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

第 7 章

鐘家的大孫少爺要同李家小姐結親了。

同一年間的前兩個月,鐘家孫少爺正式掌管了鐘家的大印。

對鐘葉成來說,這算是雙喜臨門。

王長綿自然是被鐘葉成邀請的,鐘葉成暗示他可以再帶個人來,所以王長綿去吃席順便帶上了王世澤。

“這、是...”

“哦、這是我弟,叫世澤。恭喜啊孫少爺!”

“...你還叫什麽少爺!”鐘葉成有些埋怨地一拍王長綿的肩膀,但奈何對方的笑容太喜慶燦爛,終究沒道出什麽怨言。

“同喜同喜...世澤這邊坐,随便吃。”他朝王世澤招呼,又拉王長綿到一旁。

王世澤見哥哥被主人家拉了去,不好說什麽,有些拘謹地往剛才人指的地方坐下。席還沒開,這桌人都沒齊。王世澤沒人搭話,無聊地托着臉數起桌上有幾盤涼菜。

幾分鐘後,陸陸續續來了幾個人,放眼一掃——合着這是一小孩桌!

王世澤郁結。悶悶不樂地剝起花生吃。

又過一會兒,身旁經過兩個人,走路風都帶着香。王世澤忍不住擡眼過去,果然是兩個年輕小姐。

那兩個小姐,看上去大一點的那個打扮的十分明豔,一身紅色小洋裝,腳蹬扣環小高跟,而小一點的那個...嘶——說不好,不會說,倒也不難看——他瞧着怎麽這麽像一個人?

許是無法忽視王世澤的視線,那兩位小姐齊齊朝他看來。

這下把王世澤臊住了,一攤手掌心裏的花生米粒,糗糗地問:“吃嗎?”

哈哈哈哈哈哈!

那明豔的大小姐毫不顧忌地放聲大笑。

“你這人好逗呀!”

旁邊的‘小’小姐倒沒什麽大動作,只是淺淺笑着,目光裏沒有什麽讓王世澤感到羞窘難受的東西。

“逗什麽?給你吃東西還笑我!沒禮貌!”王世澤頂過去,不想落了氣勢。

那大小姐沒想有過這出,還居然有人說她沒禮貌?呆了一下後笑得更加豔麗了。

“沒有沒有。說你很可愛的意思。我叫鐘樂之,可以叫我樂樂。你叫什麽呀?”

對方落落大方,反倒顯得王世澤大驚小怪了。

王世澤的臉色變了又變,“哼”了一下,打算把“斤斤計較”落實到底,誰叫她一開始讓他難受來着。

“不告訴你!”他頭一別,臉偏向另一個人,“但是可以告訴你。你過來。”

驀地,那位‘小’小姐驚訝地微微張大了眼睛。她轉頭去看旁邊的鐘樂之,又在鐘樂之許可的目光下,小幅度地傾身側了過去。

竊竊私私數秒後,‘小’小姐正回身體掩口一笑,致意道:“我單名一個‘芯’字。”

“那我就叫你芯芯喽!”

看不順眼王世澤那做作熱乎勁,更何況鐘家孫大小姐本就心高。“走!阿芯。”她拉住鐘芯的手白了王世澤一眼,“我們到別桌去!”

“嘿——你這人玩不起!”

“誰玩不起你說誰玩不起!”鐘樂之急了。

“誰換桌誰就玩不起!”

好家夥,兩個從小被捧手心寵大的小祖宗鬥雞一樣的鬥了起來。

“怎麽啦怎麽啦?”

新郎官趕過來,掃了一眼場子,接着不管緣由便對着鐘樂之俯身輕柔道:“你做姐姐的讓讓弟弟。”

王長綿趕過來,手罩在王世澤頭上一把将人按下,陰恻恻地陰陽怪氣。

“學會欺負姑娘了啊!”

那王世澤被強行低頭,撲騰起來張牙舞爪,直到鐘葉成拉開王長綿的手說好話。

“小孩子玩鬧嘛,走啦走啦喝酒去。”又回頭對鐘樂之叮囑:“乖乖的。你是主人家。”

兩小孩誰也沒讨到好,誰也被要求着低頭。委屈不過,氣得嬌蠻勁升起來,兩兩別扭的在喜桌上一動不動。

鐘芯左右一看,見沒人管她,聳聳肩露出了點俏皮。左右給人碗裏夾滿菜,她就任務圓滿地自顧自吃了起來。

另一頭新郎官敬完一圈酒下來,腳已經浮了。不過頭腦還是挺清醒,還曉得讓王長綿給他擋酒。

王長綿是個養魚的,趁亂喝一口撒一半。當鐘葉成眼睛迷離,他還挺清亮,就是臉有點燙。

“艹!媽的!我還以為你是個實在人...嗝...”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酒品不好。就這麽想我大鬧你喜場啊!”

“鬧就鬧!媽的...誰不會發瘋!我也會發瘋!”

鐘家孫大少喝醉了別的不會,就愛一句話吐三句髒。平日裏矜貴慣了,就連罵人都不會換花樣。

“好好好...你發你發,你去床上發,對着你自己老婆發嗷。”

“不行!不行!”鐘葉成扭着怪調,“李家小姐是個好人。書香門第她、她、我不能對她壞。可我也、也、媽的!為什麽所有人都來擺布我!你也是個好人,分擔了我不、不少...可他媽的我還是...艹!早知道我也像旺——唔唔唔!”

後面一個音還沒跑出來王長綿就給他掐斷了。

“真行...沒見過大舌頭還能說這麽多話的。”王長綿捂着鐘葉成的嘴喊兩邊仆從一塊将人拖到廊院裏,一撒手,對方便驚聲嘔了出來。

“你們去給他弄塊熱毛巾還有一些解酒的來吧。”

他遣開那兩個仆從,又接着去拍撫鐘葉成的背。

“那就在剩下裏對好的好。你是鐘家孫大少,日後會變鐘家大老爺,再成太老爺,人活着總要去承擔些什麽...”王長綿笑笑,又調侃道,“再說了,你拿了鐘家大印,已經是個老爺了,這大宅裏能夠擺布老爺的人也不多了吧。”

“王、王長綿...!”鐘葉成雙瞳晃散遙指長空,“我給你算賬,我給你打算盤,我去當那賬房。你、你...”

“我我我——那現在可不就是我在外面到處跑,你在裏面當賬房嘛!”王長綿作出奸人樣,“嘿嘿...你要是想再多給我錢,當我的私人賬房,那我也沒什麽不樂意的嘛!”

“好、好...!”鐘葉成傻不愣登地豪氣許諾,“全、全給你!給你和旺柊作金窩...”

王長綿聽着樂得不行,黑紅一張臉沁出油來,硬是透出了幾分猥瑣。而那邊鐘葉成許着許着就睡了過去,剛好前腳吩咐的仆從後腳就到,王長綿把人一交哼着小調放肚子海吃去了。

晚上王氏兄弟回去,一個惬意一個憋氣。

“我說你,當個男的也太小氣!又怕糗又計較,哪個姑娘會看上你!”王長綿摸着王世澤的圓腦袋,很是有些為他不争氣。

王世澤拎着打包回來的食盒,甩着腦袋沒差點扣那人頭上去。

“誰要姑娘了!誰要姑娘了!”王世澤連連高聲,就差沒跺腳。

“哦哦。那你指不定哪裏有些毛病呢。”王長綿路邊看見了狗一樣,兩嘴“嘬嘬”就想犯賤逗趣。

“你!你!那旺柊是姑娘嗎!”王世澤急眼。

“旺柊嘛...”王長綿拍着飽肚,“她要是是個女的那就是好上加好,不是女的我也抱着他過日子。我倆是心心相惜,情不自禁~”

王長綿拽起文來,又連聲故意:“小孩你懂嗎?你有這種體驗嗎?你姑娘的手都沒拉過就想着玩男人呢?”

王世澤前面有多被惡心,後面就有多得意。

“哦——你完了王長綿。”小孩的眼睛在黑暗中亮着光,身後又好像有根尾巴要翹到天上去,“你說你玩旺柊是吧?你完了...我告訴旺柊去!你要被他打死了!哈哈哈哈哈——”

王長綿猛地一剎,飄在天上的腦袋一下子墜落,與地面砸了個瓷實。

“诶等等!你回來——艹!”

王世澤一撒丫跑很前面去了,王長綿這才後悔席上多吃了幾個玉糖包。

半年後,鐘家喜事辦完不久又辦起了喪。

不過是喜喪。

鐘老爺子高壽,九十五才置喪。離自個兒大限三日前,他好像有所感應似的叫了鐘葉成到跟前,千叮咛萬囑咐,讓鐘葉成把旺柊找回來。

“就一天,柊小子他來了待一天就成。一天後去留随意。”老爺子的留仙胡子回光返照般根根透着亮,簌簌抖擻,“...罷了。告訴他半日也行。”

鐘葉成被這架勢敬得哪敢不成功。

第三日,旺柊闊別鐘宅以久終于又再次跨過那高檻。

因為生母的緣故,旺柊也跟着叫爺爺而非外公。

阿爺卧房站滿了一圈的人,鐘家大少、哦不,應該即将是鐘家老爺了。(鐘家大印之前一直在鐘老爺子手裏,可能也有幾分鐘家大小姐的緣故,鐘大少即便成了婚,也一直是以少爺的身份為居)

鐘大老爺見他來了,即使努力保持平常也還是驚得眉心一皺。而另一旁...是他的“大姐姐”。再是那個沒見過的男人,商家七少——嗯。長得确實不錯。再往下,是所有小輩。鐘芯在中間欣喜地望着他,旁邊的鐘樂之一臉茫然。

旺柊開口叫了聲爺爺,又開口叫了聲“舅舅”、“舅媽”,向鐘芯點點頭,又朝鐘樂之致了個意。最後連“威脅”他過來的表哥、新見的表嫂也沒落下。

鐘家大小姐從容一笑,似乎潇灑,眼底的情緒說不清道不明。

“柊小子過來...”鐘老爺子朝他無力地擡擡手。

旺柊過去,被拉着說了好一些話。但內容都是瑣碎。

末了,老爺子示意旺柊貼耳。

“所以...你與你那心悅之人皆不反悔?”

“從未後悔,又何來‘反’?”

“好...好...”老爺子握住旺柊的手用力捏了捏,又繼續貼耳道:“你母親...很想你。”說罷,将腦袋往高枕上擺正,拍了怕旺柊的手背,合上了眼。

“我讓你嫲嫲等太久了...”

......

“我讓她等太久了...”

......

一聲一聲又是一聲,似是感嘆又似是嘆息。

越來越低,越來越輕。

最後近乎一縷喃喃幽魂。

“子芩,我讓你好生等。”

音落,幽魂去。

片刻後,鐘宅哭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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