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與你·五十一

與你·五十一

許晰接到母親的電話趕過來時，只看到空蕩蕩的VIP病房外，初簡一個人抱膝，孤零零地坐在等候椅上。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的那個冬天。

那年他十歲，初簡七歲。平日裏異常恩愛的姑父姑母突然鬧翻，那時候他小，還不懂大人的世界裏哪有那麽多架可吵，吵到自己唯一的女兒離家出走都沒有察覺到。

他和同學踢完球回來，出了一身的汗，輕輕呼吸一下就能在空中綻放出一團白霧。

不同于姑母對妹妹的嚴厲要求，父母對他秉持着勞逸結合的散養觀念，因此他得以在周末寫完作業後和朋友出去踢球到飯點才回家。

冬天黑得早，下午六點就已經是一片灰蒙蒙的景色，也就是在這陰沉昏暗的傍晚，他發現了蹲在小區花園角落的許初簡。

天寒地凍的天氣，她穿着單薄的粉白色毛衣，圓潤漂亮的臉蛋凍得通紅，一雙靈動明亮的眼睛裏像是蒙上了層黑紗。

“聽聽，你怎麽在這裏？”他大驚失色。

聽到聲音，初簡擡起頭，眼裏是濃得化不開的無措，“哥哥，我有點想你了。”

那樣軟軟糯糯的樣子，激起了小小男孩子濃烈的保護欲，他牽着她已經冰涼的小手往自己家走，小大人似的叮囑：“下次我去接你，不要一個人出門，不然會被壞人帶走的。”

後來他才知道，姑姑和姑父在家裏吵架，妹妹是偷偷跑出來的，一個人轉了兩趟公交車，到了他家小區卻記不起具體是哪棟樓了。

從她出門到他發現她，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

眼前的場景慢慢與二十年前完全重合，竟讓他一時分不清虛幻與現實。

“聽聽。”他開口打破沉寂。

初簡緩慢地擡起頭，聲音嘶啞：“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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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晰在她旁邊坐下，輕聲問道：“姑姑怎麽樣了？”

她将頭複又埋入膝間，聲音嗡嗡的：“沒事了，醫生說只是情緒起伏太大，後面不能再受刺激了。”

許晰點點頭，“怎麽坐在這兒？”

身旁的人動了動，嗓音哽咽：“她現在根本就不想見到我，我還是不去惹她嫌了。”

許晰嘆了聲氣，輕手撫在她單薄瘦弱的脊背上，“想哭就哭吧。”

他不用問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上午到現在，微博幾經癱瘓，初簡的名字現在還挂在熱搜第一，辦公室的小姑娘讨論了一上午的八卦，只是他沒想到，姑姑的反應會這麽大。

初簡從膝間擡起頭，淚眼婆娑地看向他：“哥，我是不是真的很過分，明明答應了她不在圈子裏找男朋友，現在不僅違背承諾，還弄得人盡皆知。”

“別這樣聽聽，不是你的錯，感情的事誰也沒把辦法控制。”許晰安慰她。

初簡搖頭，“可是如果我在一開始就答應她不學播音主持，後面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許晰默然，如果真是這樣的話，舞臺上自信大方光芒萬丈的許初簡，就再沒人能看到了。

他靜靜陪着坐了會兒，身後發出輕微聲響，他回頭，看到母親正小心翼翼地關上病房門。

初簡聽到聲音也猛地擡起頭，“舅媽，我媽她怎麽樣了？”

舅媽帶上門，輕聲回答：“沒事，已經睡着了。”

她掃過外甥女紅腫的眼眶，面上浮起濃烈的心疼，“聽聽，你媽媽她是生病了，而且這件事太突然了，她一時接受不了才會......”

初簡點頭，“我知道的，舅媽。”

許晰沉聲問道：“媽，姑姑當年究竟經歷了什麽，怎麽會對娛樂圈這麽排斥？”

排斥到就算是自己的女兒入了這行，都不能扭轉她一絲一毫的看法。

發生那件事時他還很小，只是偶爾從父母的對話中聽到了什麽“出軌”的字眼，他并不懂是什麽意思，後來姑父就徹底消失在他的生活中，他便沒有了追問的興趣。

許母嘆了聲氣，握住初簡的手，在掌心細細摩挲，半晌才開口道：“你媽媽一直沒有告訴你，但是你早就長大了，有知道這件事的權利。”

二十多年前，許淑雲和初宏宇都是雲沣中學的新教師。

不同于許淑雲相貌平凡，低調行事，初宏宇一入職就憑借極其出衆的外貌和優雅談吐成為了明星教師。

在那個年頭，單身未婚的初宏宇深受一衆女學生和女老師的仰慕的和追捧。

大家也覺得驚訝，那樣紳士翩翩的初老師，是怎麽和寡言少語的許老師走到一起的。

一直到後來，許老師的教學成績越來越優秀，大家才恍然大悟，那個很帥的初老師，喜歡有內涵的。

兩人婚後如膠似漆，感情甜蜜，很少有發生争執的時候，初老師性子溫和，極好相處，許老師面冷心熱，兩人的女兒初簡冰雪可愛，見到誰都能甜甜地笑出來。

那時候，他們一家三口形影不離，周末兩人上課的時候，初簡就在辦公室看書寫字，堪稱學校幸福家庭的模板。

雲沣中學有最美的秋景，每到秋季，那條長長的銀杏大道和梧桐大道總會吸引校外的游客觀賞打卡。

如此盛名，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劇組取景。因為劇組再三保證不會影響到學生，采取全封閉拍攝，學校便也同意了。

七歲的初簡也是在辦公室，聽到一些學生姐姐們八卦來拍戲的明星多漂亮，劇組布置的景多好看，燃起了濃濃的好奇，硬磨着父親帶她去看。

母親自然不會同意她去那種地方，好在父親向來對她有應必答，撒了幾次嬌後初宏宇也沒辦法，便趁着妻子上課的功夫帶着女兒偷偷溜到劇組附近。

那是一個氣候炎熱的夏天，劇組裏的人穿着和學校其他哥哥姐姐一樣的衣服，但是看起來那麽漂亮奪目，他們身上有着普通人沒有的光芒，仿佛就應該只會出現在電視裏一樣。

後來，劇組需要找一個群演去飾演劇本裏的老師，選角導演愁了好幾天，終于在學校裏偶遇了學生們眼中的最帥老師，幾經游說，初宏宇答應客串。

因為這事，許淑雲第一次和初宏宇發生了争吵，她認為他們只是普通平凡的老師，他們的舞臺只能且必須是講臺。而初宏宇覺得，客串電影這件事并沒有影響到他的教學工作，而且這對他來說是一次新鮮的嘗試，沒什麽不好。

不管怎樣，初宏宇還是簽下了合同，然後他的戲份越來越多，從群演變成了主要演員，慢慢的一步步變成了男三號。

學校這邊的課程自然是有所耽誤，那段時間初簡發現父母越來越愛吵架，父親待在家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後來，好不容易熬到劇組殺青，許淑雲以為丈夫終于圓了一把當演員的夢，能夠回歸正常生活時，初宏宇卻給她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

那部電影的女主角看上了他，不僅在拍戲過程中緊追不舍，甚至殺青後還常跑回學校見他。

而他，逐漸淪陷在少女熾熱單純的愛慕裏，犯下了無法挽回的錯。

這件事對許淑雲來說簡直就是晴天霹靂，她順風順水二十多年，從小成績拔尖，長大後工作順利，家庭美滿，臨了卻遭遇丈夫出軌，家破人散。

她像瘋了一樣，要把所有人拉下地獄的時候，那個女孩子的家人找來了。

他們承諾會給她一大筆補償，但是要讓她對這件事守口如瓶，并且要與丈夫和平離婚，他們會安排初宏宇和那個女孩移民國外。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她才知道，丈夫出軌的對象，是臨沣方家的大小姐，新人演員方薇。

而他們結緣的這部戲，就是方家投資，為了捧紅自家大小姐的項目。

許淑雲根本無力對抗，她一個小小的高中教師，怎麽去和臨沣方家抗衡。

而且，方薇懷孕了。

許淑雲萬念俱灰，以前所有的幸福美滿都在她的眼前幻化為一場泡沫，最後只在皮膚上留下了令人惡心的黏膩。

她終于答應離婚，唯一的條件是要初簡的撫養權和他們再也不要出現在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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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裏靜悄悄的，三個人的呼吸變得清晰可聞，有憤怒的，平靜的，還有微弱的。

舅媽緊了緊掌心冰涼的手，艱難開口：“聽聽，我剛剛跟你媽聊過了，她說做手術可以，不過......要你分手。”

初簡還未從那個故事裏完全走出來，外界的一切聲音對她來說就像是走廊牆上那一段單調乏味的文字，激不起半分波瀾。

過了半晌，她沙啞着開口：“好，我答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