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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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千嶼第一次見到何不凝時,準确的來說,應該是,先聞其味,後見其人——是那種淡淡的花香味,陳千嶼可以感覺到,但是沒聞出來到底是什麽花香,可是那種花香令他上頭,以至于他見到何不凝的第一句話是:“何哥——你擦的是什麽味的香水。”

當時在場的人都有點驚了,尤其是何不凝,甚至耳朵也有點紅,然後才說道:“沒,公司是不允許我們私下擦香水的。”說完還朝陳千嶼笑了一下。

何不凝說的是實話,但此後陳千嶼有意無意靠近他時,都能聞到那股淡淡的香味,後來他的朋友卓雲然跟他說過一句話:“在別人不擦香水的情況下,你能聞到某個人身上的香味的話,那是你的基因選擇了這個人。”

那時候陳千嶼還不知道心動是什麽感覺,只覺得這個人好舒服,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那種魅力,尤其是看向他的眼睛的時候,似乎能看到他的靈魂。

後來拍戲間隙,他們去了英國取景,陳千嶼第一次出國,劇組也放夠了假讓他們玩,某天晚上陳千嶼神秘兮兮的遞給何不凝一瓶香水,說:“何哥這個香水是我特地找人給你調的,感覺跟你的味道很像!”

當時何不凝哭笑不得,他一個大男人擦什麽香水啊。但他還是收了,至今都保存的好好的。

“何哥,要喝水嗎?”陳千嶼遞過去一瓶水。

何不凝聞聲擡頭,看見陳千嶼就笑了起來:“謝謝。”

何不凝向旁邊的工作人員要了一把凳子,陳千嶼坐到了他身邊。

今天是他們倆的粉絲見面會,何不凝和陳千嶼拍了一部雙男主劇《橙色與光》,劇已經播完了,随着播放量以及“凝望島嶼”這對CP的呼聲越來越高,何不凝的公司和陳千嶼的公司商議着舉辦一個粉絲見面會,于是就有了今天的活動。

“何哥,我有點緊張。”陳千嶼有些不安的拽了拽衣角。何不凝看着他那副有些可憐的模樣,頓時激起了保護欲。

他打斷了化妝師:“不好意思啊,等一下。”

然後又轉向陳千嶼:“沒事的,不要緊張,只是一個很小型的見面會。”頓了頓又說道:“以後我們還要在一起參加很多活動呢,要是次次都緊張,那豈不是心髒病都要犯好幾回了。”

旁邊的小助理笑出聲,陳千嶼也覺得有點好笑,然後點了點頭:“嗯,我盡量……不緊張。”

正時有人叫他們準備一下上場,兩人走到那扇擋着幾千名粉絲的門後,定了定神。

陳千嶼轉頭看向他。“準備好了嗎千嶼?”

陳千嶼仰頭看着他:“嗯,好了。”

猝不及防,何不凝的手伸到陳千嶼面前。

陳千嶼忽然感覺到自己心跳漏了一拍,有些難以相信,不是不敢相信這樣的舉動,他只是,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那種溫暖,就好像在海上漂泊了許久的人終于回到了家,有人給他一碗熱粥,告訴他,我在等你回家。

陳千嶼的眼眶有些濕潤,但沒有任何遲疑的把手交給了他的何不凝。

我不緊張,只要你在我身邊。

粉絲見面會開的很成功,叫聲此次彼伏,有時候連主持人都插不上話,更別說他們,何不凝好幾次維持秩序,粉絲們叫的更大聲。可以理解,因為這部劇實在拍的太好,作為原創劇本出圈,簡直吸引一大批觀衆。何不凝一下臺就被自己的經紀人給叫了過去,陳千嶼正準備去後臺卸妝時,也被經紀人叫到一間辦公室。

“你自己看看公司是什麽意思吧,分個輕重緩急。千嶼,你現在是在上升期,這部劇能出彩,那就要抓緊一切機會往上爬。”

經紀人把手機遞給陳千嶼。信息是他們總監發過來的,也是陳千嶼和他經紀人的頂頭上司。信息的大致意思是說,以後這樣的雙人活動讓陳千嶼少參加,劇拍完了營業是營業,但你總不可能一直跟同一個人營業,大好前程也不可能折在一個人手裏,自己把握好度,粉絲們的熱情也就那一段時間,當你有了新劇之後誰還會關心你之前的那些。

“你自己把握好這個度,別和不凝走的太近,要是被記者拍到就不好了,想必何不凝那邊也是這個想法。等會讓司機送你回去,我還有個會,給你争取下一部戲的男主,自己多上點心,我先走了。”

經紀人仿佛是完成了今晚的任務,走的飛快,也不給陳千嶼提問的時間,好像生怕他問為什麽。

今晚的開心與幸福感蕩然無存,此刻陳千嶼只覺得很假。

是,太假了,一切都是假的,過了今晚就該知道,他不是戲中人,他是處在事業上升期的陳千嶼。事實上他踏進這個圈子的時候就應該明白,所有的一切都不由他自己掌握,公司要的是利益,誰不懂這個道理?娛樂圈說到頭來就是争名奪利。

他早該懂的。

忽然會議室的門被推開,陳千嶼望過去,感覺心跳有點加快了:“何不凝……”

“千嶼,你還沒走嗎?剛剛我看到你經紀人走了,我還以為你也回家了呢。”

何不凝轉頭看了眼門口“沒,我經紀人有事先走了。何哥……你有時間嗎?”

陳千嶼有些艱難的開口。何不凝走過去,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認真的看着他:“怎麽了,是遇到什麽事情了嗎?”

“我……”陳千嶼不知道該怎麽說,“我有點累,何哥,可不可以送我回家啊,剛剛司機帶着我經紀人回公司了。”

陳千嶼撒了個謊。

何不凝點點頭:“好。”

兩人一路無言,車子開到陳千嶼家門口,何不凝見陳千嶼還是那副情緒不高的模樣,想安慰一下他,但轉念一想,還是放棄了原本要說的話:“千嶼,到了。”

說話聲輕輕柔柔的,完全沒有半點催促,反而像在哄騙小朋友一樣。

良久,陳千嶼在黑暗裏低聲開口:“何哥——之前你問我,腿上和後背的傷是怎麽來的,之前不願意說是怕丢人,可是如今想想,好像我也沒什麽可丢的了。”

曾經拍戲的時候他們住一個酒店,有時候經常一群人對戲,有時候只有他們兩個對戲,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晚上,何不凝去找陳千嶼,發現了那些隐藏在衣服裏的傷疤,他曾問過,可是陳千嶼沒有說太多。

可是今晚,陳千嶼似乎變得哪裏不一樣了。

陳千嶼從小生長在一個很不幸的家庭,媽媽生下他之後就去世了,導致陳千嶼的父親一直覺得就是他造的孽,本來就不喜歡小孩的他更是厭惡陳千嶼,每天抽煙酗酒,喝醉了還會打他,根本不管他的死活。

陳千嶼算是吃百家飯長大的,鄰居們時常可憐他,會讓他去自己家吃飯,他自己也找活賺錢,再長大一點,陳千嶼父親發現他有錢,便把他的錢偷來全部揮霍掉,甚至有時候直接搶,如果陳千嶼不給錢就繼續打他。

生長在這樣一個家庭,陳千嶼越發安靜,一天比一天隐形,有時候在家能三天都不說一句話,因為他覺得這樣別人就不會發現他,也不會再罵他是沒媽的孩子,更不會再遭到那些無緣無故的校園暴力。

陳千嶼背上那個最可怕的棍痕,是他爸打的,那天他爸喝醉酒回家,看到陳千嶼在就氣不打一出來,然後又去廚房找酒,發現一瓶也沒有之後,就随手拿起櫃臺上的一個棍子朝陳千嶼的背抄過去——那根,已經在火爐旁邊放了很久的、已經被烤紅了的棍子。

陳千嶼住了很久的醫院,出院後再也沒回過那個家,他離開了生活了十四年的城市,自己在外打工掙錢給自己攢學費,他知道,只有上學才能改變出路,一路上磕磕撞撞,終于考上了大學。

大三那年被星探發現,卻也是一路坎坷,被經紀公司騙,拍那種不正當的電影,這都屬于常态了,最後還是他現在的經紀人把他從那種水火的日子中救出來他才能松一口氣。

如今能争取到《橙色與光》這部影視劇的男主,他費了太多太多的勁兒,用盡努力才在今晚的舞臺上閃閃發光,與何不凝搭戲,從前他想都不敢想。

一幀一幀,像放電影一樣在何不凝腦海裏播放,打工的童年,喝醉後只會打他的父親,皮包經紀公司……他的童年,他的青春期,他的大學,就是這麽一路過來的。何不凝從小到大順風順水,在此之前,他竟不知道有人過着這樣悲慘的半生。

遠方有燈光閃爍,那是他的家,可是陳千嶼的家,在黑暗裏。

何不凝轉身抱住他,沒有任何猶豫:“千嶼……你過得到底是什麽樣的生活。”

他過得是什麽樣的生活呢?直到今天,他過得是否還是從前那般的生活?《橙色與光》是陳千嶼争取到的第一部男主劇,為此他到底廢了多大的努力。

曾經一個作家寫:我用了半生才和你坐到一起喝咖啡,喝完後你我各自回家,你的路光明溫暖,回去有妻有子,而我,又回到了肮髒的出租房內,屋裏一片狼藉。陳千嶼用了二十五年艱難的走到熒屏前,但何不凝只需要一句話。

他們的相遇,太艱難了。

過了好久,陳千嶼才輕輕的推開他:“何哥,我很感謝你對我的照顧,可我們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都有各自的路要走,而且我的公司……不會允許我跟你在一起的。”

何不凝的心思他都懂,他也必須回絕。

可剎那間,何不凝迅速靠近他,然後輕輕的碰上他的唇……黑暗裏,清晰可見的是陳千嶼瞪大的眼睛,以及兩人的心跳聲,格外明顯。好似悲傷的氛圍一下被打破,沒有那些悲慘過去,沒有那個該死的公司,什麽營業,什麽CP,都去他媽一邊的,眼下、此刻,我只要你。

陳千嶼慢慢閉上眼睛,眼淚從眼角流下,嘴角處嘗到了淡淡的鹹味,可即便是這樣,也已經很甜了。

何不凝的唇緩緩離開他的唇,眼睛裏的柔情僅他可見——那是被陳千嶼說過的、世界上最柔情的眼、是他靈魂的窗戶。

“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以後你不會再受傷了,再也不會了……一輩子……”

一輩子,說起來是那麽輕松,可是何不凝的“一輩子”,聽起來又是那麽的沉重,就好像他們明天就要過完這一輩子。

也罷,至少此刻的承諾是真心的。

山雨欲來風滿樓,任誰都沒有想到,狗仔們連威脅公司的步驟都沒有了,直接把那張“何不凝與陳千嶼深夜接吻照”發上了微博。

是的,那晚被偷拍了,熱搜炸了。

網上衆說紛纭,有些人狂喜“我磕的cp是真的”,有些人直惡心“同性戀啊,真髒”,還有些人什麽都不說,直接脫粉。某些cp粉絲就是這樣的,一旦正主确立關系,一點磕的欲望都沒有了。

“陳千嶼你怎麽這麽蠢?我問你這種事情對誰有好處?何不凝家大業大的,他爸一根手指就能讓外界閉嘴,你呢?我問問你,你的後臺是什麽能允許你這樣胡來?”

陳千嶼一大早就被經紀人叫到總監辦公室,總監表情冷若冰霜,看一眼能死的程度,陳千嶼不敢跟她對視。

“我說沒說過別再跟他有來往了?這種關系被曝光之後,你考慮過社會輿論的問題嗎?是,現在社會是開放了,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但是我告訴你陳千嶼,同性戀放娛樂圈就是死路一條。”總監的語氣冷靜的不像話,她也真的要被氣死了。她指了指他,再沒說一句話,然後摔門而去。

毀了,全毀了,因為那一個吻,不小心被拍到。

怎麽能這麽不小心呢,明明他平時只要在外面,就會有意的觀察有沒有記者啊。

那晚微風很舒服,環境很靜谧,人也很溫柔,沒有任何防備的,他淪陷其中。

“你現在在哪裏?我去找你?”是何不凝發來的微信。

陳千嶼盯了這條信息好久才反應過來:我在公司。

可是何不凝卻沒有再回複了。

陳千嶼坐在沙發上,登錄了微博小號,然後點開熱搜。

“啊啊啊啊啊我的cp是真的我嗑生嗑死!”

“媽的我就說他倆是私下親嘴的關系!!!”

“結婚好嗎?民政局來了快原地結婚啊啊啊啊!”

“嗚嗚嗚嗚嗚嗚我這輩子死而無憾能看到兩位帥哥親親我真的哭死。”

“冷靜各位,我就想問能不能把偷拍的狗仔告上法庭啊?偷拍犯法啊。”

“樓上的姐妹,你猜他為什麽是狗仔?”

“我就說他們之間有點關系,沒想到劇沒播完幾天,這麽快就被拍到接吻了。”

“我說一句,真不知道收斂啊……”

“同意,親就親,在外面親你惡心誰呢,還是公衆人物呢,這種公衆人物誰敢追啊。”

“要我說這陳千嶼也是夠賤的,上趕着倒貼的吧,每次營業都感覺何不凝一臉不情願,我真服了,死gay能不能滾啊,何不凝是直男好吧!”

“要說就一起說了呗,何不凝大部分營業時候還是很配合的,請問樓上的是眼瞎了嗎,那張照片還能是陳千嶼按着何不凝親的?明明兩人都是自願的OK?”

……

陳千嶼沒精力往下看了,貶義、褒義,太多太多,他考慮過如果他們在一起應該怎樣避嫌,但他沒想到會有今天的局面。

這麽多年了,他依舊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沒有一點改變,剛看見一點光亮的時候,就“轟”的一聲,鮮花石頭都朝他砸過來,那點光亮被徹底堵住。鮮花在黑暗中變得耀眼,可石頭已經把他砸死了,再也擡不起頭看那些鮮花。

那天晚上好似一場仲夏夜之夢,匆匆一別,又回到現實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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