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許你·十五

許你·十五

季熠離開後，許淑雲在沙發上靜坐了許久。

久到窗外的天色在不知不覺中變暗，夕陽的最後一絲光線消失在整座城市。

茶幾上嗡嗡震動的手機喚回了她的沉思。

“喂姑姑，吃飯了嗎？”來電的是許晰。

許淑雲清了清嗓子，“還沒有。”

“今天，家裏有客人嗎？”他試探地問。

話說到這個份上，許淑雲便明白了季熠為何今天能找到這裏，她揉捏幾下額心，“走了。”

“那......你們聊得怎麽樣？”

許淑雲沉默，半晌她啞着嗓子問道：“你說，姑姑是不是一個很不稱職的母親？”

“別這樣想姑姑，”許晰連忙打斷她，“你是很好很好的媽媽，聽聽也一定是這麽覺得的。”

許淑雲搖頭，她不是一個好母親，因為真正的好母親不會因為二十年來的心結，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到女兒的身上，幹涉她的夢想和工作；真正的好母親不會仗着女兒的孝心逼她狠心斷絕自己的愛情，更不會知道女兒生病後手足無措一籌莫展。

看到初簡行李箱裏的藥瓶那一剎那，她的腦子霎時間一片空白。

婚姻失敗後她的情緒不可避免地出了問題，那樣的藥她吃過很多瓶，她知道長時間深陷在一種負面情緒對人的身心傷害有多大，但如今因為自己的一己私欲，讓唯一的女兒也經受一遍同樣痛苦的折磨。

更可恨的是，她不知道應該怎麽做，她不敢開誠布公地和女兒促膝長談一次，她害怕聽到女兒對她的指責，她害怕初簡藏着的秘密一旦揭開将會帶來更嚴重的後果。

她不是一個好母親，從來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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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我明白你的顧慮，”許晰勸道，“但生活是聽聽自己的不是嗎？她已經長大了，有自己的判斷和選擇。她從小到大學業優秀工作努力，從沒有讓您失望過，所以現在我們要相信她的眼光。”

況且前姑父那樣的人是完全不能同季熠同日而語的。

這句話他沒說出口。

這些年他們都能看出來，初簡在姑姑面前就是不快樂的。

她太執着于獲得母親的認可和誇獎，就像是幼兒園裏渴望得到小紅花的小朋友，總是小心翼翼遵循着“家規”不敢違逆，把自己鑲嵌在好女兒的鏡框裏，端着不達心底的笑意。

**

初簡剛錄完《直面》的棚采，結束後棚內的工作人員正在收拾設備，小秋抱着她的手機急匆匆地跑過來。

“初簡姐，甄歆姐剛剛給你打了五個電話。”

初簡接過手機，有些莫名。一般甄歆給她打電話超過兩次不接就會知道她正在錄節目，今天這樣奪命連環call的情況十分少見。

“發生什麽事了嗎？”她心裏一咯噔，站在原地回撥電話。

小秋劃拉幾下手機屏幕，慢慢推到初簡面前，“我想也許是因為這件事。”

電話那頭“嘟嘟”的聲音響起，就着等待的功夫，她随意瞥了眼小秋的手機屏幕。

季熠工作室V：出道十一年，老板的第七張原創專輯來啦~《簡》五月二十七日謎題揭曉，與你不見不散！

......

電話恰好在此刻接通。

“阿簡，快看微博！”知道好友從去年那件事後就基本退網了，甄歆急切提醒道。

“看到了。”初簡吞下心底湧起的那股驚異，淡淡答道。

甄歆未發現她的異常，自顧自調侃：“熠哥還是熠哥啊，我就說他怎麽這麽長時間沒有動作，原來是憋了個大的。”

初簡把手機還給小秋，帶着她往自己的休息室走。

“工作室微博一發出來就爆了，現在全網都在讨論這張專輯是不是專門寫給你的。”

“雖然我們的專輯可能會有點撞時間，但是為了你我決定忍了！”

“......”

“喂阿簡，你在聽嗎？”自言自語了許久沒有回應，甄歆差點懷疑對方已經挂斷。

“嗯。”初簡低聲答。

“請問風暴中心女主角，現在的感覺怎麽樣，是不是特別的感動？”她調侃道。

初簡的聲音不似她想象的那樣激動，平靜如水：“歆歆，別開玩笑。”

“這怎麽是開玩笑，熠哥的專輯名字叫《簡》哎，說跟你沒關系誰信啊！”甄歆恨鐵不成鋼。

休息室門在身後拉上，初簡才終于放下心來，她表現得渾不在意，“簡這個字有很多種意思。”

“但我估計在熠哥那裏，只有一種含義。”

初簡在休息室的小沙發上坐下，背脊崩得挺直，“可是我們已經分手了，現在的我于他而言不過是一個陌生人。”

甄歆見自己不管怎麽說初簡似乎鐵了心要劃清關系，別無他法只能叮囑兩句記得下周的MV拍攝便結束了通話。

“初簡姐，”小秋默默從身後探過身子，“網上現在話題度很高，很多粉絲湧到你微博私信來了，我們要不要回應點什麽？”

她的官方微博交給了小秋打理。已經好幾個月沒發過一條內容，幹淨得可以。

遠離網絡，真的可以讓她的精神壓力小很多。

“不用。”她想了想搖頭。

她真的不想再次卷入輿論的漩渦了，所以沉默也許是最好的回答。

但是有些人卻不想讓她這樣置身事外，一天下來初簡手機裏收到了不少或熟悉或不熟的朋友，打着詢問近況的幌子八卦季熠新專輯的事。

初簡只覺得身心俱疲，第一次她不想做那麽妥帖得體的人，任由那些未讀消息慢慢被新的工作消息擠到微信界面的最底層。

與此同時，季熠也收到了許多好友或真心或假意的關心。

手機開着揚聲器被随意丢在一塵不染的桌面上，他往後仰靠在椅背，聽着好友陸栎喋喋不休的八卦。

“你可真行，就這麽不管不顧地官宣了？”

“啧啧啧，我真想去你們公司樓下粉絲的眼淚有沒有淹過來。”

“......”

季熠按壓下緊皺的眉眉心，語氣有些不耐：“說完了吧？”

“哎別挂，”陸栎仿佛看到好友作勢挂斷的動作，恢複正經道：“說真的，哥們兒真的是來關心你的。”

“心領了。”

陸栎噎住，在心裏再一次原諒他，“你這麽胡鬧揚哥會答應？”

怎麽可能答應。

當張揚滿懷期待的等着季熠新專輯的籌備，暢想着公司今年盈利能更上一層樓時，就是這這間辦公室，季熠宣布了新專輯的名字。

季熠從出道之初就是他帶，十多年的搭檔磨合，所以他幾乎在同一時間就洞悉了季熠的意圖。

“你瘋了？”他被消息震得有些發暈，只能用最簡單的語言回應他的決定。

季熠懶散地靠在椅背上，輕擡眼睑，一言不發地盯着他，看得他心裏直發毛。

“不是，這個簡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吧？”他忍不住确認。

“不然還有其他意思？”季熠丢出一句平平淡淡的反問。

這下張揚是真被氣笑了，“祖宗你沒事吧？都分手大半年了還要為前女友專門出張專輯？”

“下半年要不幫你籌備一個失戀博物館展覽吧？或者開個全球失戀巡回演唱會？”

季熠當然能聽出他話裏的嘲諷，只輕輕看了他一眼，“說完了？”

“說不完！”張揚徹底怒了，“我是真沒看出來你還是個這麽長情的人，學人家薛寶釵苦守寒窯十八年是吧？”

“專輯是你建議我出的。”季熠淡淡提醒。

“是！”張揚薅了一把頭發，“我讓你出專輯是為了鞏固粉絲、回饋粉絲，不是讓你反向操作掉粉的！”

季熠坐直身體，再次提醒道：“我說過很多次，我希望我和粉絲之間的關系是他們喜歡我的作品，而我回饋他們的也只有作品。”

說實話，工作室這些年來也是這麽引導的，季熠不喜歡立單身人設，更不想給粉絲樹立一個幻想的戀愛對象，所以一直倡導星光們關注作品，遠離私生活。

好在他的粉絲們都很聽話，最多也只是在網上口嗨一下，平時都專注于自己的生活歲月靜好，等他出作品後又變得戰鬥力很強。

“但你确定他們會喜歡這張寫給前嫂子的情書嗎？”被氣得狠了，張揚開始有些口不擇言。

季熠的眼神突然就變得淩厲，直直掃過來時讓他背後汗毛直立。

雖然心裏有些發虛，嘴上卻沒絲毫示弱，“你這是在往她們心上紮刀子。”

即使工作室再怎麽引導，現在畢竟是流量為王的時代，每年一茬又一茬的新人冒出來，他們年輕朝氣，更适應這個圈子的規則，願意去做出改變，就注定會比季熠這種只想靠作品出圈的藝人擁有更多機會。

蛋糕只有這麽大，即使你資歷再深，分的人多了也就沒什麽優勢了。

這就是張揚這兩年擔心的問題。

毫無疑問季熠仍是這個圈子裏能力上乘的人，他自律優秀，但是他事業心不強，能讓他在意的只有音樂和許初簡，他真害怕他哪一天頭腦發熱就要隐退，那整個工作室将面臨不小的損失。

張揚嘆了聲氣，勸道：“要不這張專輯就等你追回初簡之後再發吧？”

到時候工作室多營銷兩人的感情，想必粉絲也不會這麽抵觸。

畢竟季熠已經三十多歲，又有這麽多作品傍身，已經不算是流量藝人了。

季熠搖頭，“等不了，這張專輯一定要發。”

他看了眼瀕臨崩潰的經紀人一眼，“揚哥，我明白你的顧慮，也謝謝你這十多年的信任和幫助。我是一個音樂人，我能留給粉絲留給這個圈子的只有作品，我不對他們的喜好和人生負責，我只對自己負責。所以我想出什麽作品應該由我而不是市場決定，即使市場和粉絲否定了我這次的作品，我也應該承擔所有的後果，我不後悔。”

認識這麽久，張揚好像是第一次聽到他這麽長段的、走心的傾訴。

季熠性格很悶，張揚在帶他之初就知道。他從小家境優渥，上天還給了他極高的音樂天賦，想要的都可以輕易得到。

有段時間他甚至覺得季熠這個人無欲無求，除了音樂仿佛對整個世界都沒有熱情。

在與老東家解約那段時間，他還深深地擔憂過他的狀态。好在後來，他遇到了許初簡。

她像一陣明媚的春風，扣響他古老陳舊的柴扉，喚醒了心裏那顆奄奄一息的幼苗。

張揚是為他感到高興的。

他眼眶微紅，半晌才輕咳了一聲，別扭地說：“我先聯系好公關部準備好緊急預案。”

未雨綢缪，一貫是他身為王牌經紀人最大的優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