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國慶（3）

國慶（3）

他站在絡繹不絕的人群中，只覺得陽光把周圍的一切照得刺眼。

汽車發出刺耳的鳴笛聲，行人與小販讨價還價的聲音，小孩哭喊着要玩具的聲音……人們行色匆匆，肆意談笑，接踵摩肩，不斷從他身邊擦過。而他仿佛置身于太陽底下的巨大漩渦中，萬事萬物染上了太陽詭異的金色，開始扭曲，旋轉。漸漸的，聲音不再真切，所有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

他漫無目的地走，聽見手機鈴聲從十分遙遠的地方傳來，又消失不見。時間像凍住了一般，運動的物體開始出現殘影，四面八方的嘈雜聲如同退潮般隐去。空氣仿佛在一瞬間被抽幹了，而他置身于宇宙深淵，不見一絲光亮。

耳鳴，惡心，想吐。

他無法尋找方向，也不想看見任何東西。

他弓着腰，慢慢蹲下，将頭埋進雙臂裏。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那聲音仿佛來自宇宙的盡頭，跨越了億萬光年，才來到他身邊。

“陳銘遇，你在哪？”

“陳銘遇！”

……

他慢慢擡起頭，看見烈日底下一個披着紅色校服外套的少年，他是這黑白的，無聲的，靜止的世界裏的唯一一抹顏色，

他直起腰，慢慢朝那抹紅色走去，那是他唯一确定的真實存在着的事物，而他迫不及待看清他的臉。

趙羲和游走在人群中，一會碰翻了攤主的玩具，一會撞到了騎小單車的孩子。他連連道歉，眼光亂瞟，焦頭爛額。

他再次回頭，卻發現那個一直在尋找的人，正站在他的身後，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趙羲和吓了一跳，旋即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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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你路癡就不要亂跑行嗎？電話也不接！”

陳銘遇盯着他額角的汗，垂着眼，低聲說：

“對不起。”

趙羲和一口惡氣硬生生吞進了肚裏，低頭看了看表，深吸一口氣，擡頭道：

“回去吧。”

他走在前面，又不放心地回頭：

“跟着我，別再走丢了。”

兩人剛走到集合點，一大群女生便圍了過來。

“班長，你去哪了？”

“下次跟我們一起走吧，這段路我熟悉。”

“你吃糖炒板栗嗎？”

……趙羲和看着她們七嘴八舌地圍着陳銘遇轉，一點也不搭理自己，有些忿然。

他好不容易從女生堆裏擠了出來，喊到：

“都到齊了嗎？到齊了就解散！”

然而并沒有人因為他這句話做出下一步行動。趙羲和尴尬地摸摸鼻子，轉頭對那位萬衆矚目的巨星說道：

“記得整理材料然後把文件發給負責人。”

陳銘遇在衆多話語中保持沉默，聞言輕輕擡頭，盯着他離去的背影。

“嗯。”

回到家，打開手機，點進微信，一個陌生頭像已經給他發了許多條消息。趙羲和意識到這是奶茶店遇到的綠裙女生。

她說她叫李怡然，在高二21班，問他國慶有沒有時間出來玩。

“好，什麽時候？”

他回複道。

對面幾乎是秒回。

“明天有時間嗎？xx電影院怎麽樣？”

似乎是意識到剛認識就看電影有些不妥，于是又補了一句：

“或者去游樂園？你來定吧。帶上梁冰冰怎麽樣？”

原來那個黑裙女生叫梁冰冰。

他有些懶得打字了，想趕快結束這個話題：

“都行，就電影院吧。我帶幾個朋友去。”

“好！”

她又發了一個害羞的青蛙表情包給他。

趙羲和懶得回複，約了魯天南和霍傑明天去電影院，便放下手機趴下睡覺了。

迷迷糊糊之際，他聽見手機連震了幾下，是魯天南打來的電話：

“你怎麽回事？怎麽還約人家去電影院？！”

“不是傑哥之前說想談嗎？我給他制造制造機會。”趙羲和打了個哈欠。

“......”電話那邊沉默良久，才道：

“我看你自己都自身難保了。”

“怎麽說？”

“預感吧。你還記不記得小學那會......”

“打住打住，不是說好了不提那事了嗎？！”

“那次就是因為你沒把握住分寸才差點......”

"關我屁事啊！"趙羲和語氣有點沖。

“你要是早點拒絕她就不會發生那種事了。”

“我那時候根本什麽都不懂，而且我最後也拒絕她了啊。”

電話那頭嘆了口氣。

“你還是別去了。”

“好啊，我不去正好你們四個人湊兩對~”趙羲和有些惡趣味地說。

“別開這種玩笑。”電話那頭冷道。

“是你先說這件事的。”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過了很久，魯天南才開口道：

“對待愛情應該鄭重一點。”

“有個狗屁愛情，不過是青春期的一時沖動罷了，最煩這種。”

趙羲和看着雪白的天花板，空調吹出一陣陣涼風，窗外不時傳來汽車的鳴笛聲。

他莫名有種被看穿的感覺。不過他很快把這種感覺抛諸腦後，故作輕松地說：

“別廢話了，明天去不去？你不去我就請別人了。”

“不去。”

趙羲和挂了電話，将手機扔到床的盡頭。

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覺得空氣都開始燥熱起來了，起身去找遙控器，卻又怎麽都找不到。

麻雀停在窗臺上，遠處清潔工人翻出窗戶，豔陽高照而他卻要穿着厚厚的工作服，腰間綁着繩索，站在幾十秒的高空中擦着一塊塊玻璃。

他會掉下去嗎？

躺在空調房裏的年輕人這樣想到。

而後他又想起幾年前，那天的烈陽比現在還毒辣，直照得人睜不開眼睛，一個女孩也這樣無所畏懼地站在教學樓的頂層，而他也像這樣看着她。

工人擦幹淨最後一塊玻璃，順着繩索爬進了窗戶。

女孩在欄杆附近搖搖欲墜，被人拉了回去。

最後什麽事情也沒發生。

可那天，如果綁在身上的繩子斷了，如果拉住她的手滑了……

趙羲和搖搖頭，把腦海裏多餘的想法清楚，轉過身，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時，天已經黑了。趙羲和走進客廳，從冰箱裏随便拿了瓶牛奶。

奶奶帶着趙璞玉回鄉下了，估計明天才回來。

百無聊賴地打開電視，電視裏播放着搞怪的綜藝，然而他卻并不覺得好笑。

電視裏傳出的刻意驚笑聲像一道并不美味的調味劑，将冷清的空氣襯托得更加寂寞。

而他讨厭這種感覺。

趙羲和斜靠在沙發上，劃拉着手機。

班級群裏又多了幾百條消息，他随便翻了翻，有一半在講陳銘遇，她們瘋狂地@他。然而話題的主人公對她們的談話并不感興趣，只簡單回應了幾個工作問題，對一些私人話題視而不見。

趙羲和見他有求必應，于是起了歪心思。

他找到陳銘遇的聊天框，打字道：

“班長，也幫我寫寫實踐報告呗，看在我今天找你的份上。”

“好。”

趙羲和微微一愣，沒想到陳銘遇答應得這麽爽快。

過了一會，陳銘遇又發來一條消息：

“把照片發過來吧。”

趙羲和猶豫了一會，把照片發過去了。

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或許陳銘遇這家夥沒他想得那麽讨厭。

看完電影回來的路上，霍傑一直在興奮地談論這次“約會”的細節，他顯然對李怡然很有好感，私人電影院昏暗的環境中，兩人聊得很投機。

“有漂亮妹子還不忘介紹給兄弟！太講義氣了！”

“小意思，給我帶一個星期的早餐。”

“沒問題！等我追到手之後給你帶一個月都行。”

趙羲和從不吝啬和朋友分享自己遇見的美女，并熱衷于給他們搭橋牽線。因此女生們常常為他而來，經過幾番周折，大部分落入了別人的懷抱。

趙羲和在路口和霍傑告別，拐進了一家化妝品店，給豬豬物色生日禮物。一進門，服務員便笑語款款地走來：

“帥哥，給女朋友買禮物嗎？”

“不是女朋友，是普通的女性朋友。”

“我懂我懂~“服務員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道，“‘女閨蜜’是吧？”

趙羲和心說你懂個屁，男女生之間難道就不能有純潔的友誼了嗎？

服務員并不理會他暗戳戳的不爽，繼續給他推薦口紅：

“這幾款學生妹用得比較多，你比較滿意哪款？”

趙羲和根本分辨不出口紅的種類和顏色，他想給豬豬買支口紅也僅僅是因為聽到她無意間提起過罷了。

“我要最貴的那款。”

"好的！您要什麽顏色呢？"

“......大紅色吧。”他想起梁冰冰鮮紅的嘴唇，心想女生應該都喜歡這種吧。

“好的，我們這邊再送您一支唇釉，請來前臺結賬，一共三百九十八元。”

趙羲和提着精美的禮盒走出店鋪。

國慶接下來的日子過得乏善可陳，趙羲和特意帶了許多書回來，本想趁着國慶大幹一番，彎道超車，然而這幾天不是陪趙璞玉打游戲，就是和霍傑他們鬼混，好不容易打開書，梁冰冰的信息又發來了。

趙羲和不得不耐着煩一一回複她。

唯一值得回想的片刻，大概是趙璞玉要回去的那天早上。奶奶在他小小的行李箱裏裝一包又一包零食，趙羲和好心提醒她S市經濟發達物産豐富，比L市有過而無不及，卻遭受一個白眼。

最後負重前行的卻是他。他提着重重的行李，一路把趙璞玉送到火車南站。

告別的那一刻，趙璞玉突然說：

“哥我好羨慕你，奶奶從來不管你，你想玩什麽就玩什麽，想幾點回家就幾點回家。而我連星期天玩一把游戲都要被批評，去哪都管着我，這裏不準吃那裏不準碰，還有上不完的興趣班！”

趙羲和笑着對他揮揮手，道：

“今年寒假回來我陪你玩一個假期的游戲！”

趙璞玉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那兒有和他順路的親戚，帶他回去。

十月的天氣像個嚣張跋扈的姑娘，陰晴不定，前幾日還是豔陽高照，這會卻又涼風習習。他一個人走在初秋的冷風中，喃喃道：

“可是下大雨的時候，有人會接你回去啊。”

枝頭搖搖欲墜的樹葉被呼嘯的秋風刮落，而他的只言片語也消失在這一片蕭瑟的冷風中。

國慶的最後一天，他還剩二十張試卷沒寫完，更別提複習了。淩晨三點，他抄完最後一張試卷，将它們胡亂塞進書包裏，匆匆刷完牙洗完臉，刷了一會兒□□空間。

“還剩十張，明天再戰。”有人這樣說。

還有人發了一段火燒試卷的視頻，以證明視死如歸的決心。

趙羲和關上手機，帶着一點對國慶期間虛度光陰的懊惱，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