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許你·十四

許你·十四

許淑雲一場大病後清閑了許多，她現在已經不再接管教學工作，只專心處理學校政教處的基礎工作。

悉心将養了大半年後，面色紅潤了不少，人看起來也精神更好了。

結束一天的工作，她和同事慢慢散着步往家裏走。

初夏已至，晝長夜短。斜陽穿過路旁一排婀娜的柳樹，在柏油路面灑下美麗的倩影。

沈老師和她并排走着，正說着班裏那群孩子白天在教室裏發生的趣事。

許淑雲笑着擡頭，一眼便看到了夕陽下高直挺拔的人。

他一身黑衣黑褲，寬松短袖下露出白皙勻稱的小臂，手臂上線條明顯，在夕陽映射下發着光。

雖然只遠遠地見過一次，但是許淑雲一眼便認出了他。

“怎麽了許老師？”見她腳步頓在原地，沈老師也停下步子，關心道。

許淑雲回神，笑着搖頭，“沒事，你不是念叨着要早點回去給孫子做糖醋排骨嗎，還不快上去。”

沈老師這才想起來早上孫子去幼兒園之前的要求，一拍腦袋，“你看我，真差點忘了，那我先上去準備，他們估計快回來了。”

許淑雲點頭，目送沈老師快步走進教師公寓樓棟。

沈老師住在一棟，許淑雲家在二棟，因為都是教語文，平時關系還不錯，經常約着一起買菜。

見周圍再沒有其他人，許淑雲看了眼夕陽下的身影，擡步走近。

季熠也不知道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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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許晰要了他姑姑家的地址，好在雲沣中學是全開放的管理模式，他很容易便進來找到了位置。

初夏的陽光雖不毒辣，曬久了裸露的胳膊上還是有些發燙，他卻渾然不覺，只低着頭看着腳尖不知在想些什麽。

直到視線中出現了一道細長的影子。

他擡頭，撞進一雙古井無波的眼中。

心跳驀然漏了一拍，幹燥許久的手心止不住溢出薄汗，身體不自覺地挺直。

他摘下口罩和帽子，聲音僵硬生澀：“阿姨你好，我是季熠。”

許淑雲沉沉地看着他，他很高，帽檐在他濃密的頭發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淺的壓痕，但這絲毫不影響他的顏值。

他幹淨清隽，薄唇緊抿着，一張臉棱角分明，雙眼赤城而明亮。

是個很優秀的年輕人，如果他只是一個陌生人，許淑雲大概會這樣評價。

見對面的長輩久不講話，饒是見多了大場面的季熠心裏忍不住有些打鼓，但他面上仍是竭力保持着淡定和謙遜，“很抱歉冒昧來打擾您，只是我真的有些話想跟您講。”

下午放學鈴聲恰好在此時響起。

隔着遙遠的距離，季熠能看到許多學生如脫缰的野馬一般湧了過來，他們臉上都洋溢着放學的輕松和喜悅，與此刻的他截然不同。

他依舊巋然不動，仿佛不知道自己這張臉一旦被這些孩子看到，會引起多大的轟動。

大部隊快速向這邊靠攏。

許淑雲家就住在通向雲沣中學後門的大道旁，他們站的位置足夠顯眼。

半晌，她輕聲開口：“上來吧。”

直到站在客廳，季熠才終于輕輕松了一口氣。

許初簡家住在三樓，好在房間不在朝向大道的那邊，比較安靜。

季熠随意掃了一眼擺設，客廳布置得古典淡雅，一看就是許淑雲的風格。

許晰說過，他姑姑是高中語文老師，年輕的時候就有“才女”之稱，還是臨沣市作協成員。

但是季熠知道，這不是許初簡的風格。

原因無他，新淮市城南那套公寓裏現在還處處留着她生活過的軌跡。

她雖然從小在母親的要求下要端莊大方與世無争，但骨子裏還是小女孩的樣子，喜歡可可愛愛的東西。

例如顏色鮮豔的抱枕，頗具藝術風格的地毯，奇形怪狀的盆栽......

“坐吧。”許淑雲接了杯水放在離他最近的茶幾邊。

季熠點頭，在沙發上坐下。

“季先生這麽遠來找我，是想說什麽？”許淑雲目光深沉地看向他，聲音不疾不徐地問道。

季熠放下水杯，“您叫我季熠就好。冒昧來打擾是想和您聊聊.....初簡的事。”

許淑雲不動聲色，也不叫他名字，“我女兒現在應該在新淮市錄節目。”

言外之意，你在這裏找不到她。

季熠點頭，也不介意她的冷淡，“我知道。阿姨我是想和您聊聊......我和初簡。”

許淑雲直視他雙眸，半晌啓唇道：“據我所知，你們已經分手了。”

“是，”季熠點頭，不卑不亢道：“但我們都知道分手的原因，并不是因為我們不相愛了。”

後面的話他沒說出口，但是許淑雲知道他的意思。

“她現在過得很好，請季先生不要去打擾她。”

“真的過得很好嗎？”季熠神情有些激動地打斷。

許淑雲一怔，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在初簡行李箱夾層看到的東西，心口一滞，“我的女兒我了解，她并不适合你們那個圈子，或許現在是最好的狀态，她可以堅持她喜歡的事業，我也不用擔心她受到什麽傷害。”

季熠竭力保持平靜，“和我在一起她也可以堅持喜歡的工作，不會受到任何傷害，這些年都是這樣過來的。”

許淑雲冷冷一笑，“所以呢，你能保證你會一輩子這樣對她嗎，一輩子保護她，保護她的夢想嗎？”

“我能。”季熠堅定而又執着地回答。

許淑雲不信，“娛樂圈有從一而終的感情嗎？你又怎麽敢保證未來不會為了資源和利益抛棄她呢！”

越說越激動，她按住劇烈起伏的胸膛，深深呼吸。

“您別生氣，”季熠一下熄了氣勢，端起水遞過去，“我知道我現在說什麽在您看來都是空談，但我也一定要說，因為這些以後都會成為現實。”

他見許淑雲喝了水呼吸漸漸平緩才放下心來。

“她應該沒跟您說過我們的事，”季熠苦澀一笑，不知想起了什麽眼裏閃過星辰，“我和她是在學校認識的，那時候她還在讀大三，我已經出道了。”

“我就是在第一眼喜歡上她的。或許在您看來這尤其膚淺甚至是不軌，但就是幕布拉開走向臺前的那幾秒，她一步步走進了我的心裏。”

“那段時間我面臨着解約風波，忙得焦頭爛額，感覺自己創作的靈感已經枯竭，甚至厭倦了藝人這個身份。也許是冥冥之中的指引，讓我去了那個比賽，遇見了她。”

“後來，她不僅是我靈感的缪斯，更是我在這個灰暗浮躁的圈子裏唯二的一抹亮色。”

從解約風波到工作室初初成立的那段時間，他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壓力，不僅要面對前公司的打壓，也背負了工作室所有員工的努力和期盼。

進入娛樂圈的原因很簡單，他愛音樂，希望自己的作品能被大衆聽到。

但事實遠遠沒那麽簡單，在這個圈子裏立足，不是只靠一腔熱愛就夠了的。

每一次應酬結束，每一次受挫，他只要能和初簡聊聊天，看看她的節目，聽到她的聲音，仿佛就能在靈魂上重生，再度燃起希望。

季熠淡笑，說起往事眉眼間流露着明朗的笑意，“我之前沒有談過戀愛，所以我一直以為是我不會追女孩子，才會讓她兩年之後才接受我。”

但現在看來，也許是另外的原因。

許淑雲訝然，想起與初簡之間的約定，喉間微哽。

“在一起之後的這幾年正是她的事業上升期，她很愛主持這份工作，所以遇到好的節目都會接，也從不給自己設限，勇敢地去嘗試多種可能，我以她為傲。”

“因為工作的關系，我們總是聚少離多。但是我們的感情并沒有因為時間和距離變得淡薄，相反我更加愛她，愛她對工作的赤城，愛她愛着我。”

“工作室走上正軌後我減少了自己的通告，想着留出更多的時間陪她，但是她好像比我更忙了，”季熠無奈一笑，“所以有一段時間基本是我配合她的工作，争分奪秒地和她在一起。”

他對上許淑雲的眼神，語氣誠懇：“阿姨我承認娛樂圈是有很多虛假、誘惑以及潛規則，但所有的環境都是因人而異的，重要的是那個人。”

“我自小家庭幸福，接收到的教育也是從一而終。所以我從來都不是抱着玩笑的心态和她在一起的。很早之前，我就認定她是我這輩子要攜手走下去的人。”

許淑雲聲音沙啞，反駁他：“每個男人在熱戀之初都會對女人許下天長地久海枯石爛的承諾。”

季熠苦笑，“是的，男人或許很自大，喜歡用一些固定的物件去丈量愛情，輕易許下承諾。愛情應該是一種感覺，它僅存在與相愛的兩個人之間，真實又缥缈，但當事人一定能感覺到。”

“因為我們事業上面的差異，她不願意公開這段感情。我答應了。”季熠盤着手中的玻璃杯，“不是因為我害怕失去粉絲，失去商業價值，只是我覺得這樣或許對她會更好，她是優秀的主持人，不應該被冠上季熠女朋友的标簽，以致于以後取得的每一份成就都籠罩在我的影子下。”

那應該是屬于她自己的無上榮光。

“後來，她漸漸成為家喻戶曉的主持人，在每一份工作上都努力而又出色，我感覺時機到了，于是和她求婚。”

聽到這兒，許淑雲猛地擡起頭，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季熠嘴角挂滿苦澀，“是我不夠關心她，所以時機沒選對，被拒絕了。”

許淑雲大概猜到了什麽時間，嘴角動了動說不出話來。

“老實說分手後我的确很怨她。我自認在這段感情中全力以赴毫無保留，但卻遭到這樣莫名其妙的抛棄。”

“但我還是放不下她，刷到她的新聞就忍不住反複查看，聽到她的消息也要再三确認她的情況，甚至有見到她的機會也會放下一切。”想起那段時光，他的眼睛裏都是掙紮。

“我很愛她，不比您少。”

客廳陷入長時間的靜默，兩人端坐在沙發兩端，低頭望着地面，不發一言。

很久之後，許淑雲沙啞着聲音開口：“所以你趕這麽遠的路，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

季熠點頭，“是想讓您看到我的決心，也希望您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證明自己，今天說出的每一個字未來都會變成現實。”

許淑雲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我的女兒我了解，她不是個會對自己做出的決定後悔的人。”

季熠愣了片刻，終于悟出她的意思，眼裏閃過一絲喜色，“不需要後悔，已經過去的事情再如何糾結也沒有絲毫意義，我要的是她的現在和未來。”

他目光深沉，看向許淑雲，“您是她最愛的人，希望您能給我這個機會。”

許淑雲沉思許久，不置可否，只是語氣鄭重又威嚴地提醒他：“別忘了你今天說的每一個字。”

季熠也堅定點頭，“謝謝阿姨，那我就不打擾了。”

他收拾好東西站起來，準備離開。

“等等。”

季熠轉頭，許淑雲依舊端坐在沙發上，擡眼看向他，“你們......在一起的時候，她開心嗎？”

季熠怔愣了一下，而後鄭重點頭，“我能感受到她的情緒。”

舞臺上下的她，都對季熠有致命的吸引力。

她在工作時光芒四射、沉穩幹練，在私下裏可愛黏人，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總讓季熠油然而生餘生也不過如此的幸福感。

許淑雲緩緩點頭，聲音無力：“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