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與你·一

與你·一

新淮大學禮堂後臺。

化妝間裏一片雜亂，四處散落着服裝、樂器。

選手們在狹窄的過道裏來回踱步，坐立不安。小小的空間裏充斥着熙熙囔囔的低語聲，像極了高中時候的早讀課堂。

許初簡任由着化妝師為她塗上最後一層口紅，明豔的眸子仍緊盯着化妝臺上的稿子。

一旁幫忙化妝的學姐忍不住誇贊：“初簡，你皮膚也太好了，又白又嫩的，我這粉底液都沒辦法多用。”

初簡微微一笑，聲音溫柔又真誠：“辛苦學姐。”

“不客氣，”學姐一邊收拾着桌面上的各類刷子，一邊八卦：“聽說今天季熠會來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許初簡翻臺本的手一頓，擡眸，語氣平靜，“我也不太清楚。”

這時，一位男士風風火火地沖進進房間，動作中不乏焦急，他站在化妝間中央提高聲音：“大家注意，決賽倒計時五分鐘，請抓緊時間。”

化妝間內頓時又一片慌亂。

“初簡呢，許初簡在哪裏？”逼仄的空間內擁擠異常，他根本挪不動步子。

“這裏，學長。”初簡自鏡前舉起手晃了晃。

男人這才循着聲音摸索到她面前。

只一眼，王齊駿的目光頓住。面前的女生穿着一身黑色方領禮服裙，露出清晰可見的一字形鎖骨，收腰的款式顯得她的腰肢盈盈一握，及膝的長度剛好露出筆直勻稱的小腿，衣袖的地方做成了泡泡的形狀，中和了黑色帶給人沉悶的感覺。

這樣出衆的氣質，不愧是播音系的系花，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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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時間緊急，容不得他組織些溢美之詞，“比賽馬上就開始了，你先和我去候場。”

初簡點頭，踩着高跟鞋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雜物，往舞臺的方向走。

“學長，聽說季熠老師也來了，是真的嗎？”路上，她忍不住向男生求證。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王齊駿的腳步一頓，回過頭看她，“你也是季熠學長的粉絲？”

許初簡點頭。

王齊駿一笑，“那好說，等待會兒比賽結束我帶你去找他要簽名。”他正愁着要怎麽感謝學妹臨時來幫這個忙呢。

許初簡慌忙擺手，“不用麻煩了，學長。”

王齊駿只覺得學妹在害羞。

這很正常，他心想。那不是別人，是季熠啊，坐擁千萬粉絲，出道五年發行了三張專輯，只要一發歌就會登上各類音樂排行榜第一的天才創作歌手。

舞臺上工作人員還在調試音響，許初簡拿到了自己的麥克風，站在幕布後等待。

她輕輕掀開幕布一角，往觀衆席上看過去。

前排的評委席正中間，坐着一個男人。

他只穿着一件簡單的黑色連帽衛衣，頭戴一頂同色的鴨舌帽，向後斜靠在椅背上，在一衆西裝革履、正襟危坐的校領導裏顯得格格不入。

隔得有些遠，初簡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最初學校是沒有人相信季熠會來參加一個小小的歌唱比賽的，就算他曾經是從這個學校走出去的。

況且網絡上他每天的行程那麽滿。

直到後來，學校各處公告欄上貼滿了校園歌唱比賽決賽的海報，其中最亮眼的就是海報正中央的季熠。學生會确認他接受了邀請，将會擔任此次決賽的評委。

新淮大學一片轟動，一個小小的比賽最後竟然一票難求。此事發酵到了微博上，他的大批粉絲也表示要結隊來觀看這場比賽。

這事急壞了學生會負責這次活動的王齊駿。

他本來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态給季熠經紀公司的郵箱發了邀請信，想着他肯定不會來，當個噱頭吸引更多同學來觀賽就行。

沒想到三天前他居然收到了經紀公司的回信，言辭禮貌，感謝他的邀請，并表示季熠願意來參加這場盛會。

他狠狠掐了自己好幾下才緩緩相信這件事。

季熠要來，這場比賽就不能像之前做的策劃那樣辦了，學校也不會允許。他們學生會臨時開了好久的會商量了一套更加完美的方案。

關于主持人的問題，他們最開始也是随意安排了個學生會的幹事主持一下活動流程，現在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上哪去找專業一點的主持人。

好在此次入圍決賽的一個女生自告奮勇地站出來說可以聯系上播音主持系那邊的同學救場。王齊駿這才找到許初簡，好在她沒想多久就爽快答應了。

季熠在座位上等得有點不耐煩，他昨晚通宵寫歌早上七點才睡，十一點的時候就被經紀人張揚打包送上了來這的車。

現場鬧哄哄的，後排的觀衆抻長了脖子往前張望。

若不是保安攔着，他們大概會直接沖到前排，手上簽名的本子都夠把季熠埋三層。

經紀人揚哥十分不解他為什麽會接受這個邀請。

他自己也說不上來，只知道他那天狀态不佳，一臉陰郁地從錄歌室出來，新來的工作人員抱着筆電來詢問新淮大學的比賽邀請怎麽處理。

張揚看他心情不好，趕緊說道：“直接推了，現在哪有什麽時間去參加學校的比賽。”

工作人員抱着電腦準備退下，窩在沙發上帽子遮住大半張臉的男人突然開口：“什麽比賽？”

新助理小心翼翼：“邀請信上說是新淮大學的校園歌手大賽決賽，邀請熠哥你去當評委。”

張揚哼笑一聲，“校園歌手大賽。”語氣中隐隐有些不當回事。

“時間呢？”男人一動不動。

助理再次仔細看了眼屏幕，“11月9日，周六，在新淮大學大禮堂。”

房間內再次沉默了下來，半晌，在助理不知該走還是該留的時候，季熠輕聲開口：“回信吧，就說我去。”

張揚驚得從凳子上站起來，眼神中都是不解，觸及男人不容置喙的雙眼時，沉默下來。

**

正當季熠的耐心即将告罄，禮堂內明亮的燈光突然熄滅，舞臺上的燈光打開，幕布向兩邊滑動，身着黑色禮服的女生一步一步，從容而又堅定地走向臺前。

射燈自她頭頂灑下，善解人意般跟着她的步伐移動，所到之處，亮起瑩白色光線。

她終于在舞臺中央站定，微微鞠躬，淡笑間唇角揚起美妙的弧度，聲音清脆：“尊敬的各位領導、老師，親愛的各位同學們，大家下午好。”

禮堂內想起熱烈的掌聲，季熠的雙手也不自覺得合攏，又離開。

“歡迎大家來到新淮大學第十屆校園歌手大賽決賽的比賽現場，“臺上的人形單影只地站在那裏，卻不見一絲慌亂，“我是來自2016級播音主持系大三的學生許初簡。”

季熠在這聲音中逐漸走神，她很白，尤其是在黑色禮服的襯托下，隐隐比頭上的燈光還要亮些。

她的聲音娓娓道來，如涓涓細流般淌進心間，滋潤着早已幹涸荒廢的稻田。季熠覺得自己先前頭疼的症狀減輕了許多，連日來因失眠而緊繃的神經都放松下來。

“......新淮大學優秀校友，知名創作歌手季熠先生。”她的話音未落，禮堂內的掌聲更加熱烈，如雷鳴般。

季熠遲滞了兩秒才意識到她在介紹自己，起身轉向後座示意。

初簡等他坐回原位後開始介紹比賽規則，她的語序平緩，偶有頓挫，一長串的規則自她口中說出也不覺枯燥乏味。

“接下來掌聲有請一號參賽者，來自機械工程學院的莊頌，他要帶來的歌曲是《逐光》。”報完幕，她從舞臺側面快步退場。

《逐光》是季熠上張專輯的主打歌，難度不小，其中兩段高音曾引發衆多網友模仿。

歌名一出臺下就響起陣陣喝彩聲，期待值整個拉滿，就連季熠也坐直了起來。

可惜可能是第一個出場，又或許是臺下坐着自己的偶像，莊頌的發揮不算很好，大部分觀衆都能聽出他高音部分的勉強。

一曲完畢，臺下響起窸窸窣窣的讨論聲，失去背景音樂，莊頌一個人站在舞臺上更顯局促。

初簡走到他身邊，出聲壓下場下的讨論，“感謝莊頌同學帶來的的精彩表演，俗話說萬事開頭難，相信後面的選手也會感激你給他們開了個好頭。”一句話既肯定了他的表演，也替他解釋了第一個演唱的不容易。

初簡看他還是有些懊惱，“接下來有請各位評委老師打分，莊頌同學，因為你是第一個表演者，所以你有特權指定點評的評委哦。”

節目的流程是臺下的八位評委老師打完分後，主持人可以随意請其中一位老師點評一下的，她把選擇的權利交給選手。

莊頌握着話筒的手收緊，頓了兩秒才開口：“我選季熠老師。”

臺下的觀衆并不意外，季熠揚眉拿起手邊的話筒，聲音有些砂礫般的低啞：“的确作為第一個上場不容易。但是，”他話音一轉，“如果你平時練習的時候多注意自己氣息的控制，可能會表現得更完美一些。”

聽到偶像的點評，莊頌緊繃的表情有些許松動，他彎腰鞠躬，“謝謝熠哥。”

後面的選手依次登臺表演，初簡坐在舞臺幕布側面等待他們演唱結束。

突地，一雙冰涼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初簡被凍得一縮。

“嘿嘿，被吓到啦？”甄歆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初簡回頭，看到她穿着黑色的牛仔外套站在一旁。

“你的手怎麽這麽涼？”初簡握住好友的手。

甄歆在她掌心搓搓，解釋道：“我不是緊張嘛，待會兒要當着季熠的面唱歌，還是我自己的原創。”

初簡安慰她：“放輕松，你的歌很好聽，真的。”

甄歆不以為意，“可是那季熠哎，專輯裏每一首歌都是原創的人，我怕待會兒他聽了我的歌會說，這是什麽垃圾，這個水準還敢往我面前送？”

初簡被逗笑，拍了下她的肩，“別亂說，他不會說這種話。”

“喲喲喲，我都忘了，你還是他的粉絲呢，可不敢當着你的面說他壞話。”笑鬧一番，甄歆心裏的緊張消散些許。

前面九位表演者演唱完畢，初簡請出最後一位參賽者：“接下來有請新聞與傳播學院甄歆，她帶來的是自己的原創歌曲《冬日暖陽》。”

初簡的聲音不負以往的平靜，帶了點興奮和期待，臺下的季熠很快察覺，擡頭看她。

她面色如常，只是嘴角上揚的弧度深了些，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甄歆抱着吉他上臺，擦身而過的時候，初簡無聲地說了句“加油”。

一曲完畢，臺下寂靜了許久，顯然沒料到這麽溫暖的歌名之下竟然是一首聽上去如此悲涼的歌曲。

初簡站到好友身邊，照例走着流程。“請各位評委老師打分。”

臺下工作人員示意評分已經收集完畢，初簡微微點頭，轉向評委席，“甄歆同學帶來了一首自己的原創，我相信她一定很想知道季熠老師對這首歌的評價。”

一旁的甄歆連連點頭，觀衆席上發出陣陣善意的笑聲。

季熠又拿起手邊的話筒，這是比賽到現在為止他第二次點評：“唱得不錯，就我個人意見，曲可能需要再斟酌一下。”

他話很少，不同于其他音樂學院的教授評委們會悉心提出改進建議，他只是一針見血地指出不足。

甄歆仍一臉滿足，仿佛是得到誇獎的小孩子一般。

經過三個多小時的激烈角逐，這場校園歌唱大賽落下帷幕。甄歆獲得了第三名的好成績。

為了避免擁堵，禮堂內的觀衆早已疏散。據王齊駿說，還有很多粉絲在門口守着，等季熠出去的時候要簽名。

季熠和藝術學院的領導在前排聊天，學生會的同學們在收拾設備。

初簡狠狠灌了半瓶礦泉水才緩了過來，卸下周身的緊繃。

她準備和王齊駿說一聲就去化妝間換衣服離開，擡頭就看到他在舞臺那邊向她招手。

初簡放下水瓶走過去，“學長，還有什麽事嗎？”

王齊駿領着她往臺下走，“剛剛不是答應了你結束後帶你去找熠哥要簽名嗎？”

初簡轉身想逃，側首看到正看向這邊的季熠。

她僵硬地擺正身體，放慢腳步，“學長，季熠老師這麽忙，我們就不好去打擾了把，要不等下次？”

“下次就沒有這麽好的機會了，學妹。”王齊駿興沖沖地向季熠走去。

校領導都已經離開，只剩下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倚靠在條桌旁，修長的雙腿交疊着。

王齊駿走近，一臉笑意：“熠哥，這就是我剛剛跟你說的，很喜歡你的粉絲，也是今天的主持人，你看方便給她簽個名嗎，她真的特別特別喜歡你。”

初簡的頭都快埋到土裏去了，尤其是學長說“特別特別喜歡”的時候，她的臉都快燒起來。

季熠看着面前低着頭一言不發的女孩，輕輕點了點頭。

正巧有人在找王齊駿，他見季熠答應，轉身去往後臺。

學長一走，初簡更覺局促，偌大的空間裏，空氣越來越稀薄。

“不是要簽名嗎，簽哪裏？”良久，對面的男人終于開口。

初簡鼓起勇氣擡頭看了他一眼，撞上男人深邃眉眼間的不見波瀾的的雙眸時，立馬又低下頭。

想起他說的話，初簡習慣性地去摸自己的衣兜，才發現自己今天穿的是裙子，現在全身上下什麽都沒有。

專門來找人要簽名卻發現簽名的東西都沒帶，她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季熠欣賞了會兒女孩的局促，才冰雪消融般溢出一聲低笑，從褲兜裏摸出一張工作室的名片，單手拔開筆帽，大筆一揮，簽下自己飛揚飄逸的名字。

他遞過去，“不是說是我的粉絲？怎麽連看我都不敢。”而且剛剛在舞臺上那麽自信大方，到面前了怎麽像只小鹌鹑似的。

初簡接過名片，小心翼翼地擡頭看了他一眼，聲音輕輕地的，“謝謝季熠老師。”

季熠輕笑，又遞過來一張幹淨的名片，連帶着筆。

初簡不解地看向他。

“給我留個聯系方式吧，許初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