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家庭
第25章 家庭
兩個媽媽各自提着自己的兒子去了停車場截然不同的方向,路霄下意識就去讨好,站在陽面主動問安馨:“媽,我爸呢?”
安馨板着臉,用一張娃娃臉做出非常嚴肅的表情:“政教處呢,給你擦屁股呢。”
原本的安馨文弱又溫柔,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像月牙一樣彎起來,模樣非常的甜美,現在強行做出嚴母的樣子也不像,路霄還是敢意意思思地來抱她的手臂:“媽……”
安馨不得不清了清喉嚨,清喝:“站好!”她瞪着眼睛:“不是答應過媽媽不打架了嘛,今天又是怎麽回事!”
路霄勉強把自己的骨頭捋直,不太高興地說:“是對面先罵我爸。”
安馨:“對面說什麽都不該先動手,你只要先動手了就是不對!”
路霄一臉的不服氣:“媽你知道對面是誰嗎?是那個高盧傑,他爸跟我爸……算了!我錯了行了吧,都是我的錯,我不該打架。”
安馨看着兒子這幅樣子就知道他半句話都沒聽進去,一時間她也不知道該怎麽說服他,只說:“媽媽知道你受委屈,但這件事就是這樣,你到時候去給那個男生道個歉,把事兒揭過去——”
路霄:“我不道!”
安馨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路霄又重複了一遍:“我不道!憑什麽要我給高盧傑道歉,我去主席臺上念檢讨也沒問題,但道歉休想!高盧傑要賠多少錢,賠給他!我不道歉!”
安馨被兒子這叛逆的态度氣得嘴唇哆嗦:“你不聽話了是不是?”
路霄頂她:“我就不聽這個話了!你知道他是怎麽說我爸的?你知道他是怎麽幸災樂禍的!高盧傑就是我打的,我就是打了,那個小畜生活該挨這通打!他要是敢讓我道歉,我以後見他一次打他一次!他看見我敢不繞路走,我就敢讓他月月住醫院!”
安馨被路霄這一通的混蛋發言震驚了。
路霄一臉桀骜,少年人的兇狠戾氣從瞳孔中迸發出來,安馨被他氣得渾身輕顫,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路霄你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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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馨體格纖弱,左右盲目地環顧一番,看起來像是被兒子氣迷糊了,張口埋怨道:“你怎麽還跟個孩子似的!別人愛說什麽說什麽去,你躲開他不就好了!你爸爸昨天還複健到晚上,今天就要來學校給你處理這件事,你說你這話說得應該嗎?要不是因為你,你爸爸會折騰這一趟嗎!”
可能是說到了路聞烨,路霄一怔,像被這話紮了一下似的,一下子僵住了。
安馨看到了兒子這樣也一下子停住了,母子倆劍拔弩張地對視了一會兒,一時間誰也不說話,安馨看着兒子,沉默後眩暈似的踉跄了一下,伸手扶着滾燙的車頂,失措道:“……媽媽現在控制不了情緒,你讓媽媽歇會兒。”
這休戰來得突如其來。
路霄一瞬間也被他媽吓到了,扶了安馨的手臂一下,立刻拉開車門讓她坐進去。安馨的體格照比路霄小了太多,她只有158cm,纖弱又苗條,路霄卻是個已經長到了178cm的大男生,她這個媽媽跟兒子吵架都得擡着頭,路霄打開了車裏的冷風,開着車門,心有餘悸地蹲在車外面觀察着他媽,安馨剛剛急火攻心,現在緩和了下來,睜開眼睛發覺孩子正關切地盯着自己,小心地樣子好像生怕她氣出什麽問題,激動的心情登時平複了很多。
路霄謹慎地開口:“媽你還好嗎?要我去給你買瓶水嗎?”
剛剛那個紮手的鋒利的小孩沒有了,只剩下又緊張又乖巧的孩子在看着他媽。
安馨小口倒着氣不說話,心裏想:臭小子。
這不是安馨第一次面對路霄的打架問題了。
路霄初中在H市也打過一次大的,當時是直接把人打進了醫院,但那次不像這次路聞烨在家,當時路聞烨在國外,安馨只能親自去應付H中的家長和老師。安馨是個文弱的小女人,班主任一通電話打過來已經讓她很惶恐了,聽說對方孩子進了醫院,校方要記大過,安馨更是無措,到了學校,對方家長幾番诘問下來,她聽得連北都找不到了。
安馨只會唱歌,不會吵架,也不清楚應該怎麽處理這件事,只能道歉。
當時同在辦公室的路霄看着安馨被欺負,不大的孩子立刻在政教處鬧起來,一蹦三尺高地和一群家長和老師吵架,指着對面家長的鼻子罵他們的孩子是敗類,就會欺負女生,親自演示了一次十三歲的小孩混賬起來可以多混賬。
最後處理的結果當然不好看,路霄過分強硬的态度讓他的處境極端的不利,安馨想拽住兒子,兒子跟她耍渾,等她滿身虛汗地從學校出來,過橋頭的時候她一陣恍惚,踉跄着險些摔了一跤。
安馨很無助,打電話給丈夫,丈夫那邊沒接上,她不想承認自己的孩子是個問題少年,就像不想承認自己是個失敗的媽媽一樣。
摔了一跤後她自顧自地站起來,忽然間看到橋上有個擺攤算卦的老頭,那人的布褂很舊,胡子很長,直長到胸口,安馨平日并不信這些,但那天她走了過去,坐到老頭對面歇了口氣,問到自己的兒子。
老頭占了一卦,對她說:“順其自然吧,這孩子不是你能管的,你也管不了。”
安馨茫茫然地點頭,茫茫然地記住,然後真把那句話記在心裏,不再和路霄較勁,一切等孩子他爸回來教育。
當家長的人總要經歷處理孩子沖突這場大考,安馨主動交上“白卷”,再也不答了。
好在路聞烨比她靠譜一點,等人回國,也沒有說教,當爸爸的直接提着路霄去醫院看了那個小孩。
路霄打人自己沒受什麽傷,推己及人總覺得對面沒事兒,直到去了醫院看那個男生頭上裹着好幾層紗布,看到那些傷口,他才第一次曉得後怕,知道自己打人能打到什麽程度,也是從那天開始跟父母保證再也不打人了,有沖突就講道理,絕對不動手。
所以安馨今天接到吳老師的電話才會這麽生氣,孩子明明說好不惹事,結果又是這樣。
安馨氣得想哭。
跟兒子吵架她都要仰頭吵了,她還吵不過,手機在她的衣兜裏嗡嗡地震動,她一邊抽氣一邊去掏手機,A班的家長群裏也在說這件事,都在讨論今天中午蘇中外面打了一架,卷進了好幾個AB班的學生,主打的是路霄和良寒。
家長們先是震驚,然後是安慰,一條一條地說,啊,小男孩有點沖突很正常,讓路霄媽媽千萬別上火,別放在心上。
緊接着是一排的@燈籠花 [小人擁抱][小人擁抱][小人擁抱]
@燈籠花 [小人擁抱][小人擁抱][小人擁抱]
@燈籠花 [小人擁抱][小人擁抱][小人擁抱]
……
因為群裏一直在艾特安馨,所以她的手機才會一直在震。
安馨看着整齊劃一的小人擁抱,噗地笑出來。
路霄蹲在旁邊看着他媽笑出來,心寬了不少,這個時候身後的石子路傳來一連串骨碌碌的輪椅聲,路霄一聽就知道是誰,起身回頭看聲音的方向,是路聞烨坐在電動輪椅上緩緩駛過來——路聞烨工作二十五年,其中十三年在搞科研,身上最靠前的頭銜是學者,身上自然還有書生氣。
看到自己父親坐着輪椅來學校給自己處理鬥毆問題,路霄眼眶一熱,脫口喊道:“爸。”
·
停車場的另一端,爬藤植物洋洋灑灑地遮蔽着一方陰涼,徐嬌妝容精致地挎着自己的小牛皮包,正甩着自己的手腕。
良寒沉默地站在她面前,左臉上,逐漸浮現出幾道清晰的指痕。
徐嬌抑制着自己的聲音,“不是說不和他交朋友嗎?怎麽又攪合在一起了?”
家長教育孩子最簡便的方法便是控制孩子與誰交往,那些好打好鬧的孩子,別接觸,保持距離,是基本要求,以防自家兒子被環境帶壞:“跟你說過別和他一起玩,你看看他,每天就知道打架,玩游戲,早戀,這種人你跟他接觸是想被一起帶歪嗎?”
良寒低着頭,垂着眼睛,薄薄的眼皮蓋住他所有的情緒:“媽,您小聲點,那邊能聽得到。”
徐嬌呵地一笑,目光瞥向另一側:“聽到就聽到,我說的不是實話嗎?”
良寒不說話了,知道這個時候越回嘴越糟糕。
徐嬌卻更加滿口的怨氣:“我看他第一眼就知道他是個不安分的,你之前多好的孩子啊,你爸媽來蘇中還沒有一次是因為這種事情,良寒,你以後不想學好了是不是?”
徐嬌的聲音并不算小,好在這附近沒有什麽人,良景天這個時候從明理樓方向走過來,政教處已經給出處理結果了,事情沒有擴大,路家家長把主要責任都擔下來了,高盧傑的媽媽也沒有多糾纏,良寒和幾個小孩只是記過,算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這個時候看到徐嬌和良寒臉上的印痕,知道妻子是一怒之下又失控,下意識地走過去說:“別動手,這在學校呢,還嫌丢人還丢得不夠嗎?還動上手了。”
徐嬌身體一繃,臉上擎出一個微笑,回頭說:“你這個時候知道丢人了?平時讓你回家多管管孩子,你在哪呢?”
良景天一臉煩躁,眼見事情又卷到他身上來了,反唇道:“我不管孩子你就管了?你剛剛在哪呢,做美容呢是吧,徐大小姐你好忙啊。”
夫妻倆心口各自堵着一塊大石頭,說起話來聲調都不對了,還要隐忍地克制着自己不要大喊大叫,良寒則是很自然地站在一邊,見怪不怪似的,表情麻木到平靜,好像憤怒的父母誰都不足以引起他的注意。
良景天不想和徐嬌這個瘋女人糾纏,看到隔壁一家三口在停車場另一側,有意過去說幾句話,徐嬌看見他要走更加的憤怒,扯住他的手臂:“去哪裏!小寒就是交友不慎才弄成今天這個樣子,你去跟他們家說什麽!”緊接着扭頭就開始對良寒數落:“以後路家那小子的事你就躲得遠遠的,聽到沒有!”
良景天也不耐煩了,對徐嬌說:“你能不能別這麽焦慮?孩子打個架而已,差不多就行了,你看看A班群裏,誰像你似的把這個當成個大事!”
群裏家長們安慰路霄媽媽的同時也在艾特徐嬌,也是成排的小人擁抱,可是徐嬌感覺不到那裏面任何的善意,她拿着手機瞥了一眼,冷笑說:“這你也信?你以為這裏面有多少個誠心誠意的?背後還不知道要怎麽笑話我們家呢!良寒鬥毆,他們當笑料就能當一個月!我就是沒法把他塞回我肚子裏去,不然我弄死他!”
一直漠然的當自己不存在的良寒手指倏地抽動了一下。
良景天長長的出了口氣,感覺這女人是沒法溝通了。
·
停車場的那一邊,路霄有些擔心地看着良寒。
安馨和路聞烨的脾氣都算家長裏比較好的,路家的家庭成員每個人都有情緒,但默認的表達是不憋着,因為憋不住,所有的家庭沖突、破裂、重新修複的過程只需要短短幾秒鐘或者是一杯水,他們就可以平靜下來,之後還能正常的交流,但路霄直覺上徐嬌不像是會給良寒擁抱的人。
路聞烨在追問路霄那幾個朋友的細節,特意強調說了那幾個同學主動幫你忙了,能幫你打架、為你出頭的關系都要好好處,記得感謝人家。路霄聽了幾句就開始走神,反複去看良寒那邊的情況,主動對他爸說:“爸,良寒幫我挺多的,這段時間幫我打架還輔導我物理,你能不能去他家那邊打個招呼?請他家吃個飯啊?”
徐嬌在路霄看來太吓人了,像一段洶湧又暴躁的母親河,一個蠻橫無理的造物主,現在在外面就這樣了,要是回到家良寒一個人面對他這對父母可怎麽辦啊?
路霄不遺餘力地說了良寒所有的好,路聞烨轉頭看了會兒,也感覺到了那家的争執,他們外人過去的确是有點尴尬,但想了想還是說:“那去問問吧,正好都在,咱們請鄰居吃個飯。”
·
路霄推着路聞烨的輪椅走過去,安馨快走了幾步,主動去和鄰居問好:“良寒媽媽,別生氣了,咱們歇一會兒吧。”
徐嬌聽到聲音立刻轉過頭來,她站姿端正,衣着幹淨整潔,剛剛推搡完良寒,一臉雲淡風輕地把小牛皮包從左手換到右手,淡定地掠了下耳邊的秀發。
徐嬌:“我們夫妻倆教育自家孩子,怎麽了?”
安馨笑笑說:“今天這事兒全是我家孩子的錯,良寒這麽優秀孩子,不用這麽嚴格。”
路聞烨向看起來更好說話的男主人提議:“倆家難得碰在一起,也是緣分了,要不要一起出去吃個飯?”
路霄在旁邊一直在給良寒打眼色,擠眉弄眼地用唇語跟他說“你也太倒黴了,勸勸你爸媽,去吃飯啊”,但良寒的反應很是冷淡,擡起薄薄的眼皮冷冽地看了路霄一眼,路霄被他的目光紮了一下,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徐嬌已經在替家裏的其他家庭成員開口拒絕了:“吃飯就算了,我們家和你們家不一樣,我們很累的,不像你們夫妻倆天天跑療養院賺那麽多錢還那麽清閑,飯就不吃了,回見吧。”
說着擰身就走了,上車的時候還冷冷地催了良景天一聲。
路霄傻傻地看着他們一家三口上了車,幹幹脆脆地走了,就像他第一次看到他們家出街那次,三人都是一臉冷酷,兩個帶着墨鏡,跟電影明星似的。
路聞烨苦笑着朝着兒子攤攤手,小聲說:“沒辦法了,人家不願意。”
·
周五,傍晚,這本該是一周最閑适美好的時光,夜幕剛剛降臨,路燈一盞盞亮起,鹿溪源的小區裏漂浮着食物的香氣,恬靜的花園樹葉閃着細碎的光,路家的晚飯吃得還算融洽,路霄心神不定地吃完,上了閣樓,在大床上翻來覆去,一支手機在手裏魔怔似的拿起又放下,一點風吹草動他都要查看一遍。
手機停在微信和L的對話框上,飛機已經發了一連串的問題。
飛機:怎麽樣?
飛機:你媽說你了嗎?
飛機:良寒
飛機:說話啊……
班級群裏全是吹良寒的,我寒哥六科四科是年級第一,年級第二和其他人是一檔,我寒哥獨一檔,寒哥打架好帥啊,小路那麽一匹脫缰野馬也能給攔住,太狠了,這個臂力他手真的受過傷嗎?A班大佬們的彩虹屁已經快吹到天上了,但是@L紋絲不動,路霄直覺良寒或許需要幫助,但是良寒從始至終沒有發出任何需要安慰的信號,也不理會自己,任憑一群人在他手機裏忙叨出火花了,他也不說一句話。
無來由的,路霄想起自己曾經在書裏看到的一句話:“如果一個生物體處于生死存亡的階段,它的所有精力都會集中在抵抗看不見的敵人,而不再關注養育後代、關懷同類和求愛。”
求……愛?
路霄哆嗦了一下,仰面思考自己在想什麽鬼東西?
他從床上猛地彈起來,翻出自己的物理練習冊,對着不會的大題一通拍,然後拍照,發過去。
飛機:現在有時間嗎?能不能來陽臺給我講題?
飛機:別裝死,我知道你在。
飛機:你再不說話,我去陽臺喊你了啊!
路霄也就是那麽一說,徐嬌他還是畏懼的,至少今晚他不敢撒野,可是這話對良寒有用,手機界面的頂端很快出現“對方正在輸入…”
路霄興奮地一捏手。
“對方正在輸入…”
“對方正在輸入…”
……
路霄緊盯着那一小排字,只見對方輸入了半天,硬是沒發過來一句話,把緊張兮兮的路霄看到了心如止水,路霄自暴自棄地想,您是有多少話想說?要不我還是用人肉嗓子去喊吧,他拖着椅子站起來,這個時候手機忽然叮地一聲,彈出一個回答:
L:今天太累了,有事明天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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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個生物體處于生死存亡的階段,它的所有精力都會集中在抵抗看不見的敵人,而不再關注養育後代、關懷同類和求愛。”出自《身體從未忘記》
# 二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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