年的師娘，好像就叫這個名字。

“你……”

“呵，我跟你一個孩子說這些做什麽？”申公豹垂了眼，指尖不經意地拭過眼角：“吃了這些，快回家去吧，要是你遇上什麽邪修被捉去做了丹藥藥引就不好了。”

“我才不會被捉去做丹藥藥引呢，師父給我身上下了法術，尋常道士看不出我的真身……”說到這裏，小武瞥了一下自己身後依舊晃晃悠悠的尾巴，頓時努力一憋，直到憋紅了臉才把尾巴給收了回去，小武有些尴尬：“尾巴藏太久了，不舒服。”

申公豹笑嘆：“偶爾放出來動動也好，但你記住，尾巴除了父母爹娘，不可以給任何一個人摸，知道嗎？”

申公豹彈了一下他的額頭，笑得有幾分神秘：“等将來，你長大了就會知道的。”

小武鼓了一下腮幫子，繼續低頭吃肉。

申公豹就依舊垂眼看着小武。

小武很乖，也很可愛，雖是個男孩卻長得十分好看，尤其是眼睛大大的，眼尾還微微上挑着，像是用了墨筆畫過眼線一般。

這是豹子們自生下來就帶着的眼線，小時候顯得他們可愛乖巧，等長大了不是顯得霸氣威武就是妩媚撩人。

看着小武的模樣，申公豹下意識地在心裏感嘆，小武這樣的好樣貌，定是随了他爹爹的模樣。

時辰漸過，吃完兔子肉，時辰也不早了，小武看姜子牙還沒回來，就打算自己去海邊在等等他。

申公豹也沒留他，只從懷裏摸了一個哨子出來遞給小武：“這個給你，以後如果遇上危險，吹響它，我就會來了。”

小武愣愣接過哨子，他想說他不會有危險的，他師父會保護他，但是一擡頭，發現“道士叔叔”已經走了，小武這才将哨子戴在脖子上面。

“謝謝叔叔。”

小武摸過哨子，說了一句申公豹聽不到的話。

而申公豹，在離開不過須臾之後，卻因為那站在前方的人而停了下來。

那人穿着麻布素衣，挽着發，身後背着個鬥笠，腰間挂着的魚竿跟一條金色的長鞭，三十出頭的模樣，打扮得像個漁夫。

是……姜子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