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相見

相見

申公豹跟姜子牙，有二十多年沒好好見過面了，然而二十年前唯一的一次見面，兩人間卻又是那樣的劍拔弩張。

申公豹幼子早喪，姜子牙未婚妻橫死，那年的相見，他們之前全然不剩丁點的情誼，有的只是拔劍而向。

二十年了，再見姜子牙申公豹的面上除了絲絲詫異之外，心裏就在沒有什麽波瀾，若非要說有，大概就是小石頭投進水裏的那麽一下。

至于姜子牙，二十年後再見申公豹他心裏究竟是什麽感覺，只有他自己知道。

“你這是特意來殺我的嗎？”

申公豹聲音淡淡，帶着幾分姜子牙極其陌生的陰柔，他不止是這聲音讓姜子牙感覺陌生，連人也有些陌生。

二十年的光景，申公豹容顏依舊，還像是個二十多三十少的年輕男人，只是那一身的氣質，都有些死氣沉沉像是沒有生機一般。

兩千五百歲的豹子精，其實在妖族裏面來說，也才是剛剛成年而已。

“你變成這樣，是因為你剛才說的那個孩子……死了嗎？”

申公豹瞳孔微微一縮，頓時變成了輕微的豎瞳，他帶着警惕跟戒備，俨然就是一副看着仇人的架勢。

“你偷聽我跟那小孩的話！”申公豹有些陰鸷：“姜子牙，你還要臉不要！！！”

“二十年前就丢過一次，現在再丢一次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你！”

“那個孩子……是誰的？”

“與你何幹！！！”申公豹的瞳孔徹底變成了豎瞳：“你以為你還是我的誰也敢來問我的事！？”

“二十年前你是跟我在一起的。”

“那也不管你的事！”

“當初你與我在一起時，還曾吃過天仙聖母碧霞元君園子裏的紅靈果……”

“沒有的事！”

“那果子又叫送子果，是天仙聖母碧霞元君賜予凡間向她求得子嗣的聖果。”

“你住嘴！”

“不管是誰，只要吃了她那果子，就有機會受孕生子，所以你那個孩子其實是……”

“姜子牙！！！”

申公豹急白了臉，卻氣紅了眼角，他甚至沒有忍住，突然伸出的利爪一把扣住姜子牙的脖子，只要姜子牙再說一句，他就打算掐死姜子牙。

姜子牙沒再繼續說話刺激申公豹了。

他知道，申公豹這個人不禁刺，以前兩人還在一起的時候，申公豹總會因為一些小事或者是一兩句話而容易炸毛，姜子牙也喜歡看他炸毛。

申公豹生氣的時候毛茸茸耳跟朵尾巴會全露出來，每一次姜子牙都喜歡伸手去摸，每一次申公豹都氣得不行。

但現在。

氣到極致的申公豹卻再沒像當年一樣會露出耳朵跟尾巴來了。

申公豹滿眼戾氣地看過姜子牙，他利爪緩緩松開，腳步後退着想轉身離開。

他的身後，姜子牙卻突然說：“當初太乙真人又給我另外拉了一根紅線。”

申公豹身影一頓。

姜子牙道：“他喝醉了酒，先是将一只豹子精的紅線拉給了我，後來又将我的紅線拉到了別人身上。”

申公豹猛地轉身看他，那張臉上全都是難以置信。

“我控制不了。”姜子牙聲音發緊：“當初的事我完全控制不了。”

姜子牙雖然修道，卻還沒成仙，既然還不是仙，那他的姻緣就還歸月老手裏的紅線。

那紅線要将他栓在何處，那他的心就只能落在何處，除非他不是凡人而是神仙，那他的姻緣才真的是由天來注定。

所以，二十年前的一根紅線，讓姜子牙負了申公豹……

“那你的意思，是我現在的這個下場，甚至于連我豹崽子的死，都是因為二十年前，太乙真人醉酒拉錯了紅線才導致的？”申公豹聲音發啞，甚至有些接受不了這個。

他活生生的小崽子因為一條拉錯的紅線來了，又因為另外一條紅線沒了，而他自己也是滿手的鮮血，再回不了昆侖成不了仙。

而這一切，就是因為一根紅線？

姜子牙沒說話，只盯着申公豹看。

他知道申公豹現在是怎樣的心情，畢竟他剛知道這事時也是難以置信。

那樣輕飄飄的一根線，卻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局面，換了誰都接受不了。

“你來這裏，就是想跟我說這個嗎？”申公豹突然又問：“你被拉錯了紅線就徹底無辜了嗎？您現在告訴我這個是想怎樣？讓我知道你能撥亂反正就是因為那根紅線的事，還是你要來大發慈悲告訴我，因為那根紅線你對我既往不咎了，你不打算給馬招娣報仇了，這些事，你覺得可能嗎？”

“我曾經确實是想過要殺了你給招娣報仇的……”姜子牙突然道。申公豹對此只有嗤笑。姜子牙又說：“但這些年來，我精心照顧着小武的時候，也逐漸放下了她的死，說到底招娣會死，不能全怪在你的身上，她是因為我的關系，才會妖道盯上……”

“你錯了。”申公豹冷道：“妖道盯上的是我，而不是她，說白了，如果不是她的出現，那死的就是我了。”

姜子牙聽得蹙眉。

申公豹突然挑釁地走到他的跟前：“妖道想要抓我去做丹藥的藥引，我躲開了，正好馬招娣來了，我就隔她身上下了傀儡福，讓妖道誤以為馬招娣是我而殺了她，所以歸根究底她還是死在我的手裏，說白了我就是想要她死，如果不是她的出現，你不會負我，我雖然答應跟你分道揚镳，但我可沒保證我不會殺她。”

“那你真的給她下了傀儡符嗎？”

“我下了！”

“你如果真的給她下了傀儡福那當初怎麽還會被妖道重傷，連一個小小的破廟都逃不出去？”

“你！”

申公豹……驚住了，他的挑釁兇狠，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突然凝固了，顯然他不明白姜子牙是怎麽知道這個事的。

很快，姜子牙就給他解惑了。

“幾個月前，我去過地府，招娣還在地府服刑，并沒有投胎。”

“你去了地府？”申公豹臉色變了，同時也有些急了：“你去地府，那在地府你有沒有看到……看到小孩，他只有這麽小這麽一點，你有沒有……”

“你的豹崽子嗎？”

申公豹又是一愣，那臉上瞬間變得有些複雜。

“我見過招娣，二十年前在那破廟被陰差帶走的只有她一個人，而她至今都還不能投胎則是因為當年，她險些害死那個孩子。”姜子牙輕嘆一聲：“傷害新生嬰兒，刑法很重，至少數百年裏，她都沒有機會投胎轉世。”姜子牙說：“當初，陰差并沒有找到那個嬰兒。”

這個申公豹早都知道，所以也不意外，只是此刻看着姜子牙時他一直努力維持着平靜的內心，到底還是逐漸變得複雜了。

“姜子牙，你別來找我了。”申公豹突然冷道：“當年分別的時候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你我一別兩寬各自生歡，我不阻攔你回你康莊大道，你別來管我的閑事，馬招娣當初想害我的孩子，我殺了她，這是我跟她的因果，你管不了，你如果想給馬招娣報仇只管動手就是，不然的話我們之間沒什麽好說的。”

言于此，申公豹轉身就走。

姜子牙又急忙追問：“你當初是不是為了我才叛出昆侖的？”

申公豹離開的腳步明顯一頓，随後又再次擡起。

姜子牙再問：“或者說，你當初叛出昆侖是因為你那時候可能已經懷了那個孩子……”

申公豹沒聽沒回，他突然身影一掠，就飛身離開了這片林子。

姜子牙猜得沒錯，他當初就是因為姜子牙，因為懷了豹崽子才會叛出昆侖的。

元始天尊不會容他，玉虛宮裏的師兄們也不會容他。

他本就是妖精修道，當初全憑着一顆赤誠的心而讓元始天尊破列收他為徒，可實際上即便元始天尊收了他也沒待他多好，師兄們看師傅臉色行事哪裏就會真心待他？

如果他一個男妖精又在爆出跟姜子牙有染不說，還弄得自己颠倒了綱常懷有身孕，他在昆侖只要一個結果——死。

但誰知道，他叛出昆侖逃過一死，豹崽子卻還是沒有逃過。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太乙真人。

他要找到太乙真人，然後，殺了他報仇。

不知自己被申公豹惦記上的太乙真人，在快半個月後，才終于在迷霧嶺的旮旯角裏找到了哪吒的魂魄。

哪吒魂魄飄散太久，已經完全沒了意識。

太乙真人将他收進酒葫蘆的時候，臉上全是難色。

“哪吒啊哪吒，你師父我縱情這天地之間，要說最對不起的人，除了姜子牙，就只有你了，原本我還以為将蓮君封印在你的體內，能煉化他的戾氣，沒想到最後卻還是害了你跟敖丙。”太乙真人嘆息着：“不知道他日返回天庭，你若回想起了前塵，會不會恨我……”

恨不恨？

如果是未投胎前的哪吒，或許不會，但現在的哪吒……估計大概搞不好他能趕出欺師滅祖的事來！

想到這個，太乙真人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他突然就想再次抹去哪吒所有的記憶了怎麽辦？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要先辦法把人救了。

帶着哪吒的魂魄，太乙真人急忙回了陳塘關，這裏李靖夫婦之前得了他的吩咐，已經開始給哪吒修建哪吒廟了。

只要他将哪吒的魂魄注入廟裏的金身，受夠三年的人間香火，哪吒就能褪去泥塑重獲新生了。

三年長是長了點，但總比沒有希望的好。有了盼頭，殷夫人瞬間就來了支柱，親自監督着給哪吒修廟，陳塘關百姓得知此事時也紛紛趕來幫忙。

人多力量大，哪吒廟修得很快，不出兩月就吊頂完工了，太乙真人送哪吒魂入金身的這日，金吒并沒有來，

金吒人在外頭不知是做什麽去了，而太乙真人在将哪吒送入金身之後，便起身走了，也沒多留。

哪吒廟外圍攏着許許多多的百姓，有的在看熱鬧，有的滿是好奇，還有不少人都相繼進了廟裏去給哪吒上香祭拜。

他們都記得龍族水淹陳塘關時發生的事。

廟裏，殷夫人看着這慕，不由得有些感觸：“哪吒的魂魄入了金身，我總算是不用擔心他了，就不知道敖丙那邊怎麽樣了。”

李靖陪她身邊，聞言拍拍她的肩膀：“龍族會想到辦法救他的，等将來他們兩都複活後，我跟你親自去一趟東海吧。”

去東海除了是看望敖丙，當然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向東海提親。

殷夫人聽到這個，眼底頓時帶了幾分笑意，她扭頭看向李靖，正想再說話時，卻見廟門外，突然來了容姿絕豔的道長。

那長道身影很高，雖是修士，卻一身都不見得了有幾分活人的氣息，過于偏白的膚色看起來就好像是長年纏綿病榻一般，這樣的人物出現滿是普通百姓的哪吒廟裏，當真是格外的鶴立雞群，殷夫人想不看到他都難。

不過，那道長進來後卻也什麽都沒有做，只是站到哪吒的金身前靜靜地看着哪吒。

殷夫人有些疑惑，她與李靖看了一眼，便幹脆朝那位道長走了過去。

那位道長其實是申公豹。

他原本是為了尋仇太乙真人而來，可等到了這裏卻沒有發現太乙真人，再一想到這裏是哪吒的廟宇，他心念一動，就幹脆進來看看。

別人不知，但他看得出來，泥塑的金身裏面，哪吒的魂魄依舊昏迷不醒，畢竟是在外飄蕩得太久，耗損厲害，他如果是再遲兩天才被找到的話，只怕這魂魄都得變成了殘魂。

微微皺眉，申公豹指尖一動，從袖子裏摸了個東西出來，他走到供桌前，将那東西插在香爐上轉身便走。

殷夫人與李靖上前想将他喊住都沒來得及，最後兩人只得狐疑地看向那香爐裏插着的東西。

“這！”李靖驟然大驚。

殷夫人也愣了一下，但随後她就反應過來：“居然是鎮魂燈！”

鎮魂燈。

能安死者靈魂滋養魂魄的法器，有這東西在這裏放着，哪吒的魂魄再不受任何可能的傷害，甚至于了可能還比太乙真人預料的更早恢複。

這樣的東西這麽貴重，那道長卻一聲不說就放這裏了。

李靖震驚不已，可等他追出去時，卻早已不見了對方的身影。

至于申公豹……

那你鎮魂燈其實是他當初為了救小豹崽子才好不容易找到了。但是他沒能救回小豹崽子，那這東西對他來說就沒有用處。會給哪吒，也只是申公豹敬佩他對敖丙的心，僅此而已。

陳塘關裏，哪吒的事暫時穩定下來了，而東海裏，通臂猿猴這才剛剛回來。

當看到那封印在堅冰裏的水晶棺時，通臂猿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敖廣在他身邊，輕嘆着：“這次，需勞煩你幫我将丙兒，送去瑤池了。”

“怎麽會這樣？”通臂猿猴驚愕：“我之前在山腳偶爾聽人說起還以為是謠傳，原來居然是真的？”

敖廣道：“我也希望這不是真的。”

“殺了丙兒的是誰？這事你們怎麽處理的。”

“是影蓮君殺了丙兒，不過哪吒也殺了他。”

“影蓮君……？”通臂猿猴疑惑：“他不是應該早被入打入蠻荒之地了嗎？”

敖廣意外：“你知道？”

“幾百年前去天庭參加蟠桃宴的時候聽說過，他跟女娲座下的弟子是對道侶，不過後來聽說那弟子不知道怎麽的出了事，這影蓮君也被青帝貶去蠻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