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上(2)

上(2)

何不凝還沒有收到陳千嶼的回複,就被他爸的人帶上了車,并把他手機也給收了,何不凝簡直不敢相信都二十一世紀了,他爸會做出這種事情。

回到家,管家告訴他何先生在書房等他。

何不凝上了二樓,剛推開書房的門,一本厚厚的書就朝他砸過來:“我以為你進娛樂圈只是為了好玩而已。”

何津還是那副慢條斯理的樣子,仿佛剛才扔書的不是他:“何不凝,我答應你在娛樂圈玩一會兒已經是最大限度了,你現在在幹什麽?你給我标新立異,找個男的談戀愛?”

何不凝沒說話,剛才的書砸過來的時候他用手臂擋了一下,磕的有點紅。

“好,既然你不說那也好辦,滾回你的卧室收拾行李,馬上去英國給我念酒店管理。”

“爸!”

何津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閉嘴!你不是不想說話嗎?那就別說了。”

何不凝簡直覺得可笑:“這都什麽年代了您還玩綁架那一套呢?收我手機,幹涉我生活,還讓我去英國?您幹脆替我生活算了!”

“我要是是就不會去招惹那個男孩!何不凝你知道自己在搞什麽嗎?你搞同性戀啊,你這麽時髦嗎啊,以後要是變性人也時髦,你是不是得去泰國做個變性手術回來再氣死我啊!”

錯了,完全錯了,他跟他爸說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我不是趕時髦,我是……真喜歡他。”

何不凝感覺自己在說出這句話之後心跳直線加快,現在他也顧不得他爸怎麽收拾他了,總之自己就是不能去英國。他爸不是老頑固,如果能聊,他還是願意争取一下。

“我想跟他在一起。”

何津好久都沒說話,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兒子,當初你當答應過我,你說不會沉迷娛樂圈,你會回來接管爸爸的酒店生意,是你說的吧?那試問,何津酒店未來繼承人是同性戀,你知道這會對酒店帶來多惡劣的影響嗎?”

“社會的主流不是同性戀,依舊會有很多人排斥,哪怕你跟娛樂圈的一個女生在一起,我都不會說什麽。”

何不凝又何嘗不知道這個社會對同性戀的厭惡聲音有多大呢?他只是喜歡上一個人而已,就是這樣簡單。

“對不起。”

何津看了看他,擺了擺手說:“收拾東西吧,我馬上叫助理訂機票。”

“我不能走!”

“你不走你繼續在這談戀愛?!”

“談戀愛怎麽了?喜歡男生又怎麽了?你兒子的快樂比不上你的事業是嗎?”

“是!”何津拍案而起,“何不凝,你要快樂你要幸福,你追求自由我都不管,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一切是怎麽來的?沒有錢,你能無憂無慮的生活二十多年嗎?你能随随便便一句話就進娛樂圈嗎?你沒有錢你追求什麽自由?”

“轟”的一下,內心防線似乎有些崩塌了,他忽然想到陳千嶼的童年,和他相比,那簡直就是噩夢。

可不是所有人沒錢就不會快樂也不會得到幸福。

“我不會去的。”何不凝說。

“好,我叫你媽跟你一起去英國,讓她看着你。”

何不凝跟他爸在書房“交流”一番之後,就被強行軟禁了起來,沒手機,根本無法聯系到任何人,他還在想陳千嶼的公司那邊有沒有為難他,可是沒過多久,就有人來接他去機場。

全程,都被盯得死死的。

他媽心疼他,但拗不過何津,何不凝寫了張字條給了一個保镖,叫他定要交給陳千嶼,那名保镖從小跟着他,何不凝相信一張字條而已,他不會告狀。

何不凝心想,等到了英國,就用最短的時間逃走,反正只要到了那邊他就自由了,想買機票去哪裏,他爸隔着幾萬英尺和七個小時的時差也管不過來。

事實确實是這樣的,出到英國,何不凝拿上手機,他倆鋪天蓋地的新聞在微博上傳開,而陳千嶼和他的公司出席了記者招待會。

陳千嶼一個人道歉,一個人澄清,一個人孤獨的接受記者長槍短炮的采訪。

沒有人幫他。

然後何不凝發現,他爸讓人把他護照扣了,他無法去任何地方。

真他媽狠。

他給陳千嶼打電話,一遍又一遍,永遠都是暫時無法接通,然後變成關機,再然後“您所撥打的號碼已停機”……

網上衆說紛纭,連他的公司都沒有解釋,好像除了那次記者招待會之後就再也沒有了音訊,他憑空消失了。

何不凝打給國內的好友莫止,他也在娛樂圈,很久之前跟陳千嶼搭過戲,私下關系也還不錯。

莫止說:“我也沒有內部消息,他們公司好像雪藏他了,聽說後面的廣告、代言、電視劇什麽的都推了,卓雲然去他家找過他,房東說搬家了……”

何不凝沒法再等下去了,他必須拿到護照回國見陳千嶼一面,他太擔心了,陳千嶼只剩一個人了。

可是沒過多久,何津打來越洋電話:“護照我叫人給你了,你……回國一趟吧。”

何不凝沒來得及高興,莫止的電話又打來:“不凝,千嶼跳樓了。”

滴答。

滴答。

滴答。

何不凝兩眼一黑之前聽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何不凝不知道陳千嶼有多絕望,那條熱搜就是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随之而來的是大衆的壓力,公司的雪藏,各種代言的賠償金……他曾努力與抑郁症鬥争過,吃藥、看醫生,後來慢慢好轉,但病總會有複發的時候。他以為能見到何不凝,至少一面,可誰曾想,那晚居然是最後一面。

何不凝留給他的紙條是——千嶼,一定要等我回來,我愛你。

陳千嶼在自家十一樓公寓跳樓之前,曾經緊緊地握住那張紙條。

好像他這二十五年來一直都在等待,童年時期等待逃離父親的陰霾;少年時期等待充滿希翼的日子;長大了,又等待能有一雙手,稍微使點勁兒拉他一把,他就能看見光……

其實他相信何不凝會來見他,可陳千嶼不知道他出國了,仍單純的以為這次不用等那麽久……直到那條新聞播出——

“今日何津酒店集團正式宣布,将總部移至英國倫敦,酒店集團負責人何津表示,他的次子總經理何不凝已于半月前前往倫敦國王學院學習,目前歸國時間末定……”

電視裏的新聞還沒有播完,可是陳千嶼沒有再聽下去了,他慢慢走向陽臺。

這次,又要等多久呢?

陳千嶼覺得很累,他一睜開眼就是黑暗,他心裏挂念的人也終究不在身邊了,他的生命也沒有多大意義了。

随着路人的驚叫聲,那黑影也重重的落到地上。路人慌忙求救,可是十一樓的高度,必死無疑。

後來警察使勁掰開了陳千嶼那緊握的手,裏面是一張紙條,只能依稀的辨別出一句,我也愛你。

何不凝想都不敢想,陳千嶼什麽都沒有,能走到那一步已經是他最大的努力,拿到《橙色和光》的男一號,跟他這個什麽都能唾手可得的人在一起拍戲。他終于知道,那段時間的評論,為什麽全是聲讨陳千嶼了。

何不凝回國,除了莫止和卓雲然,陳千嶼在娛樂圈沒有什麽好友了,葬禮都是他們三個辦的,一些粉絲和交情還不錯的同事都前來吊唁。

冬季到了,天上的雪花紛紛揚揚的落下,整個蘇城被雪覆蓋。陳千嶼說他喜歡雪,潔白、自由。

所以最終,他變成了這其中的某一片雪花,輕輕落地。

何不凝沒有在國內久待,因為他發現自己什麽事情也做不成了,動不動就發呆,一睡能睡好幾天,有時候卻幾天都不睡,飯吃不下去,一吃就想吐,身體狀況越來越差。

後來何不凝主動要求去英國念完學業,也算不再睹物思人,何津同意了,也沒有限制他的自由了。

何不凝在學校周圍找了一家寄宿家庭,寄宿家庭只有兩名成員,一位酷愛種桔梗花的老者,和他的調香師女兒。

老者告訴他,桔梗花的花語是至死不渝的愛,而後調香師送給他一瓶以桔梗花為主調的香水,竟和之前陳千嶼送給他的那瓶香水的味道很相似!

他翻箱倒櫃找到那瓶香水,問調香師:“我覺得你給我調的香水和這瓶有些相似,你能測出來有什麽不同嗎?”

調香師看了一眼那瓶香水,安靜了很久,然後才說:“前幾年,有一個男孩請我幫忙調一瓶香水,我問他,想要什麽味道的香,他看了後花園滿池的桔梗,就說,要桔梗香味的吧。于是我給他調了一瓶主調是桔梗花香,尾調是玫瑰花香的香水,他說,他要把這瓶香水送給喜歡的人,他是個很優秀的演員,眼裏有星辰大海,如果有機會,我帶他來見你。”

“他還說,他的名字叫何不凝。”

何不凝的心一顫。

原來,原來他早就向自己表達過愛意了。

他告訴調香師:我的中文名字就叫何不凝。

調香師也有些震驚,但什麽話也沒說,只是在幾天之後又給他一瓶香水。

“這個香水的主調還是以桔梗花香為主,但尾調我換成了迷疊香。”

何不凝跟着那位種花老者學到了不少有關花的知識,包括那些最基本的花語。

陳千嶼送給他的那瓶香水,尾調是玫瑰,代表着熱戀。

而調香師送給他的那瓶香水,尾調是迷疊,代表着思念。

何不凝發現,他真的在用這一生去思念某個人,某瓶香水的主人。

很久以後,何不凝回國。

何不凝把車開到了一個墓園,門口的大爺放他進去之前問了一句:“小夥子,我怎麽從來沒見過你,是剛從別的地方回來,進去看親人吧。”

那雙被陳千嶼稱作世界上最明亮的眼睛在這幾年漸漸暗下來,沒有了一點光澤。

何不凝擡頭,也還是微笑着跟大爺說道:“嗯,看親人,也是愛人。”

大爺點了點頭:“唉,小夥子節哀啊。”

陳千嶼的墓在一片墓地裏格外明顯,長滿了青苔和雜草,但是卻有好多白鴿停在墓碑上。

何不凝把戒指放在墓碑前,然後拿出另一枚結婚戒帶在左手的無名指上。

“如果那年我就算是死也要留在國內,是不是結局就會變的不一樣?”

“你說你能聞到我的味道,後來又說,我身上是桔梗花的香味。”

“我在英國的時候遇到一位種花老者,他告訴我,桔梗花的花語是,至死不渝的愛。”

“可是,我沒有你了……”

他真的絮絮叨叨了好多,好似要把這幾年的經歷全部說出來。

遠處又飛來很多白鴿,停在雜草上,墓碑上。

“何哥——”恍惚間,何不凝似乎聽見了陳千嶼那軟軟的聲音,在叫着他的名字。

可是轉身一看,春光大洩,晨光已經暈染到天邊。

天空又開始飄起來雪花,純白的,自由的,落在何不凝身邊。

他終究是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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