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貳.海妖
貳.海妖
貳.海妖
海水很冷,可晴日的陽光,卻是燙的。
作為一只海妖,我理所當然的不喜歡曬日光。它會把離水的魚曬成魚幹,抹上鹽巴做成鹹魚,被人吃掉,最後變成排洩物。漫長生涯裏,這是我所知海洋生物最沒有建設意義的死法。
我喜歡曬月光。滿月下放聲高歌是海妖的浪漫,人類不懂。但他們要路過碰巧聽到,就會駛船朝我沖來,然後觸礁,人在水裏撲騰,沉沒。浪花卷不起半片。來來往往千百年,基本就沒有哪艘船,能都逃過全軍覆沒的結局。
生物貪生怕死是本能,人類反其道而行,我不懂。
“你個傻子。”
大鯨魚嗤嗤大笑,背上噴出水柱,跟久經便秘的屁一樣不招人待見。
大鯨魚認為,人類就是蝼蟻,死不死和死多少都和它沒關系。來幾十艘船烏泱泱的人頭,都不夠它飯後甜點塞牙縫的。它說我有時間想人類為什麽送死,還不如想想哪天有空掀了那座島,拔走三叉子做海洋霸主,潇灑又快活。
那座島在海的西面,圍着一群大白鯊。島上住着人,自稱是海神的仆人。他們有大祭司坐鎮,還有七個聖鬥士,管着海域,專治各種不服。
我搖頭說不行,我是泛大陸根正苗紅五好公民,我不和政府機關的公務員打架。
大鯨魚說,知道的明白你是作惡多端雁過拔毛的海妖,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波塞東的腦殘粉。
我就問波塞東是誰。
大鯨魚:“一個不僅比你傻還比你混蛋的大傻叉。”
那它的意思可不就是我也是個傻叉?我很生氣,于是把它一頓胖揍。大鯨魚也很生氣,頂着滿腦袋包,尾巴一甩掀翻半個海域,然後氣呼呼地沉回海底睡大覺。
我翻白眼,朝大鯨魚做鬼臉,大喊。
Advertisement
“你個慫包!!”
要說起我和大鯨魚,那是一段孽緣。
很多年以前我漂在海面曬月光。月亮真好看,圓如大餅。星星也好看,像芝麻粒。我正從餅子暢想到蛋黃月餅、鴛鴦火鍋、滿漢全席,偏生有不明生物過來煞了我的風景。
我扭頭一看。它有血盆大口,有森白巨齒,還有口臭。
這生物缺了只眼,更顯猙獰,皮膚上長着青銅的鱗甲,月下散發暈眩紫芒。它遮天蔽日,帶來烏雲雷電,遮去芝麻和大餅,火鍋變泡沫。我縱橫四海這麽多年,還是頭一回見如此龐然大物。
呦,你也來曬月亮?
我對鄰居露出和善的标準笑容,然而鄰居并不領情。它一口把我給吞了。
于是我也不客氣,打穿了它的肚子鑽出來,兩手叉腰破口大罵它臭不要臉!我倆才剛見面就動嘴,見過關公面前耍大刀,也沒見過你這麽耍流氓的。
大鯨魚補好肚子的洞後,就常來偷襲,尋思着怎麽把我再次活吞下肚。你來我往好多年,我才明白它真想吃的,其實是挂我脖子上那顆藍石頭。
“原來你想要這個。”我捏着石頭,“你早說呀!”
“你會給我?”大鯨魚懷疑。
“不給。”我放下石頭,一秒變臉。
大鯨魚尾巴抽打海水,掀起驚天巨浪。我躍出海面,捏緊拳頭,對準魚腦,狠狠一錘。魚皮結實,魚肉柔韌,味道想必差不到哪裏去。只是要幹死這頭鯨魚,确實麻煩了點。除非它再吞我一次,我就順着它的血管游泳,跟着動脈抵達心髒,兩掌拍碎它的罩門。
只可惜,大鯨魚滑頭得很,除了初見那次,再沒把我吞進肚過。
我甩了甩發麻的手,看着魚腦袋上比我大十倍有餘的腫包,忽然很有成就感。
曾經有個記不得名兒的偉人說過,懷璧其罪。
我揣着顆大鯨魚都想要的石頭,海裏但凡有點實力的,都想把我給吞進肚,像那妖怪追着要吃唐僧肉,也不知它們都有幾條命,非往我這閻王爺面前湊。
跳的最皮的,還是鯨魚。群居的那種。
大鯨魚說,這群居的,叫虎鯨,喜歡紮堆,愛好組團,這樣它們殺人放火才有安全感。它呢,母胎solo,單獨行動,是雨夜裏的殺手,出手如風,潤物細無聲,寂寞強大是它的代名詞。不一樣的。
我想了想,捏捏拳頭,骨頭嘎吱嘎吱地響,然後一巴掌拍到大鯨魚腦袋上。
“你條魚他媽學什麽人類說話!”
那次我幹翻了一群虎鯨,海面浮着屍體,魚肚反白。大鯨魚慢悠悠飄來,兩口吃了幹淨。
我全身是魚血,浪花一打,就都洗掉了。大鯨魚自覺善後,半片碎肉沒留下。我看它時,它打了個飽嗝,血腥氣撲面而來。
我說你吃這麽多,也不怕撐死。
大鯨魚不說話,安靜得像只雞。我不想泡在血水裏,就抓着魚鳍爬上它的背,仰面朝天。月亮慘白慘白的,像恐怖片,瘆得慌。
我說大鯨魚,我給你講故事吧。
然後不等它應答,我便講起了童話故事海的女兒。我說那小人魚出海,見着了人類的王子,就一見傾心了。我看那見,是丘比特的箭,維納斯她兒子眼睛肯定給馬糞糊了。
小人魚去找海巫女,用聲音換人腿,上岸去見愛人,最後卻死在王子新婚的早晨,變成了海上的泡沫。
大鯨魚說,真是愚蠢。
我說,這是愛情,你不懂。
大鯨魚嗤嗤大笑,“去他媽的愛情!”
活着才是硬道理。
打打殺殺,殺殺打打。大海不缺争鬥,不缺血腥。生物生存,弱肉強食。生死之戰每天每時每刻每秒都在上演。
活下來的都是劊子手。
我趴在礁石上,在每個月圓之夜,放喉歌唱。
魚群遠遠離去,再細微的浮游生物也躲開。浪花翻滾不休,沉默的海與月是我僅有的聽衆。
人的船只駛來了,背着光,投下陰影。
速度不算快,也不算慢。船近了,月光清晰照出桅杆上的人形。我擡頭望,被挂着的人類也低着頭,注視。
唱死亡之歌這麽些年,我還是第一次見活着的人類。長什麽樣沒細看,只記着了雙碧藍的眼,像海,憑空使我想起記憶裏的誰,也有這麽雙眸子。
叫妖心煩。
于是我扯下石頭,呼地砸到人類腦袋上,砸出個血窟窿,人也昏死,兩眼一閉。準頭不錯,完美命中,我很欣慰。
船只駛過死亡港灣,成為月圓之夜史上唯一存活的人類。
這事後來給大鯨魚知道了。出乎意料,它既沒發飙,也沒撒潑,更沒有拿魚尾親我臉,哭着喊你寧願送人類都不給我,你個無情負心漢。
少看言情多吃雞。
我把那塊石頭丢了。
大鯨魚說,海神會被你氣死。
我想海神大人會不會氣死關我什麽事。他老人家閑得慌啊。神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