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争執

第64章 争執

三樓水房裏,路霄和良寒相對站着,因為沒人,兩人隔着寬敞的過道。路霄斟酌着詞句,看起來挺想和良寒聊聊的,但是又不确定怎麽開口寒哥才能接受,只能先選了個溫和的角度開口:“你是因為別人在讨論你嗎?”

外面正在陰天,眼見着烏雲密布好像風雨欲來,狂風滾滾地拍在窗玻璃上,零星地刮過幾點雨滴。

良寒也在斟酌,緩緩問:“你看了?”

路霄老實回答:“看了,沒細看。”

他倆好像不用明确的指代就可以知道對方說的是什麽。

良寒不說話。

路霄其實之前沒有想過良寒會在意這個,就算校園網上被人議論,可那又如何呢?他一直覺得寒哥受人矚目這麽久了,應該對這些有抵抗力從,再說那些賽博讨論對他實際生活有什麽影響呢,良寒拿的照樣是S市內數競最高分,照樣是聯考第一名,旁人的讨論對他的現實生活沒有任何的殺傷力,現實生活中那更不會有誰趕來寒哥面前當面造次。

路霄沉吟了一下,問:“這件事對你很重要嗎?”

良寒低着頭靠在水臺上,聲音十分低沉,“……還行。”

路霄:“其實這件事也可以沒那麽重要的……你知道針孔攝像頭嗎?那種被放在酒店卧房裏的東西,我家裏人很喜歡出去玩嘛,去不同的國家總要住不同的酒店,我有時候換了新地方就會想查一下房裏有沒有針孔攝像頭,但是我媽媽每次都說不要弄,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我媽說如果真的查出來了,心情糟糕的會是我們家,我們還要分神去處理,誰知道處理了一個還有沒有下一個,我們不知道,就當它沒有,那些會在暗處窺視別人的人會是什麽好人嗎?所以就秉持一個觀念,這種事情如果自己不知道,就當它沒有。”

良寒沉默地看着路霄。

路霄在說什麽他聽懂了,可就是因為聽懂了,他感覺自己正站在高聳的懸崖上,路霄只要一個錯步,就能摔進他最抗拒的話題裏。

路霄緊張地等着良寒重新開口,但是良寒什麽都不說,看得路霄捏了捏自己的後頸,又說:“不過你在意的事情 就是大事,你想怎麽處理,我都可以幫你做,你希望和他們吵起來嗎?我可以幫你去吵,如果你覺得實在還不出氣,我去查到底是誰搞事,把人揪出來替你打一架,我都可以幫你搞定,你只要說你想怎麽做就行。”

良寒深吸一口氣,對路霄的提議受寵若驚:“不用,我沒想把事情鬧大。”

路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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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霄也沉默了,他發現自己真的不會說話,他也不知道怎麽能寒哥舒坦一點。

路霄繼續說:“那你需要請假嗎?”

良寒:“?”

路霄:“你要是不想上學,可以休息一天再說。沒關系,我跟你去請假,我們歇一天。”

良寒:“我不需要。”

路霄:“那……”

良寒打斷他:“霄霄,能不能別問了?”

外面的雨聲好像是湍急的白噪音,在寂靜的水房裏聽起來無比的響亮。

路霄的話讓良寒感覺到很不安,尤其是看到他這樣絞盡腦汁地開解自己,良寒更恐慌,他的雙眼緊緊閉上,眼前的世界忽然一片灰白,他真的知道了,他真的明确了自己手腕上的傷口和那天他說出的專業詞彙,确切地印證了這件事,知道了那個輪廓。

這感覺太可怕了,良寒感到身邊有什麽開始不斷地朝着自己壓來,他避無可避,好像正在暴露一樁可怕的罪行。

良寒的态度讓路霄一怔,他不懂良寒細膩的心思,只能順着說:“……好,我不問了。”但是他還是關切地又補了一句:“但是你如果什麽時候想對我說什麽,你可以直接找我的,我願意聽。”

水房外面,唐金鑫貼心地立起來一個“未修已壞”的牌子,靠着牆在外面聽得心情複雜,手中握着一個小藥瓶,指尖不斷地收緊。

等到良寒路霄回到教室的時候,良寒基本已經看不出中午在食堂失控的樣子了,不了解他的人無法理解他在剛剛的半個小時裏發生了什麽事,唐金鑫卻看他一眼就明白,把藥瓶遞還給他,然後低頭給良寒發消息。

眼鏡:剛想給你送來着,在水房外面聽到你倆說話了。

良寒低頭看了一眼,沒有回複,只是朝着唐金鑫點點頭。

唐金鑫看着良寒直皺眉,繼續打字。

眼鏡:你為什麽不跟他挑明了說?剛剛的機會很好啊。

唐金鑫作為知道良寒最初開始發病的知情人,他是知道良寒的情況的,寒哥的精神指标那都不能去測,測起來每一項都高得吓人,70達到服藥程度,他每一項都能破140,如果今天沒有這個契機也就罷了,既然有這麽好的機會,為什麽不和路霄明說?

良寒看了一會兒唐金鑫發來的消息,許久,按了幾下屏幕。

與此同時,唐金鑫收到了回複。

L:因為不想和他在一起了。

唐金鑫:!!!

唐金鑫忽然間摸不到頭腦,靠,男人,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之前你追人追得要死要活,現在明明有這麽大的機會,你不想在一起了?

正當唐金鑫弄不清楚寒哥這次又發什麽癫的時候,三條消息緊接着發了過來。

L:他不該和我在一起。

L:他以後有機會還是找別人吧。

L:我請不了他快樂。

然後按了黑屏,放下手機,良寒站起身去發數學卷子小測。

·

十四日的整個下午都在下雨,轟隆隆的雷雨交加,天地像是罩着一層昏暗的布,天公在這層布上作畫,畫得是電閃雷鳴。

下課的間隙,唐金鑫陪着良寒去廁所抽煙,良寒一個人怔怔地看着暴雨瓢潑的窗外,然後輕輕的,輕輕的嘆息,唐金鑫不說話,只是忽然察覺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麽苦澀的事情,張旭陽進來放水剛巧看到他倆,随口說:“啊寒哥你在這兒?小路還在班裏找你呢。”

良寒聞聲回頭:“找我?”

張旭陽:“對啊,他問你怎麽回家好像。”

良寒“嗯”了一聲,低頭将煙按滅,調動好自己的表情出去。

唐金鑫不說話慢悠悠地跟着他,眼見着良寒走過走廊,回到班級,然後從內到外換了一種情緒去和路霄說話:“找我?”

路霄擡頭,說晚上要蹭他家的車回家,說今晚他爸媽都不在家,良寒說好,路霄問能不能和他一起吃夜宵,良寒說好,然後問路霄想吃什麽,路霄說了一家店的餡餅和粥,良寒說他等會兒和小裴叔叔說。

唐金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遠遠地看着他倆互動,眼神逐漸複雜。

十一月14日北京時間21:57分,大半天的暴雨還沒有停,良寒家的車一路開進鹿溪源地下停車庫,路霄從車上下來,手裏提着皮蛋瘦肉粥,彎腰和小裴叔叔說再見,良寒在另一側車門下車,手裏提着餡餅和雨傘。小裴叔叔把車開走了,兩個人背着書包往電梯裏走,今天他倆家爸媽都不再,路霄和良寒說要在他家寫作業,然後再吃夜宵,兩個人正你一句、我一句地說着話, 路霄忽然一個擡頭,發現了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鑫總?”

此時鹿溪源十五棟地下的電梯旁,唐金鑫正背着書包站在那裏,手中一把雨傘,腳下還積着一小汪水。

路霄一愣,環顧四周确信自己并沒有回錯家,發問:“你怎麽在這兒?”

良寒輕輕蹙眉,掃視附近的車,果然,唐金鑫家的車就在附近,他是故意在這裏堵他倆的門。

唐金鑫玩味地看了路霄一眼,目光在這倆人身上上上下下過了一遍,笑呵呵問:“路霄,你是在跟寒哥同居呢啊?又寫作業又夜宵,偷偷摸班長摸得爽不爽啊?”

良寒目光低沉,警告道:“唐金鑫。”

唐金鑫抱歉地一擡手:“寒哥,你別介意,我是真的看不過去了,他憑什麽這麽耍你啊?你就打算一直不跟他說清楚嗎?”

路霄剛剛就聽得一頭霧水,看着良寒的面子才沒有發作,唐金鑫現在他要是這麽說,那必須說清楚了:“鑫總你明白說,我耍他什麽了?”

三個男生本來就都是高個子,這個時候在負一層電梯口對上了,氣氛劍拔弩張,路過的車輛都忍不住好奇地從車內朝着他們投來目光,還好鹿溪源住戶不算多,偶爾一個的觀衆都是一觸即走。

所以唐金鑫開口就是石破天驚:“你知道他自殘吧?”

或許這是當着良寒的面唐金鑫能對路霄說出來最可怕的話。

路霄竟然直接接了:“知道,怎麽了?”

唐金鑫:“你知道他心理障礙吧?”

路霄:“知道,怎麽了?”

唐金鑫:“你知道他最近在吃藥吧?”

良寒怒喝一聲:“夠了!”

唐金鑫立刻擡手,示意自己不說了。

那邊路霄倒是來了脾氣:“來來來繼續說,鑫總你要問我什麽,我怎麽耍他了?”

良寒從內而外地吐出一口氣,一陣窒息。

唐金鑫還挺配合路霄,挑釁道:“你中午不是很好奇寒哥到底是怎麽怎麽回事嗎?我回答你啊。”

路霄眯了眯眼睛:“你偷聽我倆說話。”

唐金鑫不閃不避:“對,我今天是要給寒哥送藥的,聽到你們在裏面說話了。”

路霄側頭看了良寒一眼,他倒是不知道他吃藥需要吃得這麽頻繁。

良寒:“你倆說夠了沒有?說夠了就走。”

唐金鑫是什麽心理良寒徹底弄不懂了,他在幹嘛啊?給自己搏同情分嗎?他都已經說了,不想和路霄在一起了,為什麽還要說,為什麽還要挑破?把自己說的這麽不堪,然後反向驗證一下他注定什麽都得不到、是活該是嗎?

唐金鑫這次倒是強硬:“沒說夠,還沒到重點呢。”轉頭向路霄:“你既然知道他有病,你離他遠點不行嗎?”

路霄張嘴就罵:“你特麽放屁,有病怎麽了?你沒事吧?”

唐金鑫:“你才沒事吧!你不覺得他不正常嗎,他不正常就別天天纏着他玩!”

路霄:“我就是喜歡不正常的你有意見?寒哥就是特別,有個與衆不同的病怎麽了?”

唐金鑫攤手,這是路霄想說的話,也是唐金鑫要路霄擺出給良寒的态度,他倆雖然互相看着不順眼,但是都在尋找一個契機把這件事徹底挑破。

良寒也聽明白了,低着頭不說話。

唐金鑫壓下點聲音,對路霄說:“那你知不知道寒哥很煩你?”

路霄相當自信:“你眼睛瞎了?他才不煩我。”

唐金鑫都要被這小兩歲的小孩逗笑了,短促地笑了一聲,然後又斂住表情,冷冷問:“那寒哥跟你說過他為什麽又開始吃藥嗎?”

路霄張了張嘴,一下子頓住。

良寒輕聲嘆氣:“行了,別說了。”

路霄:“不行,讓他繼續說!”

良寒閉了閉眼睛,不跟路霄嗆,想讓唐金鑫理智點:“你今天來這兒說這些想幹嘛啊?我下午沒和你說明白嗎?”

路霄一聽居然還有自己不知道的,立刻說:“下午還有什麽事兒,我也要聽,讓他說!”

然後拽住良寒的阻止,瞪着唐金鑫:“來,你說!”

唐金鑫面色冰冷,輕輕哼了一聲:“你在這兒跟我裝什麽關心啊,你是真不知道他怎麽回事啊?要不是你那天抽風忽然逼着他吃東西,他會被人翻出來抑郁症自殘這件事嗎?他好幾次大半夜兩點打電話跟我求助,好幾次都要崩潰了,都是因為你,你是不是都不知道啊,你心裏就不能有點數嗎?”

路霄一怔,他這麽愛争鬥的人第一時間想的不是反口,而是看向良寒。

可是良寒沒有看他,也沒有否認唐金鑫的話。

鑫總還在那持續輸出,一句更比一句誅心:“路霄,我真的是沒有見過你這麽賤的人,你和良寒做的那些事,有本事別做啊,做完又不在一起,被寒哥追的感覺特別好是吧?是不是爽翻了?寒哥都要被你來來回回地折騰死了,你這麽個垃圾玩意兒還在這裏裝無辜,你特麽是不知道你才是讓他最難受的人啊?”

好像被淩空刺了一刀,路霄的肩頸下意識地做出了一個回抽的動作,失措茫然地看了良寒一眼。

緊接着,看向唐金鑫。

唐金鑫咄咄逼人地看着他,目光逼壓且冷酷:“所以你可以滾了嗎?”

他輕聲說:“滾吧。”

路霄下嘴唇輕輕顫了一下,像是不再好意思再朝着左邊投去目光,一言不發地繞過唐金鑫,按電梯,一句話沒說的扭頭上樓。

地下停車場又恢複了安靜,有感應燈在外面的雷雨天氣的轟鳴聲中忽明忽暗。

良寒閉了閉眼睛,感覺腦袋嗡嗡地響,他開口問:“你跟他說這個幹嘛啊?”

良寒也是夠了,一個朋友,一個喜歡的人,兩個脾氣都賊大,誰的嘴他都按不住,他疲憊地說:“我不是都說了嗎?我不想和他在一起了,以後就只是朋友,你來這兒攪合這一下幹嘛啊?”

唐金鑫這個時候也平靜了,他淡淡說:“為了幫你。”

良寒:“我不用你幫,我現在這樣就很好了。”

唐金鑫擡起頭,眼鏡在白熾光下閃了一下:“寒哥,我不是說讓你們做朋友的幫你,還有,你能不能別總是騙自己?你承認就想和他在一起,這件事很難嗎?你現在都能喜歡到收手了,你敢說你一點沒有感覺了,全部都放下了?”

唐金鑫現在已經學會了不聽這些陷入愛情的人說什麽了,而是去聽他們沒說什麽,良寒說他要放棄的時候,唐金鑫就覺得他在放屁。

唐金鑫:“還有,寒哥,別的原因我就不管了,但是你要是因為心理問題覺得和路霄不合适,我第一個不答應,路霄他不是不能接受,你剛才也聽到了,他什麽都知道,他接受這事兒,是你自己太在意。”

朋友的立場和戀人的立場根本就是不一樣的,良寒喜歡路霄,希望自己在他眼裏完美無缺,任何缺陷都想盡辦法地遮掩,最痛的地方寧可自己舔舐也不肯給路霄看一眼,哪怕明白對方已經知道一些了,但是仍然自欺欺人地拒絕他進一步的知情,好像任何這個話題的讨論都會讓他無比焦慮。

但是朋友的立場看這件事完全是不一樣的,在唐金鑫看來,任何一個将來可能和良寒走到一起的人,第一件事就是要能包容和承擔他的精神問題,這是必答題,根本跳不過去。

就算今天路霄不接受,那又怎麽樣呢?這件事其實說來只有寒哥自己一個人在意而已,他的傷痛就像是路霄剛轉學時不想提他爸爸的殘疾一樣,說出來又能怎麽樣呢?不能怎麽樣。有什麽後果嗎?沒有後果。良寒的顧慮根本不是顧慮,真正在意他的人是根本不會嫌棄他的,只會心疼他,滿腦子想着怎麽陪他爬坡過坎。

唐金鑫:“人我已經幫你罵完了,去哄吧。”

唐金鑫長長地嘆了口氣,感覺自己完成了大使命:太累了,他從小被教育着迂回着說話,剛剛那麽一大篇,他是做了多少心理建設才把話說得那麽直白。

良寒看向他:“我以為你不喜歡路霄。”

唐金鑫回頭拉了拉書包:“對,我很讨厭他,但凡不是因為你喜歡他,我都不會這麽幹……行了,上去吧,我走了。”然後走到自家的車旁邊,開門坐了進去。

唐金鑫已經把良寒所有擔心的,所有他說不出口的東西,替他說出來,并且double的輸出給了路霄。

像他們這樣家庭的孩子多少是有點信命的,唐金鑫雖然不喜歡路霄,但是他信老天的安排,不然怎麽會那麽巧,路霄搬家要搬到寒哥對面,轉學會轉到同班,寒哥那是誰啊,千年鐵樹不開花,可是路霄自打出現,他幾乎是沒有什麽道理地陷了進去,大概是老天爺看寒哥過得太孤寂了吧,所以才嚴絲合縫地安排了這麽個人、跨了這麽遠來陪伴他,還生怕寒哥不要,方方面面全部都考慮到了。

唐金鑫今天下午聽到寒哥說要放棄時簡直就是無語,什麽玩意兒“他以後有機會還是找別人吧”,你要是這麽說的話,兄弟高低得助攻一下。

寒哥你別懷疑啊,這顆太陽就是來照耀你的。

·

良寒站在電梯裏,有點焦慮地握着手機,電梯從負一層緩緩攀升,他無聲地盯着那數字。

太緊張了,良寒有點難住了,握着手機給唐金鑫打字。

L:我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麽。

他現在腦子有點亂,尤其是知道唐金鑫是故意為之後,他的節奏更亂了,他也不知道要去找路霄幹什麽,有什麽要達成的目的,本能地只是被某種行為驅使。

唐金鑫立刻就回複了,估計是管別人愛情這種事兒幹起來挺上頭的。

眼鏡:不是吧寒哥,這個你怎麽問我啊?

L:我真不知道說什麽,你剛剛把能說的都說了啊。

眼鏡:行,不知道啊,那我現在在微信上再罵他兩句,你就知道怎麽說了。

握着手機的良寒頓時無語。

L:別,你別。

L:我這就去說。

良寒從小到大大部分事情他都能自己處理,頭一次追人能追成這樣,像是遇到了一道自己怎麽繞都解不開的難題,朋友看到了立刻過來幫忙出謀劃策還從旁助推的感覺,他沒有體驗過,今天稍微經歷一下,便感到感動窩心。

但是窩心歸窩心,到了五樓,進了走廊,良寒又犯難了,現在不是和路霄說什麽的問題啊,是小路不給他開門怎麽辦?那說什麽都說不上啊。

他焦慮地咬了下手指,想自己是直接敲門還是微信問一下,徘徊了幾秒鐘,他點了溫和的微信。

L:能開門嗎?我在你家門外。

現在最糟糕的事就是路霄被唐金鑫說生氣了,再也不想理自己了,唐金鑫剛剛說的話真的太狠了,什麽“你才是讓他最難受的人”,路霄很有可能順勢“我不見你還不行嗎”,他又不指望着見自己,是自己在指望見他……

良寒的腦子轉得太快了,別人什麽都想不到的時候,他腦子有的沒的能轉出好幾圈。

但是這次路霄回複得也很快。

飛機:嗯,來了

路霄沒有跟良寒發任何的脾氣,立刻下樓開門,從回複到開門前後不超過五秒鐘。

路霄的速度極大地緩解了良寒的焦慮和空擔心,門開後,良寒一愣,剛剛所有的要不要和路霄說話的猶疑至此煙消雲散,他關心地看着他:“你還好吧?”

路霄看起來有點憔悴,感覺像是忽然裝了滿腔心事似的,他換了衣服,點點頭:“進來吧。”

路霄給良寒拿了拖鞋,伸手接過良寒手裏的餡餅和粥,把東西放到餐桌上,這麽一會兒的功夫,餡餅應該是涼了,他打算用微波爐叮一下,在廚房裏忙上忙下地找盤子。

良寒放下書包站在餐桌旁看他,他們倆家的格局是對稱的,敞開的廚房區域裏,路霄背對着他穿着白T校服長褲墊腳在廚房裏拿東西,他只是多看了他一眼,心裏便消散一分澀意。

路霄不說話,也在那裏咬手,盯着微波爐把餡餅弄熱。

等到微波爐叮地響了一聲,他深深吸了口氣,逃不過去地把餡餅拿出來,然後才回到餐桌去面對良寒,他抿了抿嘴,把他家有點亂的餐桌清了清:“你坐。”

牛肉餡餅和皮蛋瘦肉粥是路霄最近發現的一家挺好吃的,但是坐在座位上,路霄卻吃了個食不甘味,兩個人對坐着吃夜宵,誰也沒開口說話,外面狂風大作,屋內只能聽到壓得小得不再小的咀嚼和吞咽聲。

良寒感到尴尬,但他腦子太亂,不知道說什麽,他也抑制得住自己,不知說什麽的時候就不說。

但是路霄沒有他這個定力,把一口餡餅嚼了二十幾遍,悶悶地開口了。

“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良寒的勺子頓了一下,他緩緩點點頭,輕聲說:“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路霄有些煩惱地攪着粥:“你應該直接跟我說,你不說,我根本猜不出來……你為什麽不對我說。”

良寒沉默了一下:“其實也沒有他說得那麽嚴重,我還好。”

路霄撇了一下嘴,有些委屈地說:“你不用跟我說你還好。”

良寒看了路霄一眼,他可能是真的很內疚,整個人狀态都不太高。

兩個人誰也吃不下什麽,草草吃了兩口,路霄就帶着良寒上樓了,樓上沒有打主燈,只有路霄的卧室開着臺燈,幾間屋子一看就是疏于整理,儲物間裏被路霄東一件、西一件地扔着衣服,垃圾桶裏全是零食袋子,路霄睡的床上亂七八糟地放着公仔玩偶,非常有他個人風格。

路霄:“有點亂,你忍忍。”

然後說着他去清書桌,正經要騰出個地方和良寒一起寫作業。

良寒靠在門邊看着他忙叨,可能是兩個人的氛圍太好,可能是今天下了這麽大的暴雨,他輕聲問:“路霄,你到底是怎麽看我的?”

路霄停頓了一下,低頭想了幾秒鐘,然後說:“寒哥,能不能不說這個,我好累。”

良寒以為他是在委婉地逐客了:“那我回去吧,你先休息。”

路霄搖搖頭:“沒事兒,呆着吧,反正也是一個人。”路霄收拾了一會兒書桌,然後又搬過來一張椅子,搬到一半的時候感覺自己今天這個作業是沒法寫了,外面的風雨激烈地拍打着玻璃門,整個鹿溪源十五樓五樓加閣樓都一片昏暗,只有他的屋子裏亮着燈,燈太亮了,亮得刺眼,路霄把燈光扭暗,自暴自棄地仰面橫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算了,你說吧,你想說什麽。”

良寒看着他:“我能躺在你身邊嗎?”

路霄挪了挪位置,拍了拍自己的左手邊。

良寒脫了校服躺在路霄的床上,跟他保持着一小臂的距離,他輕聲地開口:“其實你不用感覺內疚,我的病其實和你沒有關系,很多年了,一直都是這樣的,我都習慣和它相處了。”

路霄側頭:“很多年?你幾歲查出來的?”

良寒沉默了一下:“十一歲。”

路霄感覺喉嚨有點堵,輕輕嗯了一聲。

良寒低聲說起這種病他平時是怎麽調解和疏導的,聲音柔和平靜,想讓他放心,路霄一聲一聲地應着,良寒說話很慢,路霄應得更慢,直到後來不再應聲了,良寒以為他睡了,擡起頭看見他還睜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你是不是……”路霄猶豫了,扭頭看着撐起手肘的良寒,咬了咬嘴唇,覺得難以啓齒,但是還是說了。

他問:“你是不是挺想要我的?”

良寒剛剛的心理障礙宣講立刻被抛到了九霄雲外,他幾乎在一瞬間忘了自己要說什麽,他嚴重懷疑路霄剛剛根本沒有在聽他說話,但不重要,因為路霄提出的問題,比他說的讓他興奮多了。

良寒緊緊盯着路霄,只記得再開口,他幾乎認不出自己的聲音:“我行嗎?”

路霄眼睛一閉一睜,說:“來吧。”

可能是路霄昏頭了,但良寒也絕對不清醒,面對這突然從天而降砸下來的許可,他好像是怕路霄反悔,畢竟路霄反悔的事情太多了,在确認路霄同意後,他立刻伸出手摟住了路霄的腰,棉質的T恤觸感溫熱,路霄被他摟得哼了一聲,緊緊閉上眼睛。

良寒緊盯着路霄的表情,聲音壓得低到不能再低:“我會脫你的衣服。”

路霄的睫毛在顫抖:“……嗯。”

良寒抱着人往床中心拽,讓兩個人的身位都擺正在床中間,路霄在被搬運的過程中睜開眼,目光觸碰到良寒的臉,又輕輕地移開,良寒低着頭看他,在和他做最後的确認:“霄霄,你明不明白我要和你做什麽?”

路霄為不可查地點點頭,低聲說:“我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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