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一次月考
第一次月考
對于高中生而言,考試就像一場賭博。
考場上,每個人都是賭徒,平時的學習成果便是手中的籌碼。
他們屏氣凝神,目不斜視,連咳嗽都小心翼翼,生怕因此錯過聽力的關鍵音節。
而成績公布的那一刻,恰如勝負揭曉之時,幾家歡喜幾家愁。
胸有成竹者,自然喜上眉梢;惴惴不安者,大多名落孫山。
不過倘若發奮用功者都得到回報,懶惰閑散者皆自食惡果,那賭博便也失去了意義。
在這場開學以來第一次考試中,有不少人将一手爛牌打出王炸,自此一戰成名;也有不少勤奮學習者馬前失蹄,從此一蹶不振。
對于考試,趙羲和向來是“報喜不報憂”。考得好,自然要大張旗鼓地宣揚一番,以求得獎賞。考差了,除非旁人問起,不然是絕口不提的。
他對自己這一個月的學習态度心知肚明,因此也不肖想能取得太好的成績。只要不退步太多就好了。二十名以內,他還有機會奮起直追。
那天晚自習鈴聲剛響,廖老師便夾着一紙成績單走上講臺,她拿出抽屜裏的膠水,将成績單粘在黑板旁的牆壁上,臉上看不出表情。
待她走後,教室便像炸開了鍋一般,早就按捺不住的同學,互相慫恿,卻又被廖老師的餘威震懾,誰都不敢走動位置去瞧那一紙成績單。
最後豬豬一馬當先地走上前,趙羲和順着她的視線,見她從成績單最上面開始,一路瞟到到中間的位置,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了。
趙羲和看她回到座位,翻開筆記本,過了很久卻一個字也沒寫,便知道她肯定對自己的成績不滿意。
有些沒眼力見的還在七嘴八舌地問她看到了什麽。
幾乎是熬到了下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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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鈴聲一響,人們拍桌而起,大半個教室都空了,所有人都擠向那個狹窄的角落。
“幫我看下我第幾名。”
“什麽,我數學這麽低嗎?!”
“別擠,別擠。”
“前面的同學,看完了就讓開一下!”
……
趙羲和坐在座位上,短短幾分鐘腦海裏閃過無數個想法。明明已經做好了最差的打算,卻還是忍不住期待奇跡發生。
霍傑拉開他前桌的座位,一屁股坐下了。
趙羲和朝他點點頭,随意道:
“我多少?”
“三十三。”
“……你多少?”
“二十七。”
“比我高。”
趙羲和喝了口涼水,哂笑道:
“無所謂了,畢完業就進廠打工去。”
然而他的心卻随着那一口涼水,緩緩沉進胃裏。
霍傑把玩着他桌子上的橡皮,道:
“朱慧二十二。”
“……難怪。”
“她肯定不高興。”
趙羲和往前看了一眼,看見豬豬的頭埋在高高堆起的書和卷子之間,肩膀聳動。
“第一是誰?”
趙羲和指了指第五列第三排的一個女生。
“陳思雨。”
趙羲和朝那邊望去,看見陳思雨戴着圓圓的黑框眼鏡,低着頭,不知道在寫哪一科的作業。路過有人向她道喜,而她只是腼腆一笑,并不過多張揚。
“魯天南這個叛徒,考了第十二名。”
“……陳銘遇第幾名?”
“第三。”
“……6。”
“确實6。他數學和理綜加起來就扣了兩分!TMD!不過他文科一般般,所以拉了不少分。”
趙羲和不想說話了。
“袁俊逸第七名。”霍傑壞笑道。
“去死!”
趙羲和懷疑他是在看自己笑話,忍無可忍,舉起水壺砸他。
這一砸,倒是把壞心情砸出去不少,然而上課鈴聲好似一道催命符,送來了廖老師這座瘟神。
“這次考試——”廖老師雙手撐在講臺上,身體微前傾,深吸一口氣,半晌才開口道:
“我們班 ,表現得很差勁 ——平均分比隔壁A 班少了将近兩分!我們班的第一名,在他們班是第四名 。”
她環視整間教室銳利的目光掃過一張張青澀而忐忑的臉 。
“我不知道這些天你們究竟在幹什麽 。同樣的老師同樣的教資同樣的進度 ,怎麽你們就比別的班差那麽多!
說到底還是态度不夠端正 ,根本沒把心思放到學習上來!暑假六十多天還沒玩夠嗎 ?!”
教室裏一片寂靜 ,只剩下心猿意馬的落筆沙沙聲 ,大家像束手就擒的罪犯,沉默地接受着這場暴風雨般的審訊 。
“特別是有些同學——”
趙羲和眉尖一跳 。
“比進來時的名次少了将近三十名 ,也不知道成天待在教室裏做什麽?!既然不想讀了就幹脆把機會讓給別人 ,屍位素餐 ,白白浪費一個位置!”
趙羲和麻木地盯着作業本發呆 ,看不進一個字 ,寫不了一個題 。
“這個學期結束還有一次分班 ,按成績排 ,沒這個實力就滾蛋 !某些人趁早做好卷鋪蓋走人的準備吧 。”
她落下一句輕飄飄又惡狠狠的話 ,像一陣風似的走出教室 ,只留下滿地殘骸 。
教室裏依舊很安靜 ,窗戶大打開着 ,可室內卻猶如被抽幹空氣一般 。
空調送來的涼風吹不散他心中的燥熱 ,他就這樣保持着握筆的姿勢 ,一直發呆到放學。
趙羲和一個人走在燈火通明的大馬路上 ,久違地體會到了寂寞又心酸的感覺 。
前幾天和魯天南起了争執現在還沒和好 ,自己也沒心情找新的路搭子一起回家 。他一邊走一邊想 ,該編個什麽樣的理由瞞過父母這次的月考成績 。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考差過了 ,以至于他編借口都不大利索 。
所幸 ,回到家 ,奶奶根本不記得他考過試,手機裏一條信息也沒有 。
他松了一口氣 ,關燈準備睡覺 ,心想以後十一點之前必睡 ,以養精蓄銳。
然而習慣要是有這麽容易改變就不叫習慣了 。
他翻來覆去 ,覺得胸悶氣短,便起身,開窗,望着窗外的靜谧的花園。
我不甘心,他心想。
窗外靜谧的月光透穿過層層疊疊的枝桠灑進他的房間 。朦胧之際 ,他看見自己的校服被繁霜一般的月色打濕,而胸前那枚火焰形狀的校徽 ,卻仿佛染上了生命般地沉默跳動 。
月考的打擊讓本就不活躍的課餘氣氛變得更加沉悶,為了在十一月初的月考中一雪前恥,所有人都鉚足了勁,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個小時除了吃飯上廁所都待在座位上。連平日裏最頑皮的學生也收斂了脾性,上課不再插科打诨,下課不再走街串巷,而是老老實實坐在座位上學習起來了。
而與這格格不入的,只有陳銘遇一人。他依舊每天上課睡覺,下課畫圖紙,午休和晚飯時間跑得沒影,甚至翹一整節晚自習!
然而如此種種,卻沒有人對他産生過質疑,經過一個月的表現和月考成績的證明,大家對“陳銘遇是天才”這一說法深信不疑,相信有一天,他會回到他原來的地方,然後上一所常青藤名校,從此成為一名受人愛戴的科學家。倘若留在中國,他或許會參加競賽,然後拿幾個獎直接保送清華,成為熠輝中學的名譽校友。
枯燥而又緊張的校園生活就這樣過了兩星期,同學們的眼底都泛起了青灰色的黑眼圈,大家暗地裏較勁,漸漸的,午睡不睡了,食堂不去了,廁所不上了,人人身上帶着一股怨氣,倦氣,鬼氣,就是沒有人氣 。
趙羲和吃過晚飯從食堂下來走回教室 。這幾天改變最大的就是他,連帶着廖老師批評他的次數也少了。
他一邊走,一邊想着今天還有哪些作業沒完成 :
語文有三張試卷,數學《學法》四頁,英語,物理一張試卷......
數着數着,不由悲從中來,邁不開腿了 。
也許我需要放松一下,他這樣想道 。
某位偉人說過,适當的放松能夠提高效率。
于是他又邁着輕快的步伐 ,拐上了教學樓和食堂中間的小山丘 。
熠輝的校區坐落于郊外,四面群山環繞,校園內部也是綿延起伏,其中高中部這座山丘最為風景秀麗,遠近聞名,喚做:誇父山,寄予着校領導對學生們堅持不懈,矢志不移的厚望。
趙羲和爬上山丘的最頂部,那兒有一大片空地,故而視野開闊,能俯視整個校園的風景。
趙羲和席地而坐,甚至能看到遠處初中部的天臺 。
他心裏微微一動 。初中那會,他常常盼望能早日升上高中,故而總是在天臺上極目遠眺,企圖通過誇父山的風景,窺見一點遙遠的高中生活。
而等到真的升上高中,他卻又不止一次懷念着他的初中生涯!
他多麽希望這只是一場夢,夢醒了,面對的不是一張張卷子,而是朋友們的笑臉 。
太陽逐漸被遠處連綿的青山吞吃入腹,求救似的散射出無數金光,将天際暈染成一片昏黃,夜神快要降臨了,給大地籠罩上一層死亡般的陰影。
趙羲和正欲返回,依稀見聽到身後有窸窸窣窣的響聲。
莫非是有小情侶在這裏幽會不成?
他回頭,卻看見陳銘遇正擺弄着一臺古怪的攝像機,對着昏黑的夜空,嘴裏念念有詞。
原來這家夥最近這段時間不去上晚自習是來山上閑情逸致了,不過 ——
太陽都快落山了,這死氣沉沉的天空有什麽好拍的呢?
他走進一看,才發現那不是一臺攝像機,而是一架做工精良的天文望遠鏡!
看了一會,陳銘遇突然擡頭,面無表情地說:
“請讓一下,你擋到我了。”
“哦哦,不好意思。”
趙羲和連忙讓出一條路,心想:這說不定是在做什麽實驗呢,要是因為他而阻止了一顆行星的發現,那不是罪該萬死嗎?
趙羲和又看了一會,忍不住發問道:“你在看什麽?”
“月球。”
“你這幾天都在看它?”
“嗯。”
“看它做什麽?”
“拍照。”
“你喜歡給這些行星拍照?”
“算是吧。”
趙羲和繞着他轉了一圈,覺得很稀奇,于是又問:
“能把拍攝到的照片給我一張嗎?”
“好。”
“我小學的時候也玩過天文望遠鏡,在熠輝小學部的實驗樓,我們那時候觀測的也是月球,在實驗樓的露臺上守了很久才拍出一張還不錯的照片,可惜後面被送去參賽了,不然可以給你看看,比書上拍得還好......”
遠處教學樓傳來催命符般的上課鈴聲,趙羲和暗道不好,拔腿便朝山下跑去:
“如果拍到的話,記得給我看——”
陳銘遇回頭,看見他跑進一片夜色中。
趙羲和跑回教室,特意從後門進去,一進門,就被白熾燈慘敗的光線晃了眼。他心虛地擡頭,看見教室裏就空了座位,一個是陳銘遇的,另一個就是他的。而廖老師站在講臺上,用鷹一般銳利的眼神盯着他。
趙羲和感到一陣絕望和窒息,攤開作業本開始埋頭刷題。
“某些同學,怎麽就這麽不愛待在教室裏寫作業嗎?平時下去倒個垃圾都要繞遠路走,生怕回來得早了。”
那位倒垃圾還要繞遠路的同學無疑是在指他,趙羲和有些羞愧,但随即又憤憤不平地想:不喜歡待在教室的人又不止他一個,另一個現在都還沒回來呢。憑什麽只批評他?
但他很快沮喪地意識到:
陳銘遇即使上課睡覺晚自習翹課,成績也比他好。更何況人家還是國際友人,豈是他這等凡夫俗子可相比拟的?
“趙羲和,班主任叫你去辦公室聽寫今天的單詞!”
哎,真是下課了也不得安寧,他耷拉着腦袋,路過走廊時突然聽到有人在竊竊私語:
“廖老師怎麽總是給他開小竈......”
“家裏送禮了吧......”
趙羲和懶得理他們,邁着視死如歸的步伐,走向廖老師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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