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真相
廿二 真相
小鎮依山而建,也傍水而生。
天慶與伏雙雙沿着小鎮旁的小河慢慢地走着。
早些時候,他們醒來後看見了客棧大廳裏不知喝了多久而醉醺醺不省人事的江老板和摩耶那二人,雖然想将二人搬到床上去,秦愛明卻攔住他們說道習武之人警覺,難以靠近。于是,身為小二的天慶放下了這個念頭,準備去采購些食材做早飯,伏雙雙聽此也欣喜地跟着一路過來。
途中,見時候不早了,天慶便在路邊摸出幾塊銅錢,自掏腰包給雙雙姑娘買了份饅頭先墊着肚子。伏雙雙未曾多加推辭,便拿了過來,所以當她将半個饅頭塞來,天慶也是沒有想到。
“……雙雙姑娘。”
她狡黠地笑着,輕快地向前跳了幾步,說:“怎麽,許你給我買東西,不許本姑娘分你嗎?”
還真是有理。
天慶心中一陣動容,神情呆呆地吃下了那半塊饅頭,惹得伏雙雙又是一陣鈴铛笑聲連連。
回到客棧,兩人依舊未醒,吃過早飯,伏雙雙便拉着天慶跑到了河邊。
夏日裏的河水,夾帶着山裏的泥水而來,有些渾濁,但仔細一看,卻依舊清澈。
伏雙雙一蹦一跳地往前走着,微風吹過她耳邊的小辮子,與那猶如林間小鹿般的耳飾相互碰撞,沙沙作響。
忽然,她回過頭來,朝他一笑。
“天慶哥哥,雙兒好看嗎?”
然而天慶已經是雙目呆滞,不能自拔,好半天都說不過話來。
直到流水再度從山間穿過,直到來自北方的風拂過他的臉龐,直到少女夜莺般甜美的聲音好似近在耳畔,他才回過神來,說道:“雙雙姑娘,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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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概是他這樣粗鄙之人最為真摯的贊美了。
她也果然笑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若君為仇敵,怎能不負我?
五年前,江望離開伏梵并非無意為之。
月夜之後,江望伏梵二人便如膠似漆,除了最後一步,不該做的都做了,不該有的也有了。情愛是如此地甜美,而江望成為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百曉生之路也是那麽地順利,而當他的名聲越傳越廣,直到藏在人海之中養傷的蝙蝠客也知曉了這號人物。他同時也知道江望此人與摩耶那交往甚密,出于報複的心理,他追去了江望的故鄉,而在那裏他無意間回想起一件舊事。
也正是此事,他才能憑借着殘破之軀報複這兩位仇敵。
天下間,既有身體上的折磨,也有精神上的折磨,親者痛仇者快,又有什麽能比令兩位有情人不得不相互敵對來得痛苦呢?
所以,蝙蝠客便當了一回“好人”,來戳破着甜美的泡沫。
那日,江望不得不與伏梵分開,獨自一人騎馬前往江南,途中路經一個茶肆,便停下來歇口氣。
這茶肆卻是尋常,一位老丈做的生意,支了個攤子,擺上幾張桌子凳子,上面零零散散坐着過路人,其中卻有一位裹着黑衣的狀似老者的人。江望路過他正要坐下,卻聽見他一聲嘆息。
“可笑,有人竟把仇人當情郎。”
江望只當是什麽怪人怪語,腳步也不停,便要落座。
那人卻又說道:“可憐父母亡魂,在天不得安息咯,桀桀~”
笑聲甚是詭異,江望一掌打在桌上,冷冷喝道:“閣下藏頭露尾,污蔑他人,不如露面讓江某知道是哪位綠林好漢?”
“桀桀——老夫好意,自有分曉!”
說罷,那黑衣人便如一陣風似的飛走了。
江望正要追上去,卻見茶肆老丈正端茶過來,停了一步,那黑衣人便無影無蹤了。
本是無意之事,然而途中卻是反複記起,攪得他不得安生。而後更是與師父身邊書童再見,他一番試探之下,竟是知道了當年師父早知他的仇人是誰,但聽他從神珠島回來之後,便将記載此事的竹簡燒掉,但書童自己卻偷偷藏了下來。
“……拿來。”
江望心中已經明了,更是明白師父當年之舉所為何,但父母的亡魂大概真的還沒有往生,他們都在看着他。
看着他做出了怎樣的決定。
看着他選擇了誰。
江望打開書童藏下來的半個竹簡,上面寫着他的名字——“摩耶那”。
“啪啦”,竹簡掉落了,他的心也同時沉沉下墜。
竹簡上說,他父母二人屍體周圍的牆壁上有着來自摩耶那此人的獨門武學的劍氣,惡鬼羅煞,一劍斃命,未曾猶豫,仿佛他此人江湖上慣有的名聲——草芥人命。是啊,當年的江父江母對于摩耶那而言,只是兩個不相幹的人,只是他劍下的亡魂。
摩耶那。
那一夜,江望念着這個名字很久很久。
他想起自己的父母,想起他們模糊的面孔與聲音,十年了,太久太久,久到他差點就放下了這仇恨,但卻不夠久,不夠長,不夠他抹去仇恨在他心中的痕跡,不夠他抹去那天的瘋魔與悲傷。
而現在,另一種悲傷又附在了他的心頭。
也正是如此,他才明白了自己師父的苦心。
只是老天爺不肯放過他的父母,也不肯放過他。兜兜轉轉,他發現了這掩蓋在時間之下的真相。
這真相,該是如此地殘酷。
第二天,江望便趕回了伏梵所在的地方。
他躺在他們一同建造的小屋前的院子裏的椅子上,起身迎接着他回來。伏梵大概又是完成了一件教主吩咐的事情,只是他好好地清洗了一番,洗去了那看不見的血腥。
“望弟,你回來了。”
明明是那樣冷漠的眼眸,卻在沾染了情愛之後也變得柔情。
江望看着他的眼,仿佛那深入心髒的悲傷也變得輕盈了起來。
也許師父是對的,真相并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也并不一定應該揭開。
但他依舊走了過去,這步伐如此沉重,卻随着那距離逐漸輕快了起來——他已然下了決定,這無關乎他人,只關乎他自己與他面前的愛人。
于是,他笑了,笑得好像這藍天之下的陽光都聚集在那彎彎的眉眼之間,如此燦爛,如此耀眼,卻又如同那落日的餘晖,窮盡那最後的霞光。
“梵哥,我回來了。”
情自深處,水自流。
萬般無奈,何曾悔。
有道是情,奈何天。
河道旁,伏雙雙與天慶仍然在慢悠悠地走着。
天光初開,湖水粼粼,清風吹過楊柳,拂過他們的身邊。
“天慶哥哥,我還沒問過你,什麽時候來望叔這邊的?”
“望叔?掌櫃的呀,好像也差不多五年了吧,害,我還記得掌櫃的開客棧之前,那時候我剛從老家出來,打算找一個活來養活自己。”
天慶說得很輕松。這五年來,大大小小的事情,回頭一看,竟然還不錯,掌櫃的雖然摳門,但每月的銀錢也沒少,偌大的客棧客人也少,除了每日必做的清掃,這活計也算是輕松。只是當時,他好像是聽掌櫃的忽悠說自己是什麽百曉生才下定決心留下來的。這麽一留下來,就是五年。
伏雙雙雖然走過很多地方,吃過不少苦頭,但好歹是衣食無憂,也是沒成想過天慶的生活。
“那天慶哥哥,這五年來,客棧都發生了什麽事呢?”
“沒什麽吧,倒是之前來過一個廚師,掌櫃的叫他大白,可惜後面有個被稱為‘毒君子’的,把大白兄給毒死了。”
“啊?毒君子,莫非是哪位?幸好天慶哥哥你沒事,不過,你是不是還有什麽沒說的。”
“有嗎?”
天慶神情游離,他也的确想起來那毒君子身邊的絕色丫鬟,但時隔幾年,他早就記不清了,還是別說吧。
伏雙雙“嘟”了一聲,抱拳,往前面跑了幾步,見身後人呆着沒動,自讨沒趣,回頭沒好氣地說:“走了,呆子……天慶哥哥。”
“嗯,好的,雙雙姑娘。”
“你還叫我雙雙姑娘啊……”
“雙雙姑娘說什麽呢?”
“沒什麽!”
伏雙雙白了他一眼,小辮子跟着甩到另一邊去,但她的心情依舊還不錯。
順着河流,他們走到了小鎮的邊上,那裏一群鴨子搖搖擺擺地從他們面前走過,其中一只還大搖大擺地回頭瞥了他們一眼。
“撲哧!天慶哥哥,你看呀!”
“哈哈,那只鴨子!”
兩人笑得前仰後合的,直到鴨子們都氣鼓鼓地走開了好遠,他們也在河邊的一塊石頭上坐下來休息。
伏雙雙說自己來到這裏之前的生活。她也是在一個村落裏生活的,只是四年前她偷偷跟着叔父到了聖教,結果就回不去了,而天慶問她為什麽,她只是靜默不語。然後,天慶笑呵呵地提到了自己小時候,說自己是母親一個人撫養長大的,父親死得早,聽說是征兵,很早離開然後某天自己在路邊捉螳螂,看到一行陌生的像是士兵的男人擡着什麽過來,後來他才知道那是他父親的屍體……兩個人在這裏談了很多很多。
時候也不早了,應該是快到晌午了。
伏雙雙說該回去了,他們站起來。天慶拍了拍自己屁股上的灰塵,忽然聽到伏雙雙叫了一聲,他連忙回頭,卻意外地感覺到了什麽柔軟的觸覺從臉頰旁略過。
“嘻嘻。”
伏雙雙笑着,一蹦一跳地從他面前往客棧那邊走。
那笑容如此美好啊,仍然是他第一次見到她那時候的模樣。
天慶怔怔的,然後摸了摸被觸碰的臉頰,傻乎乎地也笑了。
然後,他跑了過去。
“雙雙姑娘,等等我!”
“呆子!”
而另一邊,宿醉醒來的江不惑,看着面前異常熟悉的臉,冷漠地用力地推了下去。
“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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