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正文完
正文完
近日城外接二連三出現抛屍案,城中百姓惶恐,不時有尋親者痛哭于警廳門外。年三十的色彩昨日還高挂頭頂,今日就便與黃紙一起踩入腳底。花落成泥,新年再無喜氣。
王氏棺材鋪近來謝絕來客,但仍不斷被叩響了好幾次前門。王父抵不過感同身受的哀痛,接下其中一家年紀最小的新房打造。
那新房主人是一對老夫婦的獨孫,瞧着不過二八,正是大好年華的朱顏少女。王父嘆不出來,所有情感化為白發盤踞在兩鬓。
“爹...”王世澤送來飯菜,放下後沉默地站在一堆刨花中失神。
王家院落這幾天所有的活人跡象就只剩兩。一個王父造棺,一個王世澤做飯。日夜哭啼的王家小兒只算半個人,就不計數其中了。
“他們還沒吃嗎?”王父攪動手中漿糊。未嫁娶的少年客需用白漆刷新房。
王世澤愣愣眺望遠方,也不知在看什麽。半晌才回答:“阿媽沒吃...”他吃了但看着像要去死,“...我回屋看着他!”
“看誰?你拿什麽看?”唰地一筆,王父不光有存屍刨木的好手藝,上漆的動作也毫不含糊,不在專吃行飯的漆工之下。
“你大哥不見你多去看,大活人天天見緊張些什麽!”動作一停,嘆不出來的哀又往不多的黑發染上一縷,“叫他們...趁現在多出來看看,落土後,不知道等上多久再相見。”
停棺七日,今日是第五日。王世澤晃了晃身形,人跟着腳走。
進屋,不見人。心中猛地一跳,趕忙去尋,路經靈堂,卻見那人明晃晃地立在堂中。
王世澤走近,兩片魂飄聚一處。
大哥用的是黑棺,棺身浮雕雲雀歸林,棺蓋祥雲環繞——是王父三日三夜的傑作。
“這木頭本來是爹給他倆公婆用的。”幹幹一笑,“我還以為按爹性子,不會費這心力,直接素棺一口。”
王世澤講不出別的什麽話,心未平膽還在顫,他拉住旺柊的手,手心攥出了汗。這幾日除了當天見他紅了眼便再也不見他落下一滴淚。
“世澤啊...要堅強。”
那人發遮面,手心涼的王世澤頭狂點。“嗯嗯!我會的!”
“你說我跟你哥拜堂好不好呀?”
王世澤點如搗蒜的腦袋懸在半空,吓得咬到了舌頭。
“他不是想本家嘛,那我就改姓王好了。”輕笑出聲,涼的叫人雞皮直立,“反正‘旺’、‘王’聽着也差不多。”
說罷堅定地拍拍王世澤的手,不管對方快要魂飛的驚恐模樣,步履輕快地向外走。
“你去哪裏!”王世澤驚叫出來,舌尖劇痛,喚醒了幾分脾氣。
“去告訴伯父伯母啊。”那人應得輕快無比。
氣不打一處來,王世澤莫名怒上心頭。他将眉一橫,露出呲牙的嫌惡狀——“你發什麽癫!”音未落,便疾步将人拉回來,“這種時候別癫行不行!”
好煩!
“你是個男的!”他惡聲。
“就這個?”旺柊歪頭抓了抓頭發,托住滿手的青絲抓給對方看,“我還不像個女的?”
“叼你姆的我管你死啊!”王世澤打落他的手,指向堂中棺,“你去哭!去鬧!去絕食!就是別來惡心我!”
“冷靜冷靜...”旺柊着急捧住王世澤的臉,力大出奇,王世澤掙脫不過,緊抓住他的腕子死盯着喘氣。
“乖、世澤乖,別害怕,我沒瘋。”他對着扭得有些面目猙獰的王世澤柔聲,“完婚後我會把頭發剪了,我知道我是男人。如今世道要翻天,你得帶着全家走!”
王世澤漸漸弱下來,怒火溢出的雙目突然一閃,他猛地将額頭向前撞去——
旺柊這下才驚着,連忙将手松開往後退,可轉眼被王世澤抱住,額頭相抵間連帶着自己的氣息也亂套。
“你幹什麽...”
稍稍凝聲喝道:“放手!”
“就準你不把我當人,我不能對你怎樣是吧!”王世澤目光向下,盯住對方的唇。正要橫心落下,忽然風起,吹散的黃紙翻滾着卷到腳下,還帶餘燼的火腥。王世澤喉頭一緊,鼻間腥氣環繞,突然感到一陣惡心。
旺柊乘隙推開,語氣不佳,“別耍小孩子脾氣了!我剛才同你說的、你都聽明白沒有?”
“明白個屁!你去死!”
王世澤扭臉跑開,只留下一聲咒罵。
旺柊沒加阻攔,見對方沒影,稍有一嘆。回頭走近堂中棺,未落土,不合棺。他定睛望向棺中人,将那人現在的模樣收盡于底,“晚上做夢千萬別來找我啊。”他輕聲。這幾天他晚晚做夢,夢見的全是第一日與王長綿遇見的初景。
那人在路中央得意大聲,而自己卻難堪地轉身落逃。
“真是拜托了你吶...”
他伸手探向王長綿的耳,待觸碰到耳間銀飾卻又推翻了開始的想法。回手摘下自己的耳環,拔下一根頭發從中穿過,又俯身系在那人的頸間。
“吶,別嫌我給的少,拔光也太疼了...過兩天我剪下來全陪你。”
“我得不要你的東西,我會把我所有的...全下去陪你。”
旺柊伏在棺沿對裏面的人有商有量,“如今家國有難,我決定去幫李家二小姐。還有鐘家礦場的事現在也不知是個什麽情況...”皺了皺鼻,有些不情願,但想起鐘老爺子還是:“我倒也不信他們是軟骨頭。所以你要等等我啊...”目光一閃,急道:“你就躺着等我就行了聽到沒有!又不費勁!佛祖保佑啊你,戰亂前就閃人了!”
風吹過,垂直懸挂在旁的引魂幡晃動到旺柊頭上。擡手拂去,深吸一口氣,心中安定。
“那就這樣說好了。”
晚上吃飯,心疼不過王家小兒的哭鬧,王母從榻上爬起出現在飯桌旁。
旺柊添着飯,瞅着好不容易坐齊的王家人,又在王世澤怒目警告下,終是沒把“冥婚”二字提出口。
夜裏回屋睡覺前,王世澤抵住旺柊的門,仍是一頓不放心。“不想王家人死絕,就把你那點有病思想扔進糞坑裏當什麽也沒來過!”
“王家有你怎麽會絕呢?”旺柊兩眼嗳嗳寬容的仿佛看什麽撒潑。
“聽見沒有!”王長綿你要是真在就管管他!
“知啦。”擡手拍拍對方的臉,“乖啦。”
兩日後,王家順利出殡。旺柊撒下手中一杯黃土,往旁邊一站,縮了縮脖子,倍感寒冷。短毛腦袋,果真有些不習慣。
“長綿...長綿...”他與王世澤并肩一塊站着,前面鐘葉成他們還在繞墳三圈。“什麽爛名字啊...”
王世澤一瞥眼,往旁邊躲了點,瘟道:“神經!”
待塵埃落定,後面是生人的去處。
離王家大哥頭年生誕的半月有餘,在鐘家人舉家遷往遠洋的一個鐘頭之前,鐘家開在南邊的礦場坍塌。除去那日前去鐘家要求合作的日軍副将,另還埋了一隊日本兵。
王家父母抱着小兒立在甲板,眺望遠去的故土岸線,鐘葉成喊着“伯父伯母”一深一淺前來勸他們進艙避風。
王母搖頭:“再看看。你還是去勸勸你妹妹,人別鬧出個什麽好歹。”
鐘葉成應聲點了點頭,卻也一時困于甲板之上,眼含悲戚遙望遠線。
十月,華南全面淪陷。
同年十月,華南某處城內成立了一支五六十人的義勇軍,為首的好像是叫一個什麽四氏堂的馬匪頭子。(此人後面被澄清只是做過運輸镖師)
這支義勇軍在海縣平洲伏擊日軍運輸船,襲擊小塘火車站,破壞日軍交通線。不久,次年二月被編為那塊地區的游擊二支隊。但不幸的是,同年十二月下旬,該游擊二支隊隊長遭地方僞軍武裝襲擊殺害。
一年後,該地區又起一支自衛獨立隊,發展之迅猛使得該隊跳出平洲狹小地區,後成七區自衛團,人數更是從三百人發展至二千七百餘人。
傳聞其原身就是那支被幾近覆滅的游擊二支隊,但比原身更令人稱奇的是,該團團長似乎是名女子。有傳該團長曾做過特務,還有更離譜的、傳是某家書香門第的小姐。
當然戰亂無春色。在第五年秋、第六年春的反‘掃蕩’戰鬥中,該團七區粉碎了由一萬日軍、五千僞軍發動的‘蠶食’行動。得此壯舉,該部隊的發展得到空前壯大。
第七年,自衛團與大部隊武裝組織交彙,至此融為一股。與此伴随同行的,是海外各地華僑為了抵抗日軍而凝成的聯合號召:不合作!不服務!
往後幾年,春去秋來,卻也漸漸分明起來。不知昔日家鄉故土的小橋流水能否恢複如初?
勝利前夕,前七區自衛團參謀星月對長空,擡頭數着歸來的枝頭雀。
“一只...”
“兩只...”
“三只...”
“還有一只飛到、飛到...”
——
“飛到你頭上去呀!”
屈指一怔,旺柊回頭望向來人含笑伫立。豈料下一秒就被對方摸頭撓發破了形象,“你這雞窩頭,都可以抱一窩啦!”
旺柊搖晃着身形護頭讨饒,還沒立穩就被人雙手一擒拖去赴宴。“走啦旺副隊長!我可和王世澤打了賭,賭誰先找到你吶!”
“都說姓王了...”矯正多年,副隊仍是不放棄,“哪有人姓旺的...”
“那當初就別告訴我你姓旺啊!”對方不依不饒,笑聲肆意傳遍江河。“旺隊長...旺隊長...哈哈多旺啊!”
也是。一路下來,他何止是旺。
到了宴席——其實也就是土丘上搭了個篝火。只見王世澤盤腿托着腮,兩眼勾勾直盯火堆,也不怕燒瞎了眼。旺柊到他身邊坐下,李泮英則被邀請加入了一旁正蹦跳的自發舞隊。
“看什麽呢!”旺柊用肩撞了一下那人,暖洋洋地笑着,“不是打賭說要找我?”
如今他可大不一樣了,刺猬頭胡渣臉,身板都厚了不少,倒是那力氣,十幾年如一日。王世澤被撞得人形一倒,趕緊伸手一撐。
“哼,誰要打這麽無聊的賭。”他從鼻腔發出一記嗤笑。或許那人本該如此。如果沒有碰到他哥,那人本該如此生長。
“他們說...我做你狗腿要做到頭了。”
王世澤晃動着眼,眼睛一閉全是一塊一塊浮動跳躍的黑斑。
“他們還說,李泮英會和你結婚。”
睜開眼,別過火光,視線落在那人的喉嚨上。
“如果真是這樣,我憎死你。”
這麽多年過去,旺柊身上很多地方都破過。最開始破的就是喉嚨,彈片飛過去,差點穿喉而過;第二次破的是軀幹,肋骨斷了刺出來,卻奇跡般的避過所有內髒;第三次...好像是手臂吧,油彈炸開來,黏在衣服上燒掉大塊皮...還有第四次、第五次...但總是招招避過命。
可是這一次...
王世澤盯着他喉嚨上的那塊皮膚。這次如果他敢認,那自己保不齊、說不準,會即刻咬穿他的喉嚨送他去見亡人。
“要憎也輪不到你憎吧。”那人淡淡,神色一改粗糙的痞樣,倒有點回到從前了。王世澤一愣,沒了情緒。
回歸大部隊,上面的領導果然要他和李泮英結婚。
王世澤找到他,有些慌亂,“你跟不跟我走?”
“走去哪兒?”那人莫明其妙。
“去找爹媽啊!現在走不了,那就以後,總之不要答應!”他快要哭出來。
那人被他這反應弄得有些無措,稍後定下來,扯出一個另王世澤厭惡了半世的笑容,“我幹嘛不答應啊。”
王世澤這次下定了,下定決心厭棄掉那個人,替大哥,替自己。沒錯,明一早睡醒就去說。可第二天號聲響起,內戰爆發了。待到四九新國成立,他徹底沒了脾氣。
當禮花響徹九州,他在人群中對那個人不帶情緒地說了一句:“我們以後不要再見面了。”那人只是安靜聽着,或許他“嗯”了一聲,不當一回事,但王世澤轉身而過,再也不得知。
後來,王世澤沒能趕赴遠洋,但也成家了,對象當然不可能是鐘家小姐。他和不是小姐的一位女士有了兩個孩子,一大一小,正好是哥倆。
王世澤本想給哥哥取名為憶綿,話正要出口的時候鬼使神差的想到那一句——“什麽爛名字啊...”
吓得一哆嗦,轉手将取名大權交給了自己的老婆,沒想到老婆更是随意,又轉手交給了接生的醫生。結果落了個國泰民安的方正大名。
“也好、也好,好養活嘛...”他的少爺脾氣真的少很多了。
再後來,終是如了願。但至親不在,故友已老,舊時戀人也尋得良木,雙方都能心平氣和。沒等傷感道個秋,只見那昔日小兒走得張牙舞爪,胡咧咧地朝他狂喊“Uncle王!”,個子蹿的能比他高,又眨巴着眼問“窩daddy嘞?”
王世澤摸着精心打理的兩撇紳士八字須,故作深沉:“死咗——”
這回後腦勺沒挨上阿媽的兩扇巴,但也學會自己老實了。“好啦好啦...我...也不清楚。”這位壯士...哦不、這位侄女,王世澤欣賞道,“小嬌嬌要不自己去找找他?Gogogo...”
王嬌嬌咕嚕一轉眼,開朗異常。“go就go!本來窩就想go!”雖然是印象中的第一次見面,但她還蠻喜歡自己的這位壞肚水叔叔!這更加讓她确信了以前阿公阿婆日夜對她所述的daddy形象!
“見到daddy後捏,窩也會告訴他你的情況滴!”她比着對方的身材,無比誠摯,“...肯定會讓你們和好!”、“哦對了!還會替uncle你給窩老豆燒柱香,窩不會忘滴!”
王世澤一聽,‘激動’得呲出了牙。嘬了嘬牙花,他決定還是稍稍斂一斂,并拿出叔父輩的度量,鄭重回握了年輕人的一腔熱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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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