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匡老師

匡老師

解散時已近中午，大家跑到路口時自覺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沒從家裏帶午餐的，直奔食堂和小賣部。另那一部分帶了午餐的，徑直回了教室。

趙羲和本想去食堂，突然想起早上還剩半個煎餅，于是調轉方向回了教室。

教室裏鑼鼓喧天。只見豬豬站在講臺上，“啪”的一聲推開左側黑板，打開電腦放着土味搞笑視頻。電腦在黑板的左側，教室的左上角正好有空調，于是女生們三三兩兩，捧了飯盒，提了凳子，圍着空調坐下了。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時不時發出幾聲爆笑。

趙羲和從桌子裏掏出煎餅，三下五除二吃了個幹幹淨淨，仍覺得不夠，便順手拼了張桌子，吆喝道：

“來我這吃飯！”

不一會兒便聚集了一大夥人，趙羲和正張羅着鋪桌子，彭磊的頭忽從門外伸進來，笑道：

“羲和你辦酒席居然不邀請我們？”

說罷就提了飯盒進來了，後面跟着王浩軒和曾一鳴。

“我只負責辦酒，不負責準備飯菜——給我個碗！”

衆人被他這聚衆蹭飯的行為震驚到了。趙羲和一路搜刮，不一會兒飯碗裏便堆得滿滿當當。不過他一面吃，一面看土味視頻，頓時覺得嘴巴裏吃的不是飯，而是土了。

吐槽了一番豬豬的品味後，他随即眼神亂瞟，不由自主地就瞟到了陳明玉。

陳明玉的座位在空調底下，離電腦和豬豬一夥人不遠，但他既不看電腦，也不和旁人說話，只是低頭吃飯。

趙羲和一邊吃一邊看他，突然覺得很不對勁，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趙羲和三下五除二幹完飯，忽然聽到豬豬喊他，一擡頭，便見她拿包薯片，遞給他一片。

“吃不吃。”

Advertisement

趙羲和将信将疑，問道：

“掉地上了？”

“沒！”

“舔過了？”

“沒有！”

“過期了？”

“……”

“特別辣？！”

“滾！愛吃不吃！”

豬豬把薯片往桌子上一扔，怒道。

“別別。”趙羲和笑着撿起來丢進最裏。

一股異常奇異的味道在口腔中爆開，笑容從他的臉上轉移到了衆人臉上。

是他最讨厭的黃瓜味薯片！

趙羲和拍桌而起，怒道：

“不孝女，拿命來！”

兩人在狹窄的過道裏你追我趕，不小心蹭到了一位正要去倒飯的同學，飯碗翻倒在地，一邊打轉，一邊發出令人窒息的“哐當哐當”聲。

配合着電腦視頻鬼畜的配樂，兩個人的追逐成了許多人的追逐，大家你追我趕，凳子桌子被撞歪一片，發出“吱呀吱呀”的刺耳聲。教室裏雞飛狗跳，好似一個菜市場。

趙羲和跳上講臺，順手抄起黑板刷，把沾滿粉筆灰的一面對準豬豬。

“別過來，你再往前一步我就丢你了！”

他正虛張聲勢，眼瞅着豬豬舉着教棍步步緊逼，心一橫把黑板刷扔了過去，沒想到豬豬往左邊一閃，黑板刷“啪”的一聲落在了地上，灰塵四起。

“好家夥，你玩真的？！”

豬豬擰笑一聲，撿起地上的刷子，朝他擲去。

趙羲和防不勝防，那黑板刷于是不偏不倚，砸中他面門。

趙羲和呸呸呸吐出嘴巴裏的粉筆灰，罵道：

“我艹！”

他感覺自己這一聲罵得格外響亮，頓覺出氣不少，擡頭一看，見廖老師背着手站在教室後門口，怒視着他。

教室裏鴉雀無聲，不知道什麽時候，所有人都回了座位，裝模作樣地握着筆，對着作業本“冥思苦想”。只有他一個人，像個小醜一樣站在講臺的正中央，頂着一鼻子灰。

原來不是他聲音變大了，而是周圍聲音變小了。

“誰讓你開電腦的？”

趙羲和百口莫辯，只好轉身關了電腦，灰溜溜地下了臺。

廖老師在一片死寂中走上講臺，冷冰冰地環視教室一周，擡手，将黑板往左一推，蓋住了電腦。這一下推的非常重，“啪”的一聲，趙羲和抖了兩抖。

“你們聽聽外面。”

而外面什麽聲音也沒有。

“整個二樓，除了你們，所有班都已經在座位上自習了！

剛開學就懶散成這樣，到時候別說A班了，普通班你們都不一定比得過！”

整天就知道拿他們和別的班比……

趙羲和暗自吐槽。

他無聊地在草稿紙上畫着小人，突然又聽到自己被點名批評了。

“剛才打開電腦的是誰？！趙羲和，是你嗎？”

趙羲和矢口否認：

“不是我！”

“不是你你站在講臺上幹嘛？就是你！”

廖老師叉手站在講臺上，眉頭皺得仿佛能夾死一只蒼蠅，她冷冷地看着教室角落裏那位最不遵守課堂紀律的問題學生，接着道：

“有些人，自認為初中成績不錯，上了高中就能為所欲為。我告訴你，在高中，不努力，吊兒郎當只有一種後果，那就是三年後，你的同學個個考上心儀的大學，而你只能進廠打工！”

她頓了頓，又接着說：

“不要覺得自己是父母的小太陽小月亮很了不起。在學校你是學生，就要有學生的樣子，多次違反紀律者會上報學校，累計五次退學處理！”

趙羲和緊緊握着筆，裝作心不在焉地繼續他的畫作，實則怒火中燒。

陰陽怪氣地罵他就算了，還不分青紅皂白地給他扣帽子，他真心覺得這位新班主任是在針對他。不然，何至于把他腦補成那樣一個十惡不赦的壞學生呢？

“你好倒黴哦。”同桌說道。

趙羲和這才意識到廖老師已經走了，而他的塗鴉力透紙背，面目可怖。

同桌是個矮小瘦弱的女生，有些內向，但趙羲和跟誰都能聊起來，兩人不久便熟絡了。

王小葉遞給他一顆糖，道：

“你沒事吧？”

趙羲和罵了一聲“傻逼老師”，接過糖塞進嘴裏，含混不清地說了聲“謝謝”，把作業本一合，倒頭便睡。

這一覺睡得頗不安穩，本來心裏就有氣，四面八方又傳來窸窸窣窣的寫字聲，翻書聲。好不容易快要睡着了，突然聞到一股臭氣，直往鼻腔裏竄，他起身怒道：

“誰放了個屁？”

魯天南悠悠地說：

“屁者先知……”

大夥哄堂大笑。

趙羲和被熏得睡不着，忍無可忍，無奈道：

“窗戶旁邊的兄弟，幫個忙，開下窗，透透氣。”

誰知霍傑見縫插針道：

“別開窗，熏死他！”

“你妹！”

趙羲和抄起墊腦袋的化學書朝他丢去，這一下卻打中了一名正在睡覺的女同學。

“誰呀？！”

趙羲和忙賠不是，再一眨眼，廖老師已經站在他旁邊了。

“又在吵什麽？！”

“老師，他打擾我睡覺！”

女生指着他道。

廖老師的深吸一口氣，鼻子裏仿佛要噴火，一副從來沒見過如此難以管教之人的表情，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說：

“你給我站到教室外邊去。”

趙羲和無奈，撿起地上的化學書走了出去。

他一面站着，一面想，怎麽自己開學以來竟如此倒黴，再這麽下去，他的日記本都記不下這麽多倒黴事了。

正午的陽光懶洋洋地打在他臉上，趙羲和不由自主有了困意，他甩甩頭，決計不去想這些煩心事，便靠着牆睡去了。

趙羲和是被吵醒的，他睜開眼，發現大家把他團團圍住，一臉震驚地看着他。

“羲和，你是怎麽做到站着睡覺的？！”

彭磊大抵是路過，擠進來問他。

趙羲和懶得回答他，心想你玩游戲玩到一點鐘還不午睡才怪呢。

“都散開散開！”曾一鳴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撸開衣袖露出發達的肌肉，抓住他的肩膀道：

“羲和我的好大兒，誰欺負你了，怎麽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他表情真摯，眼角含淚，末了回頭怒道：“看什麽看，沒看過笑話啊，都散開！”

大家嬉笑一陣，都散開了。

趙羲和一臉黑線，心想有你們真是我的福氣。

上課鈴正好在此時響起，趙羲和朝二人比了中指，便回了教室。

下午第一節課，應該說是他們開學以來上的第一堂課，是歷史課。

歷史老師是個年輕男老師，剛剛研究生畢業，就來熠輝教書了。他中等身材，中等身高，戴一副黑框眼鏡，走上講臺來先鞠了一躬，憨厚地笑道：

“同學們好，我是你們這個學期的歷史老師，我姓匡，你們叫我匡老師就好了。”

趙羲和喜歡歷史，喜歡看各種雜七雜八的歷史書，歷史成績也一向很好，上起課來精神抖擻。

匡老師第一次上課，明顯有些緊張，時不時看表，時不時喝水。他的PPT倒做得十分精良，看起來花了很大的功夫。

2019年，新高考第二屆，舊教材最後一屆。過了這個學期，便會實現H省特有的3+1+2選科政策，語數英必修，物理歷史選修一門，化學政治地理生物再選修兩門。

B班是華森班，大部分同學在這個學期末會選擇物理，就像曾經的學生選擇理科一樣毫不猶豫。

所以，聽不聽歷史課，倒也無所謂了。

不少已确定方向且相當不把老師放在眼裏的同學聽了一會兒，便覺得已經給了老師莫大的面子，然後紛紛掏出物理或數學教輔，開始了無休止的預習，複習之路。

匡老師擦擦額頭上的汗珠，講了一會兒，鼓起勇氣勸阻道：

“同學們，課還是要好好聽的，不然到時候看不懂筆記。”

但他不知道很多人都沒有做筆記的念頭，更別提去複習筆記了。

沒有人理睬他。

匡老師尴尬地笑了笑，繼續講了。

“同學們，‘武王伐纣’是指那一場戰争，知道嗎？”

“牧野之戰！”

趙羲和搶答道。

匡老師感激地看了看他，于是，匡老師負責抛出問題，趙羲和負責解答問題，二人一唱一和，其他人要麽預習其他科目，要麽埋頭死抄筆記，一堂課下來，氣氛倒也頗為融洽。

課講完了，離下課還有十分鐘，匡老師看着底下烏泱泱的人頭，覺得傻站着頗為不妥，便道：

“我給你們講故事吧。”

這句話引得不少人擡頭。匡老師侃侃而談，講起了自己大學生活中發生的趣事，逗的不少人發笑。他從學校食堂講到授課老師，從老師講到同學，從學習生活講到情感故事，思維之開闊，跳轉之迅速令人啧啧稱奇。

講到情感他又不禁感慨道：

“……在你們熠輝高中啊，我前幾天晚上就看到一對情侶牽手在路上走……我以前在A市上大學，也在路上看到過不少情侶，有男生和女生，有女生和女生 ……也有，男生和男生？……”他頓了頓，暗道不好，觀察大家臉色，覺察不對，于是趕忙補救：

“大家不要覺得兩個男生牽手就很奇怪啊，男生和男生牽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不一定是同性戀……我沒有歧視同性戀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即使是一個男生喜歡另一個男生，和他牽手，也是很正常的事……”

他話音剛落，教室裏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老師說得對！”豬豬一臉激動，帶頭喊道。

趙羲和一臉疑惑，轉頭一看，發現王小葉也在拼命鼓掌，仿佛聽到了什麽金玉良言一般。

他再一回頭，分別與魯天南和霍傑對視，二人都用同樣疑惑的眼神望他。

所有女生都在歡呼，所有男生都一臉疑惑，面面相觑：

她們在狂歡什麽？

下課鈴在此時響起，匡老師又揩了揩并不存在的汗，帶着疑惑和如釋重負的心情，走出了教室。

這一堂課上得，題外話居然比正文要成功，真是奇怪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