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與你·五十

與你·五十

送走舅舅一家,初簡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病房。

護士正在給許淑雲換藥,看到她進來還稍微愣了一下。等換好藥端着托盤準備離開時,才躊躇着問:“請問您是許初簡嗎?”

初簡也是一怔,她懵地擡起頭直視着面前穿白色制服的女孩子,聲音溫和:“對。”

小護士臉上揚起燦爛的笑容,“真的是你,我超喜歡看你的節目。”

初簡繃了一整天的臉也有些冰雪消融的痕跡,她淺笑,“謝謝你的喜歡。”

小護士得到一個簽名後便喜滋滋地去下一個病房換藥了。

許淑雲靠在病床上見證了全程,仿佛這一刻,她才如此清晰地認知道,她的女兒,是一名藝人。

心裏升騰起的,不知是介意多一點,還是欣慰多一點。只是在初簡看過來的一瞬間,她低頭斂下目光。

到了深夜,住院部逐漸安靜下來。

許淑雲經過一番折騰似乎早已入睡,初簡躺在小小的陪護床上,輾轉難眠,一方面是因為醫院常年不滅的燈光和濃烈的消毒水氣味,一方面是憂心母親的病情。

她的腦子混混沌沌的,裝了太多東西,自從拒絕求婚那晚以來,她再也沒睡過一個好覺。

越到夜深人靜,越是心緒雜亂。

在她不知道第幾次翻身後,身後傳來一道很輕的聲音:“睡不着?”

“媽,你怎麽醒了?”初簡翻過身坐起來。

許淑雲也坐起來靠在床頭,“你回去睡吧,我不用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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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簡搖頭,“沒事,回去我也睡不着。”

她起身把母親的手掩在被下,雙肘撐在床邊,仔細凝視着母親的神情,“難受嗎?”

許淑雲搖頭,眼神掃過她眼下厚重的黑眼圈,問道:“你...最近工作很忙?”

雙眼黯沉,神色疲憊,比自己這個病人看上去還要憔悴幾分。

“不忙,”初簡握住她的手趁機勸道:“媽,剛好我有時間,陪你把手術做了吧。”

許淑雲的指節顫動,她撇開眼,“不做。”

“媽,”初簡央求,“醫學技術現在已經很發達了,你擔心的事情都不會發生的,我們相信醫生好不好,羅主任也說您的病情現在手術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許淑雲還是搖頭,她邁不過心裏的那道坎,她不敢承擔那只有萬分之一可能性帶來的後果。

母女倆就在病床前這樣僵持了下來。

夜已深,初簡不好再勸,只能打住,讓母親好好休息。

次日清晨,她從醫院食堂買完早飯過來,恰好碰到醫生查房。

羅主任熟稔地檢查着母親的各項指标,語氣溫和:“怎麽樣啊老同學,考慮好了沒有?”

許淑雲輕笑了下,褪去面對陌生人的疏離,“我的選擇一直沒有變。”

聞言,羅繼民有些詫異地回頭看了眼初簡,頗為無奈地搖頭,“你啊你,這麽多年性格一點沒變。”

初簡有些不解,印象中她不記得母親有熟悉的醫生朋友。

羅繼民查完,轉過身交代初簡,“家屬待會兒到我辦公室一趟。”

初簡點頭。

等到舅媽過來,初簡才往醫生辦公室走。

羅主任好似在等她一樣,見初簡出現,和藹一笑,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快坐。”

初簡受寵若驚,拉開椅子落座,“謝謝羅主任,請問您找我是?”

羅繼民翻了翻手頭的病例,輕聲問:“你媽媽她,還是不同意手術?”

初簡低頭,有些無奈,“是的,醫生,如果按照我媽堅持的化療,希望大嗎?”

羅主任搖頭,“如果有希望,她的腫瘤就不會繼續長大了。”

初簡邁着沉重的步伐離開醫生辦公室。

病房裏有舅媽在,她暫時不用擔心,只是心裏積攢了太多的事,壓得她此刻呼吸困難,她急需找一個新鮮空氣富餘的地方,讓自己的心肺流暢起來。

手機長時間沒有充電已經自動關機。她懶得去理,或者說她甚至有些喜歡這樣不用接收信息,不用與人聯系,不用去關注新聞的安靜與平和。

所有人都說最好的辦法是手術,連她自己也這麽認為。

但在內心深處,她也有着與母親同樣的擔憂和恐懼--

如果手術失敗了,怎麽辦。

她不敢想。

初簡一個人靜坐了許久,七月的陽光最開始只是灑在住院部的樓頂,慢慢下移至樓底,又漸漸灑滿整個地面,如浪潮般蔓延至她的腳下。

與浪潮翻滾帶來的涼潤不同,這日頭帶來的是灼熱又刺眼的光線。

她終于站起身,往病房的方向走。

病房裏的氣氛比昨天更奇怪。

母親靠在床頭,鐵青着一張臉,黑色的手機被随意仍在白色的床單上,像是滿目純白裏偏染上一抹污點,顯眼至極。

舅媽見她進門,松了一口氣,關心地遞過眼神。

初簡莫名,“怎麽了?”

“聽聽,你的電話怎麽一直關機?”舅媽站起身問道。

初簡看了眼手裏黑乎乎的屏幕,回答:“沒電了,忘了充。”

舅媽終于放下心,“我和你媽很擔心你,以為你在忙網上的事。”

初簡狐疑,看了眼神色不善的母親一眼,問道:“網上什麽事情?”

久未開口的許淑雲終于冷哼一聲,将手機丢在床腳,“你自己看看是什麽事情。”

初簡心裏升騰起一股極不詳的預感,她劃開母親的手機,入眼便是微博熱搜榜,#季熠許初簡 戀情#排在第一名的位置,後面還跟了一個紫紅色的“爆”。

她心裏咯噔一下,點在屏幕上的手指輕微顫抖。

知名娛記曬出了跟拍圖片,曝光了她和季熠的戀情。

娛圈百曉生V:你們的cp是真的!季熠甜蜜接機許初簡,二人同回家中疑好事将近。

拍照的人與他們隔了挺遠的距離,有些模糊,但是從身形與五官輪廓不難辨認是季熠。

時間應該是她給母親過完生日回新淮的那一天,季熠來接機,也是在那天,他向她求婚。

動圖的第二張,是昏暗的地下停車場,季熠靠在車前,等她走近後一把将人摟進懷裏,然後輕輕在她額間落下一吻。

最後一張,是季熠的車載着她回到自己的住所。

平日裏季熠團隊在防跟蹤和防偷拍這方面都做得很好,很少有被曝光秘密行程和私生活的時候,季熠本人也相當謹慎,出道十餘年私生活都相當低調。

這次會被拍到,可能是因為他上個月一舉拿下金獅獎最佳新人和最佳男配角,聲名大振,人氣也更上一層樓,頗受媒體記者的關注,也有可能是因為那天兩人的心裏都藏着大事,無暇顧及周邊的環境。

不管怎樣,拍到就是被拍到了,況且視頻和圖片裏的人就是季熠,沒有任何辯駁的空間。

另初簡沒有想到的是,評論既然異常的和諧。

“終于,公開了這個衆所周知的秘密。”

“季熠當時在金獅獎頒獎典禮的時候簡直不要太明顯好嗎!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在談了。”

“恭喜哥哥,暗戀成真!”

“嗚嗚嗚太甜了,季熠怎麽這麽會!”

“是誰,在機場眼巴巴地等女朋友,一看到女朋友出現就立刻喜笑顏開,馬上就抱抱親親,季熠你的高冷呢!”

“別說了,本星光已經不想承認這是我哥了,咱就是說有沒有可能這是季熠的孿生兄弟呢!”

“啊啊啊啊季熠下凡了!”

“他的期許,他的crush,他的阿蠻,終于有一天,變成了他的女朋友,他的許初簡。”

“誰懂!我就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吧!因為金獅獎才入了季簡cp的坑,結果現在就告訴我他們是真的了?!”

“那個男人是真的喜歡她啊,祝福!”

當然除了大部分祝福的聲音,也有極少數的質疑:

“這是炒作吧,一看就是擺拍,沒想到現在就連季熠都想着要吃炒CP的紅利了,真是一言難盡。”

“現在愛豆都可以正大光明地談戀愛了?內娛果然是要完了。”

“是許初簡方爆的料吧,看季熠現在名利雙收了,想吸血呗,資源咖想想都惡心。”

當然這些質疑和抹黑很快便被反駁了回去:

“炒作?季熠還需要炒作?”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季熠要是炒作,也不會出道十一年一個緋聞女友都沒有了。”

“抱歉,我們哥哥現在影歌雙栖,拿獎拿到手軟,根本不在乎炒作!”

“笑死,季熠的實績誰看了不說一句實力偶像派,還愛豆,如果內娛的愛豆都能有這樣的成就,那也不至于完了。”

“季熠OS:哥都三十一了,居然還有人說哥是愛豆,看來臉長得太好看也不見得是件好事。”

“正常的男女戀愛非要說成是吸血炒作,有的人內心怎麽這麽陰暗,見不得別人一點好。”

......

初簡快速翻了十多分鐘,見沒有太多對季熠不利的輿論才慢慢放下心來。

已經給他造成夠多的傷害了,不想因為戀情曝光的關系影響到他更多。

她熄滅母親的手機,放到床頭櫃上,直視着那張怒氣未消的臉,輕聲開口:“您都看到了?”

徐淑雲又是一聲冷哼,“要不是親眼所見,我還不知道我這人見人誇、乖巧懂事的女兒,對我一直陽奉陰違,撒謊成性,如今竟然不知廉恥......”

“姐!”舅媽急聲打斷她的話,勸道:“你和聽聽好好說。”

初簡早在母親的斥責中紅了眼眶,但她竭力控制住落淚的沖動,擡起頭,“不知廉恥什麽,為了資源和名利,出賣自己的身體,努力往上爬嗎?”

“聽聽,”舅媽拉住她的手,使勁捏了捏,“別說氣話。”

許淑雲冷冷一笑,“終于承認了是嗎?”

初簡伸手抹去眼睫上的晶瑩,也諷刺一笑,“不知道您是在貶低我還是您自己。”

“從小到大,我都活在您的掌控之下,不能哭不能鬧,不能有自己的小脾氣,要學習好要有禮貌,不能早戀不能和男同學走得太近,收到一封情書就會被您勒令轉班。”

“到了高中,不能打扮不能追星,不能和同學一起出去玩,甚至于關系到我人生的專業,您都不允許我考。這麽多年來,您究竟有沒有真正關心過我想要什麽,喜歡什麽,想成為一個怎樣的人嗎?”

她一口氣說完,淚眼婆娑地看向病床上這個她最愛也是最怕的人。

深埋心底多年的話一經說出,再也沒有收回的餘地,但是她此刻并不後悔,因為她發現說出來之後,心口的那股堵塞竟慢慢開始松動了。

許淑雲許久都沒有反應,她能感受到心口處越來越快的心跳和一陣又一陣洶湧而來的疼痛,她張了張嘴,發不出一絲聲音。

意識的最後,她看見慌亂着撲過來的女兒,但好像卻離她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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