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與你·四十九
與你·四十九
“你和熠哥吵架了?”甄歆從外地回來,第一時間就直奔初簡這裏。
只是轉了好幾圈,看着狹小整潔的客廳,有些奇怪地問道。
初簡正坐在沙發上給自己的膝蓋上藥,已經過了兩天,大片淤青的顏色慢慢轉淡,周圍浮着一圈淡淡的紫色,在白皙的皮膚上十分醒目。
她握着棉簽的手指一僵,沒有否認,只淡淡開口:“怎麽這麽問?”
甄歆轉到她身邊坐下,接過她手裏的棉簽,輕輕把藥水塗在紅腫周圍,回答:“正常來說,你受了這麽大的傷,他不可能留你一個人在這個小出租屋裏養傷,肯定是帶在身邊悉心照料才放心啊。”
再根據她多年潛伏公司內部吐槽群的經驗,這幾天工作室的天空常天烏雲密布,人心惶惶,不難推測是老板的心情出現了問題。
而能讓喜怒不形于色的老板心情不好的人,放眼整個新淮市,除了許初簡不做他想。
藥水在空氣中散發出微微刺激的味道,初簡将落下來的碎發別在耳後,裝作輕描淡寫:“我又不是不能自己照顧自己。”
“你走路都費勁,怎麽照顧自己?”甄歆拆穿她。
初簡保持沉默。
等了半晌,甄歆擡起頭,不可思議地問:“所以你們真的吵架了?”
見初簡低垂着腦袋,不發一言的模樣,甄歆自動代入立場,“我就說他脾氣不好吧,我跟你說你這次可得好好晾晾他,讓他知道你也是有脾氣的。”
初簡搖頭,一顆眼淚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從眼眶裏飛出來,她的聲音有些哽咽:“不是的歆歆,是我傷害了他,是我的錯。”
甄歆和初簡認識這些年來,很少看到她哭。在她心裏,初簡雖然是一個很溫柔細膩的人,但是她一直将自己的情緒控制得很好。
她輕撫着初簡單薄的脊背,毫無立場:“沒事,女孩子就不能偶爾耍耍脾氣了?不管怎樣你受傷了他卻不聞不問,是他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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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簡搖頭,有些事她還沒有做好準備和盤托出,只能沉默。
又休養了幾天,初簡終于能正常走路,只是身上的淤青還未完全消失,套上長裙問題也不大。
她剛錄制完《直面》的外采,還沒到家,許晰打來電話。
“喂,哥。”
“聽聽,姑姑出事了。”
**
許淑雲是在辦公室突然暈倒的,其他老師手忙腳亂地打了120,她的緊急聯系人是自己的親弟弟,所以同事又聯系了初簡的舅舅。
初簡到的時候舅舅舅媽和表哥已經在病房了,作為唯一的女兒,她到得最晚。
母親還在昏睡,輸液架上的藥瓶勻速地滴着水,整個病房都是刺眼的白。
聽到腳步聲,幾人都回過頭看,初簡風塵仆仆地出現在病房門口。
“你來了聽聽。”舅媽看到來人,眼睛一酸,伸過手來就想牽她。
初簡握住舅媽的手,心裏惴惴不安,“我媽她,怎麽會突然暈倒?”
許晰嘆了聲氣,“醫生在辦公室等你,我陪你過去吧。”
走廊裏空蕩蕩的,充斥着濃烈的消毒水的氣味,初簡本能地排斥醫院,心情異常沉重。
辦公室裏,頭發花白的醫生正在伏案整理病例,聽到敲門聲擡起頭,聲音洪亮,中氣十足:“許淑雲的家屬?”
“是,”許初簡點頭,“抱歉醫生,我來晚了。”
“沒事,坐吧。”他指了指對面的椅子說道。
初簡掃過他胸前的銘牌,心外科主任羅繼民。而後在他指定的位置坐下。
“羅主任,請問我媽媽怎麽樣了,她怎麽會突然暈倒呢?”
羅繼民掃了她一眼,打開許淑雲的病例,聲音溫和又不容置疑:“是腫瘤。”
初簡雙眼一黑,整個人差點直接往後倒去,腦子裏一瞬間嗡嗡作響,聽不到外界一點聲音。
“聽聽。”許晰擔心地扶住她,顯然他之前已經知道這個消息了,現在表現得很鎮定。
羅主任輕嘆了聲,“一個多月前,你母親來醫院檢查的時候就發現了,我建議她盡快手術,但她選擇了保守治療。”
一個多月前,就是母親逼她和季熠分手那段時間嗎?那時候她忙着與母親置氣,長時間沒有聯系,不知她是怎樣一個人挺過得知病情的絕望與無措。
“那醫生,我們現在應該怎麽辦?”許晰看初簡已經沉浸在濃烈的自我責備和懊悔的情緒裏面,開口問道。
“還是兩個方案,一是手術直接切除并檢驗腫瘤是惡性還是良性,第二是病人自己選擇的保守治療。”羅主任看了眼病歷,神情嚴肅,“根據CT檢查結果來看,腫瘤已經比一個月前大了,所以保守治療可能已經行不通。”
從病房出來,初簡失了神似的,腳步機械地往前走,三魂六魄卻早不知道飄哪裏去了。
“堅強點,聽聽,”表哥拍了拍她的肩膀,“醫生不都說了嗎,良性的可能性是有的,你先別自己亂了陣腳。”
“哥,”初簡停下腳步,語氣緩慢:“她生了這麽大的病,我卻什麽都不知道。”
“不怪你,”許晰安慰她:“姑姑瞞着所有人,她肯定也是怕打擾你的工作。”
“怪我,”初簡搖頭,“我還在和她鬧脾氣,埋怨她,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女兒。”
許晰伸手把她攬進懷裏,這是他從小保護到大的妹妹,她勇敢自信,優秀獨立。
但是此刻,這些美好的特質仿佛都煙消雲散,在他懷裏的是一個茫然無措、絕望懊悔的女孩。
“聽我說,聽聽。”許晰沉下聲音,“你不能亂,姑姑還需要你,現在她病了,你就是主心骨,是唯一能拿決定的那個人。”
哭過一場,初簡竭力将自己恢複成平靜從容的模樣,只是眼眶和鼻尖處泛起的紅久久不退,襯得她柔弱可憐,悲痛萬分。
許淑雲已經醒來,靠在病床上,面色蒼白地與弟弟弟媳聊着天。
生病的緣故,她顴骨高挺,臉頰瘦削得厲害,嘴唇也泛着淡淡的青紫色,那雙平時淩厲的眼睛染上一層薄翳。
見初簡出現在門口,她眉心一皺,聲音喑啞地開口:“你怎麽回來了?”
初簡走近,聲音冷硬着:“出這麽大的事我不回來的話,你打算瞞我到什麽時候?”
許淑雲難得的好脾氣,“你知道了?”
許晰在一旁也快看不下去,“姑姑,這種事你怎麽能瞞着我們呢?”
舅舅舅媽坐在一排也不發一言,大家都是真擔心,這可是腫瘤,不是其他什麽小病小痛。
許淑雲不知是精神不濟還是別的原因,沒有反駁。
初簡在病床前蹲下,握住母親沒有紮針的那只手,“媽,我們聽醫生的,早點做手術好不好?他......”
“我不做手術。”許淑雲斬釘截鐵地打斷她的話,低下頭與初簡對視。
“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這是我自己的身體,我有決定權。”她抽回手,強硬道。
“姑姑,”許晰也勸她,“可是醫生說你吃了一個多月的藥根本就沒有效果,腫瘤還在長大。”
“那就換別的藥。”她坐直身子,頗有種要以一敵十的氣概。
“如果所有的藥都沒用呢?”初簡蹲在原地,輕聲開口。
“那你就能保證手術一定有用嗎?”許淑雲問她。
她不能保證,如果她的保證有用,她希望母親能長命百歲,無病無災,快樂一生。
舒了口氣,初簡打起精神,“媽,做手術沒那麽可怕的,睡一覺起來,很快就結束了。”
許淑雲輕笑了一聲,不為所動。
初簡也知道這番話多麽無力,拿來哄騙小孩子可能都沒人信。但是她別無他法,做手術是目前的唯一解,也是最優解。
她不能再失去媽媽了。
“姐,你就依聽聽的吧,自己的女兒總不會害你。”舅媽也勸,她最開始聽說是腫瘤的時候天都快塌下來了,這會兒才慢慢緩過神來。
“不用再勸了,你都回去吧。”許淑雲閉上眼。
初簡送舅舅舅媽出門,全程幾乎沒怎麽說話的舅舅眼眶突然就紅了,“聽聽,好好跟你媽媽說,別惹她動氣。”
初簡從喉間溢出一聲沙啞的“嗯”。
正是下班時間,電梯異常擁擠,幾人在電梯口等待,舅舅的情緒好像來得格外晚,也許是剛剛在姐姐面前刻意控制着,不敢表現出來。
“爸,姑姑為什麽這麽抗拒手術?”許晰疑惑道。
“不僅是你姑姑,就算我以後生病,我也是不願意做手術的。”他沉了聲,緩緩回答。
許晰還未接話,舅媽就在一旁“呸呸呸”了兩聲,斥責道:“別說這麽晦氣的話。”
“嗐,”舅舅笑了一聲,“這裏是醫院,有什麽晦氣不晦氣的。”
他看着電梯旁邊的樓層指示牌,對着初簡開口道:“當年,你的外婆,就是在手術臺上難産去世的。”
不過那時候醫療技術不發達,加之又是高齡産婦,一大一小都沒保住,他和長姐十來歲的年紀,就失去了母親,以及還未好好看一眼這個世界的弟弟。
“後來,你媽媽懷你的那年,你外公,因為心髒病也在手術臺上離世了。”舅舅講起這些,語氣格外欷籲。
“那時候你媽非常悲痛,差點連你也保不住。後來生産的時候又遇到難産的問題,在鬼門關外進進出出好久,你們倆才都被救了回來。”
初簡深深吸了口氣,壓住眼底翻湧上來的熱氣。
在那方小小的手術臺上,許淑雲經歷了喪母、喪父,又差點丢掉自己和女兒的兩條人命,也不怪她現在這麽抗拒和偏激。
舅舅憐惜地拍了拍初簡的頭,“所以聽聽,你要耐心點,慢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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