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抛繡球
第一章 抛繡球
出得參合關口,便是胡人的地界了。
滾滾黃河經得此處,變得平緩,肥沃的巴彥淖爾平原背靠蜿蜒起伏的陰山。冬末春初之際,雪雖化了,草卻未發芽,仍舊顯得肅殺。
日頭高挂,冷風刀子似的,刮得人臉上疼。
一個半大的胡人童子左手挎着一個包袱,右手攙着一個老人,立在風中。童子冷得裹緊皮襖,左右跺腳,不住吸鼻子。
“師傅,他都多大的人了,遇上他,只有別人認栽的,再沒有他吃虧的可能——”
那老人不為所動,仍舊叮咛囑咐道:“長寧,此番南下,務必小心。”
名喚“長寧”的高大男子立在二人面前,只沉默點頭,扯着馬缰,翻身上馬,調轉馬頭,一夾馬肚,駿馬前蹄高舉,長嘶一聲,疾馳而去。
見他走了,童子凍得一刻都呆不下去了,忙道:“走了走了,師傅,咱們回去烤羊腿吃。”
老人仍舊立着,滿面擔憂。只見那一人一馬跑得一裏開外,忽又停住,勒馬又跑回來。老人滿面喜色,笑出滿面褶子,念道:“哎呀,這孩子,第一次出遠門,該不會是舍不得咱們吧......”
童子目瞪口呆,說道:“這真是,公羊下崽——破天荒頭一遭了。”
長寧轉眼便回到二人跟前,一老一少俱都不錯眼地盯着他,一個老懷安慰,一個活像見鬼。
他也不下馬,只伸出手來,沉聲道:“給我。”
童子茫然道:“什麽?”
長寧言簡意赅:“餅。”
童子這才反應過來,幹糧還沒給他呢。他忙把自己手上挎的包袱抛給他,裏頭放着新烙好的厚實胡餅,還夾了不少肉脯,往時長寧一人一頓能吃上五六張。
長寧揚手接住,挂在馬鞍上,再不多說一個字,疾馳而去。
老人還在那兒抹着淚花,童子沒好氣地道:“這飯桶,只怕咱倆加起來還沒一張餅子要緊。”
再舉目望去,一人一馬已經走遠了。
長空萬裏,平原茫茫,将遠方夾得只餘一線。
老人低頭,用皮靴的靴尖踢了踢雪化後露出的土地,土被翻開了一小塊,露出底下一點新綠。再過不久,平原便會變成一片綠海,牛羊成群。
“冷死人了,冷死人了......”童子抱怨道。
老人眯着眼,皺了皺鼻子,在風中嗅了嗅,看向遠方小如米粒的單騎,嘆道:“春天要來了。”
一路疾馳,到了關口前,長寧翻身下馬,将随身的包袱細軟都背在身上,輕輕拍了拍馬脖子。那渾身漆黑、四蹄踏雪的駿馬嘶鳴兩聲,用鼻子拱了拱長寧的側臉,返身離開。
駿馬識途,自會回去,長寧面無表情,風塵仆仆,轉身彙入進關的人流中。
南下之路漸行漸暖,便似與春同行一般。京都已是梨花如雪落盡,轉眼又見清明。
三月初一始,城西順天門外,金明池與瓊林苑盡數開放,都人皆争相前往游樂,不論士庶貴賤,都各有可以游玩取樂之處。
最引人矚目的莫過于樂妓們在水邊的彩樓上演奏,隔着一層輕紗,樂妓們彈琴吹笙,春風拂過,輕紗曳動間能見得一截玉臂,半點朱唇,人人皆仰頭去望。
天上下起蒙蒙小雨來,游人熱情不減,三五成群簇擁着往仙橋那邊去。有人好奇問了一聲“可有什麽熱鬧好瞧”,被扯住的人連忙甩開他,生怕慢了一步似的,便往前趕邊道:“玉脂娘子要在仙橋彩樓上抛球呢——”
桃花洞十數間大大小小的妓院裏,就數玉脂的名頭最響。
仙橋南頭的彩樓下被擠得水洩不通,人人皆仰頭望,去喊玉脂的名字。還未到時辰,彩樓上的紗簾垂着,簾腳都叫東西壓着,風吹不動,越發讓人想一看再看。
彩樓上,玉脂穿得紅衣紅裙,越發顯得膚如凝脂。她掀開一點兒紗簾往下看了一眼,笑意止都止不住。她回頭朝裏間嬌滴滴地喚道:“二爺來瞧,好多人呢!”
裏間,謝燕鴻正在往花箋上寫詩謎,玉脂叫他時,正好揮就。他擱下筆,朗聲叫道:“把那繡球拿來。”
也不用侍女,玉脂殷勤地将備好的繡球遞上。那繡球紮得精致漂亮,熏了香,還綴得十數個小銀鈴,丁零零地響個不停。謝燕鴻把花箋一折,塞進球內,興致勃勃地催道:“好了,快抛。”
這是謝燕鴻愛玩鬧,給玉脂出的主意。
桃花洞各個妓院都要來金明池邊紮彩樓呢,玉脂和別的妓子別苗頭,就看哪家底下擁趸最多。謝燕鴻不過眼珠子一轉,便想出這個法子來,說是只要接中了彩球,答出了詩謎,不論是誰,都可上彩樓與玉脂姑娘對飲三杯。
免費的熱鬧誰不瞧?樓下黑壓壓擠滿了人。
侍女将壓簾腳的玉如意挪開,輕風一吹,紗簾便飄悠悠地揚起來,露出玉脂紅衣紅裙的曼妙身影來。樓下衆人興奮極了,紛紛伸出手去。
春寒料峭,風裏還夾着一點雨絲,謝燕鴻愛俏,早早穿起了料子輕薄的錦袍,迎着涼風,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躲在一旁往下瞧熱鬧,瞎出主意。
“往旁邊點......左邊點......右一些......”
随着繡球左右移,樓下衆人也跟着左右挨擠。玉脂只猶豫不決,謝燕鴻看得不耐煩了,伸出手去,指尖輕輕一碰,玉脂一聲輕呼,繡球便落下去了。随着一陣清脆的鈴聲,那繡球在衆人頭頂到處飛,一會這邊一會兒那邊。
玉脂也不由得緊張起來,團扇擋着半張的嘴,緊盯着球看,喃喃道:“哎呀那倒看着是個書生模樣......要死!怎麽被搶走了!”
謝燕鴻也看得津津有味,只見那球時隐時現,忽然人群中有個高個子,那球往他那頭飛去,他不過伸出一只手,便牢牢地截住了繡球,抓在手中。衆人嘩然,見他高大健碩,也不敢去搶。
玉脂喜得不住笑,說道:“看着倒是個長得俊的呢。”
沒得熱鬧好瞧了,謝燕鴻回身端起茶飲了一口,百無聊賴。
樓下,衆人分開一條道來,讓那接住球的往前走,早有侍女等在樓下,從繡球中倒出那張箋來,脆生生地念道:“雨打燈難滅,風吹色更明。若飛天上去,定作月邊星。”
并不難,馬上有人大喊着“知道了”,只不肯便宜了別人閉口不說迷底。
那高大男子沉默不言,看着像是不會,衆人打量他,見他風塵仆仆,衣裳破舊,背上還斜背着一個一人高的長形包袱,流民一般。
篤定他不會答,衆人起哄:“再抛一次!”
玉脂在上頭着急張望,捏着扇子罵道:“花木瓜空好看......”
謝燕鴻意興闌珊,望都不望一眼,兀自吩咐身邊的小厮:“你去西岸那頭,見有新鮮釣上來的魚,不拘價錢,挑好的來,片一碟魚脍......”
話音未落,下頭卻喧嘩起來。
謝燕鴻聽見外頭小厮龜公不住喊道:“不能上去!你幹什麽呢!哎喲!”
守在門口的侍女吓得花容失色,拎着裙子跑進來,朝玉脂說道:“姑娘,那人闖上來了!”
玉脂也吓着了,忙道:“還不攔住?”
侍女一句“攔不住”還沒說出口,門邊的簾子叫人一掀,樓下那個接着球的人竟真的闖進來了,身後躺了一地的人,都在哀哀叫着,也沒怎麽見他動手,竟都把人撂倒了。
謝燕鴻壓根不怕,再過得幾日,聖人要禦駕親臨金明池的,池邊日日都有禁軍演武,待他遣人去叫得禁軍來,無論是誰,吃不了兜着走。
玉脂不住往後縮,謝燕鴻倒往前一步,面前這人比他高得一頭他也不怕,只上下打量——的确是個長得端正的,麥色皮膚,深目高鼻,面無表情,右手上還拿着那個丁零零作響的繡球。
那人沉聲問道:“你就是謝燕鴻?”
謝燕鴻一愣,心頭火起,少爺脾氣犯了。他錦衣玉食了十六年,除了他父母兄長,還沒有人敢用這語氣和他說話。
他冷哼一聲,擡起下巴,似笑非笑道:“你又是誰?”
謝燕鴻盯着他,只見他眼窩極深,眼神也顯得深邃,看人時卻像落不到焦點上,似看非看,看進眼裏卻看不到心裏。
“你到底是誰?”謝燕鴻心裏有些惱,又擡高了點聲音,再問了一次。
那人卻皺了皺眉頭,好像謝燕鴻問了一個傻問題。
“長寧。”他答道,“我是長寧。”
不知道是哪個旮旯裏冒出來的怪人,謝燕鴻熱鬧沒看夠,又被打攪了興致,渾身不爽快,連吃魚脍的心情都沒有了。管他什麽長不長短不短的,謝燕鴻朝旁邊的小厮六安擺了擺手,示意他把這個人趕出去。
六安應了一聲卻縮頭縮腦不敢動,沒見後頭躺了一地的人啊,他怎麽敢動。
謝燕鴻轉身要走,長寧卻突然上前,拉住他的手臂。謝燕鴻沒想到他竟敢上手,眉頭都挑起來了,回頭猛一甩,竟沒甩掉,長寧的手像鐵鉗子似的。
“松手!”謝燕鴻呵斥道。
長寧卻沉默不語,拽着謝燕鴻就回頭,一路拉着他要下樓。謝燕鴻哪裏肯從,拼命往回扯,誰知道這長寧不知道什麽來頭,力氣大得很,任謝燕鴻怎麽拽,他就是一意拉着人下樓。
旁邊圍了一圈的人,就是不敢上手,六安急得滿頭大汗,跟在謝燕鴻身後,不知如何是好。
謝燕鴻氣得大喊:“蠢材!去禁軍那兒尋你顏三爺來!”
謝燕鴻一路被長寧拽着下樓,謝燕鴻愛面子,顧忌着自己的身份,不肯做那種撒潑打滾的事兒,但是眼看着到樓下了,樓下人多,被這麽拽出去了,他謝二爺的面子要往哪兒擺?
他急得冒汗,擡腳就往長寧身上踹。
長寧仿佛背後長了眼睛,手上松了,躲開謝燕鴻的一腳。謝燕鴻也顧不得手疼,拔腿就要跑。
惹不起還躲不起不成?
誰知道,長寧仿佛捕鼠的貓一樣,伸手便拽住了謝燕鴻的衣領,将他一把扯回來,謝燕鴻跑得猛,被衣領一勒,差點背過氣去。
就這樣,定遠侯家的二公子,京都有名的纨绔公子,謝家小二被一個不知道哪裏來的莽漢,拽着後衣領,從桃花洞玉脂姑娘的彩樓裏拎出來。
這件事,成了京都百姓們茶餘飯後的笑談,足足談了一整個春天。
作者有話說:
古風正劇,第一次嘗試這樣的風格,希望能好好寫完。
架空,人文、歷史、宗教、地理揉雜了各個朝代,如有不當之處,歡迎批評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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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