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回鄉

十八  回鄉

遙想鐵樹開花,應要多磨。

摩耶那與天慶回鎮的路上,他倆雖然沒有什麽共同語言,但時不時也會搭上幾句話。

小二說,你是不是蝙蝠客口中說的那個摩耶那,摩耶那說是的。

小二說,你是不是跟掌櫃的有點……龍陽之好吧,小二也說不出口,摩耶那卻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他回答說曾經是的。

曾經二字,代表了多少的往事呢?

往事不可追憶,回想更是神傷。

那年神珠島之事,此後定情,最後訣別,過去如影随形,明明只是不到五年的時光,卻比一生都更要漫長。

過往依舊,真摯,美好,這則能不令他更加悵然。

摩耶那并非冷血之人。

他雖然被人罵作“白發羅煞”,實際上江湖之中少有人真真正正地見過他。聖教之中認識他的人也不算太多,深入了解的更是少之又少。比起他如今所在的聖教,反而是他老家那邊,對于伏梵這個小子知道得挺多的。

伏梵老家村口那戶人家知道,這個老伏家的小夥子平日裏不愛說話,時常拿着木劍在村外的那塊空地比劃,等到了十來歲便出了村子,很少回來。

老伏家鄰居的老太太老爺爺知道,隔壁老太爺的這個幺孫雖然不愛說話,但慣也會對他們打招呼,身材不錯,是個下地的好苗子。

說來,摩耶那也不是那種沉默寡言的性子,他只是獨自一人習武,久而久之,與清風說,與溪流說,與蒼木說,倒是跟人說話少了,話也悶在了心裏。未到成年,摩耶那便辭別了父母出去闖蕩江湖。他那一身傳自家學的武功卻在江湖上很是好打,只是西南這一帶本就不是什麽中土那樣安寧,這一來一往,他無意間遇着了當時還不是教主的聖教教主,得了他的賞識,才到如今這般地步。

這些年來,他一直為教主做事,也是報答當年的知遇之恩。只是,如今的聖教被中原武林稱為“魔教”,是否是因行事過于偏激,是否是因前任教主過于重俠義,又或許是因為其他?

從江南歸來,又派到中原,摩耶那想起自己手上沾惹的鮮血,他是不怕的,卻莫名想起了那偶遇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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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段緣分,竟然又在神珠之上續上。

摩耶那也并非傷感之人。

但提到那個人,提到那個名字,卻不由得從內心深處湧現那痛苦的情緒。

江不惑以為自己忘記了,摩耶那也曾經以為自己忘記了。

只是這麽一個照面,卻如風卷塵埃,花落飄遠,霎那間醒來。

如是見了江不惑,他大抵是要嘲諷一句:“江不惑啊,江不惑,你取字不惑,卻如此迷惑”。而此句,卻仿佛也能在他的身上驗證。

快到小鎮了。

天色已傍晚,夕陽西落,街上的燈籠亮起,集市的人大都散去,只有零星還在吆喝客人的商販和走在路上步履匆匆的行人。

摩耶那與小二天慶一前一後地走着。

天慶瞧着自己看了許多年的場景,不知怎地,有些陌生了。這陌生大約是他的耳朵,好像能聽到聽清不遠處之人叽叽喳喳的聲音;這陌生大約是他的眼睛,老遠就看見了燈火闌珊的小鎮,看到高處憑欄飲茶的書生。種種緣由,他恍惚間想起,自己并非是個普通人了。

也許雙雙姑娘說得沒錯,他的确是“拜了”那蝙蝠客為師了。

也不知掌櫃的恩師,也就是那第五任的百曉生是何等人物呢?冠以百曉生之名,約莫就是個厲害人物吧。

而到了客棧門口,燈籠下站着的不正是掌櫃的嗎?而掌櫃的身邊有一抹熟悉的倩影——雙雙姑娘。

“雙雙姑娘!”

這難道是半大小子情窦初開?天慶頭一回無視了在他心裏“赫赫威名”的掌櫃。掌櫃的也是頭一次沒有反應過來——那人慢了小二一步,靜靜地走了過來,他的嘴角諷刺地揚起一抹笑來,眼底仿佛半點過往情深的樣子都沒有。

江不惑這才恍惚地想起來,其實他們已經分開五年了。

也許這才是他們五年來的第一次見面。

之前都是錯覺。

都只不過是五年的錯覺。

他張了張嘴,卻只感到一陣疲憊,平日裏妙語連珠,此時此刻卻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旁邊的兩人吵吵鬧鬧的,卻半點沒影響到這兩人平靜的對視。跟雙雙姑娘說了些話,小二天慶才察覺到這客棧門口過于安靜了。

掌櫃的什麽時候不出聲了。

他回過頭一看,兩人跟木頭一樣悶在原地,好像在玩游戲似的,誰開口說話誰就輸了一樣。怪了,這摩耶那前輩也不是什麽半句話說不出口的,掌櫃的更是——“掌櫃的!前輩!你倆咋了?”

“他倆在鬧變扭呢。”

伏雙雙說。她想起來,之前客棧可怕的情景,明明是一對有情人,卻硬是要許什麽五年之約。為啥呢?搞得五年後再見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之後,叔父知道她用了秘法的時候,眉頭皺得老高,然後說自己去接應,她是偷偷跟來的。也不知道這段時間裏,望叔又自個兒在哪裏腦補了什麽,她賭氣回來,看到他獨自一人坐在客棧裏,手放在那算盤上,卻一點也沒動。

“望叔,你怎麽了?”

“沒什麽,雙兒回來了,那小二呢?你……叔父呢?”

他像是剛神游天外回來。

伏雙雙心想,不會他們走之後,望叔就一直坐在這裏吧?望叔是那麽精明的人,應該不會吧。

她說,她看到天慶那呆小二竟然學了蝙蝠老賊的武功心法,氣得她先一步走了,不過算算時辰,一個鐘頭他們也差不多回來了。

江不惑就笑了笑,他似乎也不在意這件事,轉而問她要不要吃點什麽。

“吃什麽?望叔,你以前做的那個窩窩頭雙兒老想了,可以給雙兒做一次嗎?”

的确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江不惑連忙打住自己的思緒,糊裏糊塗就應下了。其實他已經很久沒進過廚房了,但是那些事情早已經刻進骨子裏,縱使五年,也不曾遺忘。

半個鐘頭,江不惑就将自己拿手的梅幹臘肉窩窩頭做了出來。客棧裏唯一一個客人秦愛明中間來了一次,但看到伏雙雙便立馬跑了,惹得伏雙雙說自己好像看到了其他的人。

“是客棧裏的客人,性格古怪。雙兒,你的窩窩頭好了。”

色香味俱全,吃起來別有一番風味。伏雙雙吃着吃着,便說自己想這口菜太久了,明明自己吃過幾次大廚的,卻還是沒有江不惑那次做的好。她問過叔父,可不可以來找望叔,叔父說不可以。

“……望叔,雙兒一直想問,您跟叔父,到底為什麽要分開?”

“雙兒,這件事說來很複雜。”

江不惑說,大概就是在鬧別扭吧。

他說那麽輕巧,但伏雙雙已經不是那個幾歲的小女孩了,只是也正是如此,她也不可能追根究底。

這一切都需要他倆自己去想通的,旁人的插手也許會事與願違。

算着時間快到了,伏雙雙拉着江不惑來到了客棧門口等他們。

而江不惑遠遠地看着走來的兩人,看着那人,莫名的情緒仿佛随着夜色而浮起。

當年神珠島之後,江望無意間得知父母之仇或許與師父有關。

正所謂捕風捉影,他信任師父的為人,于是決定回去直接當面問清師父這件事的緣由。江望跟伏梵說起這件事,是想自己一個人回去的,畢竟這件事跟伏梵沒什麽關系。

“望弟,既然有此傳聞,無論你師父是對是錯,我與你同行,也好護你一程。”

如今,在伏梵面前,江望是說不過他的。

他也并非是懷疑師父,只是倘若此次與梵哥分別,何日又再見呢?

在心底那一絲情愫之下,他鬼使神差地答應了下來。

順着河流而下,此番又順着河流而上。

師父又回到了江南。

江南啊,他想起了故土那永不停歇的港口,想起了魚兒與月牙,想起了那一夜的蘆葦,也想起了家門口的血跡。

“梵哥,我又要回去了。”

月色之下,江望伏梵二人載舟而行。聽到江望這句,伏梵低低地應了一聲。他也想起了自己與望弟的初遇,同時也終于想起了某日自己路過港口的事情,自己莫名其妙地停了下來,送了傘,還給出了自己的名字。

那人,是望弟吧。

他想起這件事,隐隐之中,卻有不好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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