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冥間鬼話

番外冥間鬼話

話說那日,因心中一遲,王長綿落得一死不瞑目的判定。那紅發紅須青面獠牙的冥王呵欠連連,“不就又是個死不瞑目的執念鬼,這也要帶來給我見?”

堂下那長有犄角的羅剎信誓旦旦地抱了一拳,獻寶似的朝旁邊的王長綿一攤手,上下展示:“閻羅王,恁再好好看哩!”

王長綿不顧其他,看看旁邊的羅剎,又瞧瞧堂上的冥王,心中十分憂愁、十分膽怯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再摸了摸自己的頭頂,後還是不放心地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幹什麽幹什麽!亂摸什麽呢!”

王長綿一崴嘴,倒了聲苦:“摸摸自己還有沒有人樣啊。”

一時間大殿噤聲如蚊。冥王眯起眼,細細一品:“哦...原來是那邊的靈。好吧好吧...那就于你份差事做做!”至于什麽差...“羅剎,就你自己看着辦吧!”

羅剎抖抖馬耳,喜得面目更加二百五。“謝冥王——”

王長綿是不懼鬼神的,待去到羅剎住所,不見外的找了條凳坐下。好在那陰帥也是個不見怪的,抖抖耳,多有贊許:“大多數凡人陰魂見到我們都得被吓一遭哩!還記得曾有一白面小郎中,吓得魂飛魄散,碎做一地...啧啧、那場景,簡直稀碎!讓我們三個拘魂的一通好拼!”

王長綿一抖二兩樂,那什麽‘既來之則安之’!興致一來,托着臉熱烈捧場:“結果來了他娘子讨魂是不?”

“诶——”羅剎擺擺手,“凡間俗本不可信!要真來,也叫那四個妖冥使勾了去!”

“哦哦。”王長綿佯作被唬,煞有其事地拱了拱手,念道:“失敬、失敬...”

馬面羅剎被哄得連打三個響鼻,暗喜佛靈果然不是普通陰魂可比。“小兄弟恁怎麽一點也不好奇呀,恁死不瞑目是不是為了等一人呀?”

“是啊是啊。”王長綿沒想藏着掖着,“但現在不是要我給你做工嗎,那就不用去奈河飲湯了。”

嘻嘻

羅剎笑得古怪,陰恻恻道:“奈河的泰媪可沒有湯,她喜食腦吸髓...你說沒了腦髓哪還有什麽記憶呢?”

王長綿一愣,眨巴眨巴眼,想害怕的,但就是硬生不出來半點懼意。“我是被砸死的。”他摸摸自己腦袋,盡管似乎沒哪裏異常,“混了血,腥氣的很。”

羅剎伸出一指來回晃,“不是不是,你是靈能耗竭,耗死的。”

“砸死的。”王長綿面無表情。

“耗死的!”

“就是砸死的。”

“我說耗死就是耗死的!”

一咧嘴,王長綿發現亡人路上其實也蠻有許多能逗樂的地方。

冥間無時間。王長綿不清楚自己來了多久,平日裏大部分時候都是在插科打诨,陪着羅剎聊上古,聊現今,走馬觀花的講故事令他了解個七七八八。他在冥府的差事好像就是個端茶倒水的陪聊小厮?

冥殿不止一個王,十殿閻王上面還有五方鬼帝,再上面還有兩個頭頭一個頭目。因人間流行閻羅王、黑白無常和牛頭馬面,所以一般都是由這幾位亮相。

“你們還挺會疼人!”王長綿一抹笑,聽得津津有味。

“那還能怎麽辦,拼魂是很累的!”羅剎嗤鼻打響,旁邊來串門的牛頭阿傍搭着他的肩,牛鼻噴白煙道盡一把辛酸淚。

“就因那連體陰攬了宣傳的活,結果拼魂這種瑣事全讓我們哥倆幹了!也不知怎麽在宣傳,恁娘!見了我倆照舊吓魂!”伸出粗粗的手指圓圓的指頭,“恁看看、恁看看!這像話嘛!”

“嘿嘿...要不怎麽說牛馬呢...”王長綿嗑着瓜子滿目純良,“诶、話說,黑白無常是怎麽分開的啊?”

“哦、杜子仁拿了把刀...”阿傍比劃着刀的寬度、高度,“就這麽劈開了。”

“嚯!犀利喔...”

“用你說!”羅剎別扭捏着一盞茶,“五方鬼帝,四方都是成對結伴,獨獨這羅浮山的南方大帝,脾氣最差!性格冷漠!怪不得孤寡。”

“啧啧啧...”王長綿稱奇。

放下瓜子,漫不經心中帶着一點刻意,“話說兩位大帥,這冥間有沒有什麽...可以看到人間的場景呀?”

羅剎咕嚕一轉馬眼,又捅了捅旁邊瞪大的牛眼,“幹啥!”

王長綿長長一嘆:“寂寞。”

于是寂寞寂寞的王長綿背着手被帶到了奈河。

“喏,看吧!”羅剎朝着冥河一指。

王長綿探出脖子,三秒後縮回,“我...看什麽?”看被開了腦瓢的癡傻游魂?

“不、不想變得和他們一樣,就安分點!”阿傍跨步一出,牛鼻狂噴白煙,嗆得王長綿當面對咳。

于是被喝令安分守己的王長綿又寂寞寂寞地去看守了草原。說是草原,其實就是牛頭馬面的後草院,裏面種有各類牧草,綠油一片甚是亮眼。

王長綿就在草做的汪洋裏游啊游啊游,累了就割下兩捆回去交差。

他往桌上重重放下一摞,四處一掃卻不見半分鬼影。近期總是不見兩位大帥。

許是人間活計暴增吧!王長綿找了茶水給自己倒上,沒滋沒味地啜着。放下一嘆:要是旺柊來了找不着我,被送去奈河挖腦子吃怎麽辦呢?

背手佯裝散步。散步嘛。

王長綿邊走邊停,出了羅剎的住所,外面可就不怎麽熟悉了。欸等等!

他猛地一頓向身後望去,冥殿幽幽,超出五十步便窺不探底,伸手不見五指。王長綿細細回想了一下方才的來路,這被砸傷的腦子、他一下就通了啊——“阿媽呀,兒子我打小不記路啊!”

嚎完不等他捶個胸頓個足,四周異響起,氣氛烘托,恰到好處。一會兒似是小兒蹦跳,一會兒似如困獸,在方圓裏不停疾步快走,一會兒又似斷了腿、濕漉漉地爬行在地。

不太妙啊...做人做鬼還是要懂怕的。

“我...是羅剎身邊的小厮!”王長綿皺了皺鼻,頗為接下來的讨饒不齒,“不能害我!”

懸空響起一聲輕咛,接踵而來的是被甩到一邊的...猶如沙蟲般的...屍塊?

“羅剎身邊的小厮...算是個什麽說法?”飄飄然落下一人、一鬼吧。近色如大銀錠的灰發,銀色铠甲、墨色披風——“大人、救我!”王長綿高聲抱大腿。其實也就是躲去那鬼身後。

那鬼大人眉宇晦暗,應是叫人看不出神色的,卻蹙了眉流露出複雜。“你...”/“大帝!大帝!手下留情!”

暗處連滾帶跑出現一馬面,口中甩着白沫,粗氣道:“大帝手下留情!這是冥王賞給我的陰魂,怪我最近公務繁忙沒能多加看管,容我帶回定會嚴加!”

“冥王?哪個冥王?”

“是...是、閻羅王。”羅剎好想擦擦汗。

“他是佛靈,他閻羅不把他送回老家反而給你去當陰厮?”

“這...這小差也不知啊...”他真的好想擦擦汗。

“哦。那這靈我帶走了。”

揮一揮披風,不帶走一片雲彩——勁哇!王長綿抱緊鬼大腿兩眼放光。

南方羅浮山上的鬼帝府要比閻羅的王殿大上許多,也沒那麽陰森。一看就是鬼住的地方那簡直就是膚淺!

“很喜歡這裏?”走在前面的鬼大帝問的毫無起伏。

“好奇嘛!”王長綿擡着脖子回的順口。“這裏一直下雨嗎?”他一抹臉上的水。這裏有飛瀑有汪泉,奇峰怪石上植被蔥翠,就是綿綿細雨,霧一般罩在身上半分不得勁。

鬼大帝沒回答,默聲開路,王長綿跳上臺階,眨眼忘過剛才所問。

“你就在這。”

進了府邸,鬼大帝對着堂中卧榻擡了擡下巴,後不多發一言進了裏室。

王長綿坐上榻翹翹腳,感嘆冥間升職也不過如此。躺下一癱,竟毫無戒心地安然睡去。鬼不做夢,睜眼還是閉眼前的場景。

冥間沒時間這點真是不好,王長綿對過去了多久無處可得。打量廳堂,見中央有一水池,走近一看,池中連片葉子都沒有。

難不成是用來洗澡?

蹲下舀了捧水玩玩,平如鏡的池面被打碎。伴随着漣漪,生出來的是一幕幕烽火炮響、血河肉山。

“啊!”

王長綿驚呼向後倒去。

“不想見見這人間嗎?”那沒有情緒的鬼大帝悄無聲息來到身後。

王長綿顫抖,指着那一幕幕:“你、你是不是說過我是佛靈?”——“當真有佛?”

鬼大帝不動聲色地揚了揚眉,答,“有。”

“那、為什麽佛不助!”

“人間不是有句...‘我是我,你是你’。那佛是佛,人是人,佛為何助人?”鬼大帝饒有興趣地垂視,見那佛靈無害的臉逐漸染上不可置信的怒意。

“人信仰佛是人的事,懼怕鬼還是人的事,古往今來佛鬼從未插手。”道了一聲趣,“他們還曾管我們為‘神’。”

王長綿猛地一擡臉:“你放屁!”

鬼大帝眉宇間的晦暗一沉,伸手罩住那圓圓的毛腦袋,迫使他向下。“你這佛靈,怕不是人間呆久了,沾上了什麽...”鬼大帝揉散掌心下的發旋,冥思,半天終于想出那個詞:“七情六欲。”

王長綿護着腦袋,除了阿媽,此辱唯有小弟受!

“別揉了!頭疼!”

鬼大帝一頓,真就停手放開。

此時府外傳來聒噪,山下臺階被踩得血污不堪。鬼大帝一甩手,見閻羅王着急忙慌的在外求見,臉上的血汗擦不盡浸透衣襟。

“閻羅,何事啊?”

閻羅王也不敢邁過檻,就在屋外隆隆:“大帝啊,咱家錯了!咱家這就将那佛靈送回老家!”

什、什麽老家!王長綿伸手一攥那鬼的下擺,頓時緊張。

“害怕?”鬼大帝伸出一指敲敲那佛靈的臉,示意,“問你。”

“怕了怕了!”王長綿胡喊,“我還要等人吶、回什麽老家!”

鬼大帝“嗯”了一聲,似乎滿意。“回去把路上的汗擦幹淨,污了我的樹我斬你頭,那時候十條佛靈也助你不成!”

屋外一聲踉跄倒地似乎不勝狼狽。過後聒噪聲逐漸淡下,又是一幅細雨落在青石上的綿綿扉音。

“聽你這意思、所以...他把我給馬面是為了養着吃我?”王長綿有些大開眼界。

“還算聰明。”鬼大帝轉身于榻上坐,“佛鬼不通,得養出些鬼氣才可入口。”

仆街...“那、你總不會惦記我了吧?”王長綿投去一眼。

鬼大帝靜靜,似乎合了目。

好嘛。王長綿暗暗,看來還是要整我。

“你說等人,等誰?”

冷不丁一響,活人都要驚出三層雞皮。

“...我心上人。”

“哦。無非這點東西。”鬼大帝蔑聲輕笑,後再也不語。

“你孤家寡人當然瞧不上...我對象好着呢!”王長綿盤腿托腮,這下榻也上不成,那就欣賞欣賞雨吧。

可雨賞多了頭疼。

王長綿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起身走到榻旁,謙卑:“我頭疼,起來換我躺躺成不?”見沒反應,幹脆落榻,爬到鬼身後的那點空隙,擠身躺下合目。

待睜眼,不見別的,只見一閃着銀光的狼眸不帶情緒地望着自己。心‘嘭’地一炸,直起身狂按心口防止爆心。

“鬼吓鬼吓死鬼啊大佬!”

鬼大帝毫無愧意,淡定道:“我曾有十魂,其中一魂壞了,我便斬他離去。”

“哦,所以呢?”王長綿依舊揉着心口。

“要不你找泰媪治治?”

看吧,果然還是要整我!“呵呵...不用不用。沒你那麽厲害。”

“随你。走吧,到外散散步。”

......

王長綿一抹臉上水,直覺那些雨流了一部分進腦子。再看看前面的鬼,不帶走一片雲彩還外加不沾染上一滴雨。

哎...你說了算呗。

悠悠一轉,腦內蹦出幼時親弟的一句童真實在話。四下一看,潮濕處果然有菌菇。弟啊,我悟了,你說的對呀!

“大人吶,我采點蘑菇昂!”

鬼大帝繼續走着,可走着走着卻不聲不響地來到王長綿身側。王長綿一抹臉上水,心想這總是會習慣。

既然來了。“大人有兜裝蘑菇嗎?”

“沒有。”

“那怎麽帶回去?”

“不帶。”

“不行,我要!”

默聲半晌。鬼大帝似乎問了一聲趣:“你要你心上人還是要這些?”

哇靠!王長綿一散懷中菇,“什麽意思!”

“你心上人快要死了。”

“他死了會怎麽樣?”

“唔...”不顧對面着急上火,鬼大帝慢悠沉吟,“多數魂魄肉身死,一并滅。只有少數才進那冥府,又少數能過那奈河,變成陰魂留在這冥間的可不多。”

“為什麽!”

“太多。太吵。”、“很久以前立下的規矩。”

管你解釋!“為什麽!”

“太多。太吵。”

“那、”——“是誰定的!”

“酆都山那位。”

哦...頭頭的頭目啊...

王長綿恹恹,吸了吸鼻子。他十歲之後便再也沒哭過。“能讓他活長一點嗎?沒準長一點,變成個老不死,就能進來了。”

“可以。”不曾想鬼能痛快。“那拿什麽讓他活命呢?”

“你就快說吧。”也看不出來是個磨蹭鬼啊...

鬼大帝銀眸一閃,“拿你的靈換好不好?”

果然吧...啊——不是!“那我怎麽辦啊!”

“變成鬼而已。”

“哦...那還好。”王長綿籲出一口氣,“拿去吧。”

良久不見對方反應,狐疑一瞅,只見那鬼悶聲笑着,乖張異常。看來也沒有牛頭馬面說的那麽有疏離感嘛。“等下再樂吧,再笑人就沒了。”王長綿提議。

鬼大帝清了清嗓子,哼道“好。”

“欸等等!”王長綿擡手。

空氣突然一滞。“怎麽、後悔?”

“沒有,我是想到我弟,他叫世澤,還有我爹媽,他們會怎樣?能不能也讓他們活的長一點?”王長綿摸了摸脖子,總感覺剛才某一瞬間自己腦袋要掉了。

“...你本是佛前一柱香,掉三寸留七寸。那七寸自有他的去路。至于你那凡人父母,像你說的,老不死。”

王長綿裝作很懂的點點頭,“那就是都沒事喽?”

鬼大帝一揮披風,眨眼回了府邸。王長綿晃了晃眼,只當那鬼開過口承認。

動手去擰衣衫上的水,他想開口再要套衣服,但又想想還是別得寸進尺的好。而且日後完全變成這裏的一員,再接了旺柊,還有爹媽細佬他們,仰仗這位大人的地方可海了去了!

“嘿嘿...大人——哎喲!”心中那套爛算盤不等打響,他就被鬼一扯,扯的差點破半邊身子。“急什麽、還要去哪裏?”

“進來給我脫甲胄!”

“哦哦。”王長綿差點嗻了一聲。什麽賈?什麽周?

聽不懂。

跟着照做就行了!

阿柊唷,等我打點好一切,咱們一家抱緊大鬼好乘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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