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為師

十九  為師

江南碼頭。

又回到這裏，江望內心百感交集。從前是貧苦少年，如今也成了江湖上的一個人物。不知何故，神珠島後，摩耶那蝙蝠客之名被隐去，唯獨剩了他這麽個百曉生的徒弟，第六任百曉生的名頭在江湖上流傳。

一路之上，他已經得知，神珠島本是個騙局，騙得那青城少林的高人前去，騙得那大富商丢了性命，也不知那富商的獨子與孀居去了何處，聽說是受了青城弟子白眉的庇護，家財雖散去，卻也好活。而師父叫他前去神珠島，是為師傳秘籍一事，此事差不多已經理清，應是有那麽一位沈姓前輩，也的确隐居在神珠島，只是不知何日一走了之，遺留下來的居所被人利用，前輩過去朋友大都成了傳說，是以無一人能拆穿此事。

神珠島一事已成為過去，此番回來，不僅是為了向師父禀明，更是為了——他的家仇。

五載悠悠，這樁舊事卻是沒有半點頭緒。

他當年問及師父，後者所言，不過是讓他自行去探查。

這番傳言，提及師父與此事有所關聯，莫非就是當年不肯告訴他仇人姓名的根源嗎？

江望不知。

一路上，他愁眉苦臉的，只有對上伏梵的時候才勉強笑笑。伏梵知道他內心苦楚，叫他不要強顏歡笑，陪着他看了許多夜晚的星空。

如今，終于回來了。

碼頭旁的一家客棧內。

這家客棧不大不小，剛好兩層樓，一層住人，一層堂食。客棧掌櫃是本地人，小二廚娘也是本地人，唯獨這滿堂的客人卻是外地來的。這些人多是攜劍帶刀的，想來是綠林行走的人物，掌櫃的面上笑着迎客心裏卻是苦着臉。

幾日前，客棧迎來了一位被書童挽着手走的老人，接着便來了許多江湖人。聽他們的語氣，掌櫃的才知道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百曉生，一衆客人全是來問消息的。

聽說這百曉生到此，便已在江湖上傳了消息，千金難買的消息，百曉生此處是數不勝數，故而江湖人士紛湧而至，這已經是問過一茬後剩下的人物，相比起第一批人，這批人的脾氣見長，個個都是不好惹的主。

如今已是午時，那百曉生卻還是不見客。掌櫃的心裏也是急切，跟着滿屋子的江湖人都看着那一扇門，那個角落，忽然，門開了——百曉生身旁的書童走了出來。這書童看着才總角之年，年紀小卻不怕事。他看着一屋子的江湖人，清了清嗓子，說：“剛才我家主人說了，今天不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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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小孩，今天是什麽大日子，百曉生既然在江湖上說了連着買送消息五天，少了這一天，豈不是白等了！”

一個滿臉胡子眼神兇煞的男人叫道。

書童用他那脆生生的聲音回答：“這位先生，我家主人自然是講誠信的，今天不見客，不代表明天不見客，說是五天就是五天。今天不見客，諸位請回吧。”

已有眼見的便先撤了，還剩下閑人，點着一壺茶慢慢喝着。脾氣火爆的還在門口走來走去的，惹得掌櫃的連連嘆氣：這天煞的是帶來了生意，又砸了他的生意。

過了一會，打港口那邊來了兩人。

這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客棧。為首的那人梳着馬尾，穿着一身青衫，額頭綁着一條絲帶，約莫二十出頭的樣子，後面那人帶着鬥笠，穿着黑白相間便于行動的麻衣，腰間佩戴了一柄不起眼的劍器，顯然比常人要更加高大，看不清楚面容，只覺得深不可測。

“兩位客官，是要打尖還是住店的？”

掌櫃的示意小二迎了過去。還是為首的那人回答一間房，住店，又回頭笑着對身旁人說了幾句，兩人似乎是兄弟。接着，他便從腰間取出一兩銀子作為定金。小二客客氣氣地将兩人迎了上去，路上，前面那人無意間提到客棧是否有位百曉生。

小二心道，這兩人莫非也是為了那百曉生而來嗎？

他連連點頭，并且說剛巧那百曉生今日不見客。

那人似有所想，應了一聲，也不回話。

真是古怪。

接着，那兩人進了房間，片刻後便出來，一路直接到了百曉生門前。

兩人才剛在門口站定，便有好事者喊道百曉生今日不見客，你倆怕是走錯了地兒。

戴着鬥笠的人冷眼瞥了那人一眼，刀子一樣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另一人卻是一笑，說道：“我自然知道百曉生今日不見客，我也知道，他今日是知道我回來了。”

“你回來了？你是誰啊！”

一脾氣火爆的人叫道。

那人回答：“在下不才，只是百曉生的徒弟而已。”

說完，房門開了，那書童見着了這人，似是驚喜，揮手将他倆迎了進去。

客棧其他的人才反應過來，原來是百曉生的徒弟，人家師徒見面，自然是懶得開門做生意了。

“師父在上，徒兒回來了。”

這二人便是江望與伏梵兩人。江望進了屋，便繞過了屏風，向着裏頭摸着胡子沉思的百曉生行禮。

百曉生卻也不看他，自是嘆了口氣，說道：“為師卻是在想，徒兒何日才回來？”

“師父久等了，徒兒恕罪。”

“罷了罷了，望兒，你何日又在乎起這些繁文缛節了？這位是？”

百曉生轉過身來，看向伏梵。他其實知道，卻還是要江望自己介紹對方。

“這位是我的朋友，伏梵。”

“望兒，你可知你這位朋友的來歷？”

“徒兒知曉，他也是西南聖教的右護法，摩耶那，但是那只是江湖傳聞罷了。師父，你知道——”

百曉生揮了揮手，打斷了江望的話。他看着兩人，似乎早就看穿了他倆真正的關系，也正是如此，他顯得更為疲倦。

“望兒，你這朋友，還曾是昔日西秦王室之後，乞伏世家的後人。”

伏梵說道：“乞伏的榮耀早已是五百年前的事情，如今的乞伏家族只是山野小民罷了。”

“是啊，比起望兒叫你的伏梵，更應該稱呼你為摩耶那。摩耶那，此乃我師徒二人之事，還望你勿要插手。望兒，你此番前來的心思，為師早已料到。随我來吧。”

既然是百曉生，又怎麽不知道江湖上的傳聞，又怎能不知道傳到自己徒兒耳邊的那件事。

他早已半百，歲月帶給了他一雙充滿智慧的眼神，如此望向江望，令後者幾乎說不出話來。

伏梵也未有插手的念頭，點了點頭，坐在了一旁。

百曉生向前一步，示意江望跟上。兩人到了客棧的窗前，百曉生推開窗戶，飛身而去，江望随即跟上。

客棧，碼頭，長江之水，路過普通人家的院落，路過匆匆的行人，兩人來到了這附近的一處密林之中。

百曉生站在樹上，遙望着天邊的太陽，信手而道：“望兒，你可曾記得，昔日你我相逢，便是在客棧之中。”

“徒兒記得。徒兒前一日聽聞一婦人說道師父的傳聞，深知師父乃是高人，想要拜師學藝，因而前往。”

江望沒有一絲隐瞞。如今的對話，其實在他倆之中早已有了數次，這并非是第一次，但或許可能是最後一次。

百曉生轉過身來，取下了一片樹葉，夾在指縫之間，忽然射向了他，後者反應極快地夾住葉子，卻是不語。

然而他已經明白，這幾年以來，他們師徒二人每一次的切磋，都是如此開始。

是以下一秒，百曉生便閃電般地飛身而至，掌風也随機而來。

百曉生一門，雖不精于武道，卻也集衆多武學之所長。第三任百曉生獨創一門拳腳武學，是以問卦珠算，一拳一腳間盡數封鎖敵方命門。

密林靜谧，山野沉寂，兩□□腳相迎，打破了這一方的寂靜。

第一式地上坤，手掌未起而腳先行，快若驚雷，一腳踏破天地。

第二式天下乾，拳風如火，動若狡兔，快拳而至，鋪天蓋地，牢牢困住對方。

……

二人均是修習多年的能者，前者雖年長，後者卻是武學奇才，兩方較量，竟然鬥得旗鼓相當。

好不痛快！

這百曉生的秘法拳腳武功共有八八六十四式，其中又分為前八式，中四十八式，後八式。他們二人所展示皆是前八式。

第八式施展之時，兩人均是疲倦，只是江望到底還是年輕，精神力比起百曉生來更為集中。

于是，他這第八式雷澤歸是實打實地落在了百曉生的身上。

“……咳咳咳，徒兒，你可算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啊。”

百曉生如此欣慰，卻揮了揮手，阻止了焦急想來扶着他的江望。

這下，他站得筆直，注視着面前的徒弟。

幾年前，他還曾想，徒兒若不是有着父母，那麽成就絕不低于此，如此，那一念之竟然導致了他的漠視。

更是如此，竟然導致了如今的局面。

百曉生的百感交集，江望是感受不到了。

他只聽到師父說：“望兒，繼續走吧，為師的話還沒有說完。”

兩人又往前飛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