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Chapter 18】
【Chapter 18】
洛伊澤在王宮留了一個禮拜。
這一禮拜中,他和埃文斯家族的律師商量了許多問題。
當得知了審判廳的判決結果傳達到埃文斯宅邸的消息之後,與審判廳的官員們辯駁了三四天的洛伊澤第一次顯示出了自己的疲憊。一個人在會客廳裏坐了一會。
之後他就叫了馬車将幾個律師送回住處,自己則騎着馬從兜了很大一圈才回到宅邸。
他選擇上樓的時間正好是午餐,以确保他不會碰上府邸的任何一個人——尤其是菲蕾德。
然而很快他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多麽的天真了。
他太困了,以至于沒有察覺就睡在了圖書室那個矮扶手沙發上。
等他睜開眼睛時都接近傍晚了,這算不上什麽。麻煩的是他一擡頭就發現了菲蕾德。
然而幸運的是這位小姐不知是不是被自己的困倦所傳染了,就趴在離他只有幾步的桌子上睡着了,胳膊下還壓着紙筆。
洛伊澤放緩動作輕輕起身,揉了揉自己的酸痛的脖子——沙發上睡覺可不能保證姿勢,他大約是落枕了。好在這一覺讓他恢複了精神。
等到洛伊澤确保自己完全醒來之後,他才極輕極輕地湊過去看睡在一片晚霞中的菲蕾德。
菲蕾德的呼吸很平緩,但是看得出睡得并不安穩。頰上還有些紅暈——大概是那該死的勒傷讓她的呼吸并不太暢通。
洛伊澤想起醫生給他的交代——洛佩茲的傷害讓她最近連話都沒辦法說。這個認知讓他背在身後的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頭。
他其實不太能形容自己現在看到菲蕾德的心情。
這個女孩是他願意連着奔波疲憊三四天的原因,是他剛得到消息最愧疚也最恥于見的人,卻也是自己從昏沉中醒來,一睜眼看到令他安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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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得不承認的是,剛才發現她時他那極度不安的心情便慢慢歸于平穩。
現在看着她,他想要叫醒她給她一個解釋,又有些不想打擾她。
萬幸的是菲蕾德并沒有讓她等很久,在夕陽即将向萬物傾盡自己最後一絲溫柔時,菲蕾德緩慢地在洛伊澤自己沒有絲毫察覺的溫柔目光裏緩緩睜開了眼睛。
“沙沙——”菲蕾德在紙面上寫着什麽,她手邊的茶水還飄着些袅袅的霧氣——洛伊澤剛剛讓下人端上來的。發出命令的人此刻已經坐回了沙發,随手翻開了一本書閱讀着。
但如果菲蕾德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洛伊澤很長時間一頁都沒有翻過去。
終于,菲蕾德停下了手中的筆,她的膽子有些大了,面對洛伊澤時不再那樣不自在——菲蕾德直接抽走了洛伊澤手裏的書,遞給他自己剛剛寫好的文字,是她從午餐結束來到圖書室看到他時就醞釀好的。
洛伊澤手心出了些汗,擡頭仔細地看了一眼菲蕾德,才把目光移到了那些漂亮的字跡上去。
“尊敬的洛伊澤先生。”
像是信件一樣的語句,洛伊澤默默在心裏評價道。
“承蒙您的關照,我于今天早晨收到了來自審判廳的信函。”
洛伊澤的眉頭皺起來,
“對于審判廳的裁決,我沒有其他的意見,我相信這公正的裁決得益于您在離家的幾天為我做出的努力。”
洛伊澤的手指擦過“公正”的那個單詞,眉頭皺得深了一些:這個女孩真的認為那就是公正的決斷嗎?
“遺憾的是,在過去我與洛佩茲相處的時間裏我沒有早發現她的問題,基于這一點我要向您和埃文斯侯爵道歉,我的冒昧之舉為你們帶來了麻煩。”
确實是麻煩了一些,但是最後受到傷害的還是菲蕾德,應該是他要向菲蕾德說抱歉才是。
“我的母親佩雷斯夫人離開宅邸時告訴我,埃文斯侯爵會在那個推遲的宴會上公布我和您的婚訊,向盧德利釋放舊貴族聯姻團結起來的訊號。”
洛伊澤擡起了頭,菲蕾德興許是為了讓自己不那麽尴尬,現在背對着他坐在了地毯上,潔白的裙擺像花瓣一樣散在地面上。
“婚姻對家族來說意味着力量和財富的結合。但相信對于您來說,與一個幾乎的陌生的人結婚也是無奈的選擇,在這方面,我與您面臨着同樣的困擾。”
洛伊澤下意識想要去否定“無奈”的字眼,但又很清楚菲蕾德說的是事實。
“雖然,在埃文斯府邸的這些短暫的日子裏,我與您的相處并不多。但是您的品格和言談舉止讓我意識到與您締結婚姻可能是無奈的,卻不一定就是一件壞事。”
是的,我想我也是這樣認為的。洛伊澤撚過紙頁。
“我想我們的婚姻注定不會是由愛情鑄就的,但是我願意相信以責任和義務架構起的婚姻同樣是一種穩定的歸宿。如果您接受的話,我願意承諾,我會履行自己作為妻子的義務,在将來的日子裏與您共度快樂或者痛苦的時光。”
“我或許不會成為您的愛人,但會成為您的妻子。我不會與您分享愛情,但會分擔家庭的責任。如果您願意的話,請告訴我吧,原諒我的魯莽,這一切對我們來說或許都有些突然了。
您真誠的,
菲蕾德瑞卡·佩雷斯。”
“難道你打算一直不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嗎?菲蕾德。”尤朵拉聽着馬車外市集的喧嚣,捏了捏菲蕾德的手腕,“洛伊澤都要開始籌辦婚禮了,今天我們可是為你去挑選明天宣布婚訊的禮服的。”
馬車有些搖晃,菲蕾德終于放下了遮住表情的書籍。
尤朵拉看到的是一張略帶羞澀神情的微笑臉,這讓她更加好奇那天洛伊澤回來之後在圖書室發生的事情。
但奈何這次洛伊澤和菲蕾德似乎都打定了主意不告訴她。
菲蕾德看到尤朵拉那雙好奇的眼睛嘴角的笑容越發的燦爛,用筆随手勾出幾個詞組遞給尤朵拉。
尤朵拉随便掃了一眼一下子合上了那本手劄——上面寫着“猜猜看?”。
“真是的,到底那天發生了什麽啊。”尤朵拉有些不滿地嘟了嘟嘴唇。
菲蕾德又低下頭笑了一聲,興許是接下來進入盧德利主城區的路程有些不容易走,車夫在外面吆喝了一聲,馬鞭響亮地甩下去,劃開了風聲。
“——菲蕾德。”
菲蕾德坐在地毯上,她被這一聲稱呼弄得有些手足無措,只是慢慢地轉過了身體。
洛伊澤手中捏着她用來交流的手劄,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有很長一段時間,洛伊澤沒有開口說話,只是靜靜地、溫柔地看着她。
菲蕾德想要開口打破這種微妙的氛圍卻又礙于傷勢無法開口。在這種情況下,時間似乎變成了固體,流逝着一點點地膨脹起來。
直到洛伊澤突然朝她揚了一個笑容,伸出手來。
菲蕾德耳邊只能聽到自己洶湧的心跳聲,她順從地将自己的手遞給了洛伊澤,借了一點力站起來。
洛伊澤退了一步,像不久之前一樣親吻了她的手背,而後直起身體來與她拉近了距離。
她能看到他淺綠色的,明亮的眼睛。
那雙眼睛裏裝着黃昏和她。
洛伊澤那天說的話有一部分因為菲蕾德一時的怔愣很快就從她的記憶中模糊了,有一部分卻像刻在石頭上一樣越發清晰。
洛伊澤的誓言像他自己一樣是莊重而有力的,“——就像你所說的,我可能不會成為你的愛人,但我會成為你的丈夫。我給予你承諾和答複,與你締結婚約,許諾你成為我的妻子。”
洛伊澤的眼神是溫和卻又堅定的,在菲蕾德的心跳聲中,他輕吻了她的額頭。
按照維薩德耶的習慣,女人唯有丈夫和父親可以親吻其額頭。
含蓄的北方國度在婚禮上也是如此,以親吻額頭的禮節寓意永恒的尊重和相互信賴。
洛伊澤鼻端萦繞着菲蕾德玫瑰露的香氣。
他的心也悸動着,但他明白這種悸動并不是為着愛情,而是為着一份承諾。
親吻之後他想要生出了想要抱一抱菲蕾德的沖動——這有些逾矩。所以他還是向後退了一步,行禮之後很快離開了圖書室。
他們之間不是愛情,而是承諾。洛伊澤讓仆人點亮了走廊上的燈,一遍一遍地向自己強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