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40章

出租車在學校正門急停, 輪胎破開大片的水花。

溫絮下了車,走進學校,仔細辨認視野裏每一位經過的男生。

雨霧影響視線, 影影綽綽。

溫絮在偌大的校園裏漫無目的找人。

迎面走來兩個男生。

左邊的個子挺高,穿着白色外套, 在朦胧的雨中看不清長相。

溫絮走過去, 望着左邊的男生, 不确定道:“白勁驚?”

兩個男生擡起傘,納悶地看着她。

不是他……

溫絮快步往前走,尋找下一個目标。

A大主校區占地面積五千畝, 下着雨, 校園裏的行人并不多。

一對情侶在溫絮眼皮子底下跑過去。

男生面龐清瘦, 脫下身上的白色外套,罩在女朋友頭頂,匆匆護着她往女生宿舍樓下走。

撒旦欠欠地說:【白勁驚早就把你忘得一幹二淨,談了個漂亮的女朋友。】

溫絮抓着傘柄, 注視着那個清瘦的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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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會。”

撒旦揶揄:【你這麽自信?】  溫絮說:“他不會。”

一個極快的念頭閃過腦海, 溫絮轉身往後山的方向走。

她那位不安于室的對象,雨天的時候喜歡出來走走。

蕭瑟幽靜的後山水霧朦朦, 如詩如畫,或許他會在那裏。

後山的路并不難走, 青色石階錯落有致,三兩學生坐在涼亭中背單詞。

溫絮把人挨着認了一遍, 沒找到白勁驚。

旁逸斜出的枝杈輕輕晃動, 滴着晶瑩的水露, 空氣漂浮着沁涼的雨霧,染濕了她烏黑的發頂。

溫絮拔下一片幽綠的葉子, 站在高處,眺望偌大的校園,懷疑撒旦在坑她。

下山的路上,雨停了。

溫絮磕了磕傘面上的水滴,俯視下方長長的白色臺階。

三五人上了山。

距離太遠,看不清臉。

其中一人穿着黑色沖鋒衣,步伐從容緩慢,在人群中格外出挑。

溫絮的心跳加快。

那人走路的姿勢,周身的氣質,有點像白勁驚。

溫絮目不轉睛盯着他。

氣質很好的男生一步步走近,溫絮的心緩緩下沉。

輕輕嘆了口氣,溫絮微笑跟對方打招呼:“表哥。”

其他男生都看向中間的何碩。

其中一人小聲問白勁驚:“校花是你妹妹?”

白勁驚站住腳步,稍稍偏頭:“你們先走。”

同伴慢悠悠上了山。

白勁驚轉向自己的女朋友。

柔和的目光揣摩一番她的表情,他眨了眨眼,慢慢嗯了一聲:“好巧。”

聽某位沒女朋友的“人”說,溫絮在滿校園找他,扯着陌生人叫人家男朋友,白勁驚就主動送上門來了。

溫絮把傘疊好,下了兩層臺階,掩藏好心裏的沮喪,走近他:“表哥,你來看風景啊?”

白勁驚凝望着她的笑臉,唇角也翹起了細微的弧度:“對,我來看風景。”

女朋友現在的外表,和她本人不一樣。

這張清純的臉在白勁驚眼裏,是書裏的女配溫絮。

白勁驚總是會不自覺地,和別的女生保持一點距離。

畢竟,摸不清事後女朋友會不會介意。

溫絮也在看他。

何碩其貌不揚,極佳的修養卻從骨子裏透出來。

氣質優雅從容,很容易讓人忽略他的長相。

溫絮對一件事很好奇。

她一本正經問:“表哥,你是不是氣血虛弱?”

白勁驚:“嗯?”

他笑得随意,無意間夾雜着淺淺的親昵。

溫絮抿了抿嘴唇:“你的臉,很白,蒼白。”

白勁驚嘴唇輕動,話到嘴邊習慣性停了片刻,滿不在乎地說:“是有點。”

“多鍛煉身體。”溫絮面露關心。

白勁驚笑了笑。

視線落在溫絮臉上,他氣定神閑道:“你在這裏做什麽?”

“我來找人。”

白勁驚聲音很輕,宛如一片柔柔的羽毛,不知不覺間令人放下戒備:“找誰,你男朋友?”

兩人的距離,不知在什麽時候拉近許多。

溫絮站立的位置,比他高兩個臺階。

兩人目光平視,近得能看到彼此眼瞳裏的虹膜。

意識到距離太近,溫絮後退一步,比他高了三臺階。

白勁驚擡起頭,眼裏似乎有笑意,表情略疑惑。

溫絮拄着傘,不動聲色地磕了磕傘上的水,右手疊左手,很客氣地說:“算是吧。”

聽到她模棱兩可的答案,白勁驚眉梢一揚。

某位很少較真的男朋友,想把她扯過來,讓她好好解釋解釋,“算是吧”這三個字到底什麽意思。

溫絮一門心思去別的地方尋找男朋友,擡手揮了揮:“我先走了。”

白勁驚沒有動。

雨後空氣潮濕,摻雜着草木的氣息。

落錯的臺階沒有別的行人,三輛學生背單詞的聲音很輕,偶爾會順着風傳到兩人耳中。

溫絮奇怪他不說話,站着沒走,目光落在何碩臉上,“表哥?”

幾個呼吸的時間,白勁驚心裏已經有了主意。

他輕吐一口氣息,突然牽起她的手,掌心朝上,食指寫了一撇一豎。

溫絮愣了愣,下意識想抽手。

眼前的表哥忽然松開她,臉色驟然變得更白,按着腦袋,倒抽了口氣。

“你沒事吧?”溫絮趕緊俯下身。

表哥低着頭,鬓角滲出汗,呼吸似乎有些艱難,氣息淩亂不穩。

溫絮點開手機:“我叫救護車。”

剛撥了一個號碼,就聽見何碩異常沙啞的聲音:“不用,找個地方休息會兒。”

“去哪?”

白勁驚眼睛裏布滿紅血絲,卻仍舊清明雪亮,鎮定從容,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的臉色虛弱到了極點,連每一下的呼吸,似乎都極為困難。

白勁驚定定看着她,神色晦暗不明。

“去你家。”

溫絮表情古怪:“……我家?”

對上那雙清亮的眼睛,拒絕的話到了嘴邊,說不出口。

青筋從脖頸蔓延到了何碩的臉側,睫毛被汗水打濕,像在承受莫大的痛苦。

看在之前在淮京老家,表哥給她煮的那碗牛肉面的份上,溫絮帶何碩回了租的別墅。

進了屋,失去自我意識的前夕,白勁驚扣住了她的手。

指腹無意識地蹭過她的皮膚,手腕驀地垂落。

溫絮看他一眼,使出渾身的力氣,把他放在沙發上。

她從櫃子裏翻出體溫槍,對準他的額頭。

沒發燒,也沒受傷。

這是突然怎麽了?

撒旦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生氣:【真是防不勝防!我要禁止你們繼續接觸!】

溫絮的腦袋嗡地疼了起來。

閉了閉眼,她摁着腦袋,邊揉邊說:“他是妹妹的表哥。”

撒旦不可遏制地笑了起來。

【笑死我了,寶,你好可愛啊。我會捏一個無關緊要的角色?】

溫絮沒有理會撒旦的胡言亂語,看向沙發上不省人事的男生:“那他是誰?”

撒旦輕飄飄道:【一個NPC。】

何碩在沙發上睡了一整晚,呼吸綿長,眉頭緊皺。

就在溫絮考慮把他送醫院時,何碩終于睜開了眼睛。

看到他從沙發上坐起來,溫絮端着一杯熱水,放在茶幾上。

“醒了?喝點水吧。”

何碩讷讷看着她,像失憶剛醒,分不清狀況。

溫絮察覺到了他的變化。

仍然是那張臉,卻有哪裏不一樣了。

卓爾的氣質一夜之間被抽空,像換了個普普通通的內芯,有點不對勁。

“你怎麽了?”溫絮問。

何碩端着水杯發呆。

半晌,他大腦反應過來,唇瓣緩慢翕動:“我不知道。”

何碩記得所有的事情。

這幾個月以來發生的一切,像做夢一樣虛幻不真實。

“你是老家的表妹吧。”

何碩腦袋很懵,拘謹地坐在沙發上。

這段時間,他的大腦像被控制,一言一行都不像他。

喝完一杯水,他的神情有點尴尬,起身告辭:“我走了,昨天謝謝你。”

溫絮靠在門上,注視着何碩的背影,心中怪異的感覺揮之不去。

無論她怎麽尋找,都無法從何碩身上,找出原先那種特別吸引人的氣質。

……

昏暗的房間裏,紅色的燈芒持續閃爍。

“你想告訴溫絮,你是她男朋友?”

笑容邪氣的男孩穿着白襯衫,來到病床邊。

床上插滿管子的白勁驚神情安詳。

即便落魄至此,高不可攀的氣韻仍然讓撒旦自慚形穢。

白勁驚唇角上彎,神情淡然,似乎在笑。

他望着床邊的漂亮男生,慢條斯理輕聲說:“等你以假冒真取代我,不是沒機會了麽?”

床邊的撒旦笑起來。

若是仔細看,就會發現一個恐怖的細節。

他們長得一模一樣。

撒旦嫉妒白勁驚這張臉。

在書裏,他是無所不能的造物主,所有角色對他來說,只是一個概念,一串數據。

撒旦掌控着角色的人生。

他按照白勁驚的樣子,精确調整參數,為自己捏骨骼和皮相,變成了另一個“白勁驚”。

身體更加強健完美,每一項數據都堪稱最優,保留在最巅峰的20歲,甚至不會變老。

他唯一學不來的,只有白勁驚渾然天成的貴氣。

撒旦曾刻意模仿過他,渾身上下都不舒服,做作又別扭,不知道白勁驚是怎麽做到那麽自然的。

“時光流逝,你的身體會衰老,美色昙花一現,終究是短暫的。”

撒旦有一套自圓其說的邏輯。

白勁驚應該感激自己。

是他把他的美貌保存下來,凝成永恒,永不枯萎。

白勁驚望着撒旦的臉,神情從容沉靜:“救贖妹妹,讓辜負他的男配得到懲罰,不過是你無聊生活的惡作劇而已。”

撒旦一手創造了手裏的角色。

他能輕易改變妹妹的命運,卻選擇以這樣的方式,為他漫長而枯燥的永生日常增添樂趣。

白勁驚悠悠嘆息:“頂着我的臉,打着救贖的旗號,做世間最卑劣的事,我很難說是慚愧還是羞恥更多。”

聽他斯斯文文地嘲諷自己,撒旦惱羞成怒。

“你高尚,你連站起來這麽簡單的事都做不到,還想見你女朋友?”

白勁驚面不改色,欣賞着床側這具完美的身體。

他笑着,像和好友随口閑聊那樣,風輕雲淡地說:“誰說我做不到?”

撒旦防備地盯着他,後退兩步,離床邊遠了點。

即便虛弱得像個藥罐子,這個男人的城府仍然不容小觑。

白勁驚怡然自得地躺在數據凝成的床上。

仿佛周身不是黑得望不到邊際的虛拟空間,而是身處悠悠夏日靜瑟的林海之中。

無比惬意,無比從容。

見白勁驚弱成這樣,還有力氣對自己冷嘲熱諷,撒旦心裏冒出一股火氣。

他想看到那張秀麗絕倫的臉,露出除沉着冷靜之外的陌生神情。

想看他愛而不得,顏面盡失,情态瘋狂;

看他因深愛的女友沉溺于虛幻之中而絕望;

看他因溫絮移情別戀選擇男配而痛徹心扉。

想到這裏,撒旦笑了起來。

那是一個怪誕的笑,唇角放肆上揚,透着即将看到惡作劇得逞的興味。

但撒旦的臉實在漂亮,五官一比一複制白勁驚。

所以,他的笑容并不瘆人,還添了幾分詭谲的妖嬈。

像杏花樹下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少年。

那麽狡黠,那麽耀眼。

撒旦無意中瞥見鏡中的自己,不由得愣了幾秒。

好偉大的一張臉。

白勁驚再次嘆氣,頗為苦惱:“能別用我的臉這樣笑?”

撒旦哼哼唧唧止住了笑,伸手揉了揉光潔白皙的下巴:“想不想玩點刺激的?”

白勁驚看向他,墨黑的眸子宛如蒙了層剔透的脆玻璃。

撒旦裝腔作勢咳了兩聲:“我們打個賭,溫絮最後會選擇男配中的一個。你猜她喜歡謝潮還是夏池厭?或者……顏值和財力并存的司宴西?”

白勁驚躺在黑暗中。

他秀麗絕倫的面容上瀉出點情緒,幾分茫然,幾分怔滞,毫無任何僞裝,心裏所想一覽無餘。

撒旦在床邊晃蕩,眉飛色舞,簡直要放肆地大笑出聲。

就是這樣!

天塌下來都面不改色的白勁驚,也會有把握不了的事情?

茫然和怔滞交織在那樣一張漂亮的臉上,撒旦看呆了一陣兒,回過神突然惱怒。

照照鏡子,撒旦心情轉好,晃晃悠悠往旁邊走了幾步,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邊翹起二郎腿。

他低下頭,笑容壞到了骨子裏:“我賭她會放棄你。”

黑暗中靜寂無聲。

良久,白勁驚開了口,聲音平靜無波:“如果你輸了。”

撒旦滿不在乎地說:“我賜你完整的身體。”

構建一具新的身體,對他來說,不過是動動手指的事情。

白勁驚沒說話。

他知道,讓溫絮攻略男配、救贖跳樓自殺的妹妹,并不是撒旦想要的。

他才不是什麽聖父。

撒旦精心謀劃的惡作劇,直到現在,才真正開始浮出水面。

“如果你的女朋友在深情男配的攻勢下,依然不為所動……”

說到這裏,撒旦刻意停頓住,捕捉到白勁驚眼底的情緒波動,他頑劣地翹起嘴角。

撒旦的語氣像捧着舊聖經的神父。

似乎想做出真摯的樣子,但眼底譏诮的光芒不小心洩露了他的虛僞。

“那我衷心祝你們幸福。”

白勁驚面不改色聽着。

撒旦興奮地抖起了腿:“如果我贏了,我會取代你。你說溫絮會不會發現男朋友掉包了?”

“……”

白勁驚眼色寂然,望着沒有穹頂的黑暗。

無邊無際的安靜吞沒了他。

黯淡的光線一點點消失。

撒旦以為他不會再說話,起身走人的時候,聽到一聲羽毛般輕的呵笑。

撒旦扭頭,看向床上的病秧子。

白勁驚掩飾好眸底的情緒,頗為無奈。

他親愛的女朋友,還真是受歡迎。

白勁驚移開眼,神色平和,算是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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