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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心與聽見動靜,從蒲團上跳起來,拖着傷腿趕過去,就看到濃煙中沖出來個黑乎乎的人,焦急地撲上去,心裏狂呼:“山賊大哥,哦不,玉面郎君,你,你沒事吧?”
指揮官擺擺手:“無妨,無妨。”
話是這麽說,可是他的手臂……
014號察覺她異樣的目光,也垂下眼眸,幸好給他剩了一只眼球在左眼眶裏,能看清眼前的情景:
右手肘連着前臂已經不知所蹤,從肩膀到拐肘處,則炸了個稀巴爛。
“區區一條手臂……”指揮官十分淡然,甚至怕她不放心,還朝她揮了揮,那攤血肉差點拍到她臉上。
心與頓時俏臉煞白,飛奔似的跑向禪院中的老槐樹,手扶着樹幹嘔吐。指揮官大為不解,在他看來,這具簡陋的仿生體和生物完全體還差得遠,不僅不能完成新陳代謝,甚至因為沒有神經,對痛毫無感覺,就像個機器人。
“真的沒事。”指揮官不知該如何解釋。
心與撫着心口喘息,慢慢彎下腰,将裏層幹淨的襯裙撕下一大塊來,瞪大眼睛迫使自己直面那鮮血淋漓的慘狀,同時追到他身邊,朝他比劃:“快,趕緊止血,你,你會沒命的,我去找大夫。”
她拿着白布條,卻不知該從何下手,急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指揮官用另一只漆黑的手拉住她的胳膊,說:“沒關系。”
心與無聲張大嘴:“你的臉,還有嘴巴,嘴巴都爛了一半,痛不痛?你這可怎麽吃飯,就算不失血而死,不被痛死,也要被餓……”
大顆大顆的眼淚落在指揮官的手背上,那一團如焦土,毫無知覺的手卻像被滾水燙着一般,往後一縮:“我不吃飯,我辟谷了。”他一邊說,一邊不自覺往後退,退出禪院,往山外走,扔下一句“你在這裏別動,我去找點吃的”,便匆匆而去。
人類真是麻煩死了。
看他健步如飛遠去,心與瞠目結舌僵在原地,雖然悲壯中透露着莫名其妙,但不得不說,叫她感動涕零。這個人雖然長得像山賊,又自稱采花賊,但為了給自己做吃的,竟然身受重傷,重傷也罷了,還不去看大夫,着急給自己找吃的。
從來沒有人對她這麽好。
心與拉起袖子看了一眼,後知後覺他們剛才竟完成了一場無障礙的對話,自己明明發不出一點聲音,可他的每一句話都接在了點子上。
難道……
心與捏緊手裏的白裙碎片,一瘸一拐追了出去。
然後,她就迷路了。
更不幸的是,她遇到了真山賊。
那些人剛從山下村莊洗劫歸來,和她在山道上狹路相逢,腰間挂着的刀上還濺着血。心與不敢扭頭跑,山中遇豺狼最忌諱把後背留給對方,不論對方是否有攻擊的打算,獸性都會迫使其追趕,對豺狼不如的山賊大盜也是同樣的道理。
她把頭埋得很低,從旁走過,如果對方要錢財,她就把銀镯子扔出去。
山賊自然看見了她,不住瞟看,雖然她渾身上下滿是污濁泥濘,又抹黑了臉,拖着腿看起來還像個殘廢,卻是不挑葷素。
“哥,你瞧,還穿着嫁衣,別是哪家私下逃出來的新媳婦兒。”
“身段倒是不錯,今日走運,撿着個大便宜。”
幾人圍攏過來,也不着急上手,不時拿肩膀撞她心口胳膊。
心與說不出話,悶着頭試圖沖出去,但每次都被堵了回來,髒臭的手在她身上揩來揩去。
“喲,小娘子一個人?”刀疤臉頭目提刀在前,輕浮地去挑她下巴,想要看清眉眼,“這麽着急走,新郎官還在這兒呢!”
心與驚恐地望着他。
頭目咧嘴:“臉髒兮兮的,眼睛倒是亮,洗幹淨了沒準是個美人。”
話音剛落,山賊頭目向左挪了一步,身後沖出個小弟,擰開酒壺朝她臉上潑,酒水順着下巴淌到胸口,山賊們舔了舔唇,獸性大發,試圖将舌頭湊過去。
心與雙手交疊抱住前胸,慌張地往後退,卻被人封住去路。踩着腳的她一個激靈跳起來,轉身朝攔路狗的胳膊上狠狠咬去。
山賊吃痛松手,讓她沖了出去。
但沒跑兩步,一只手落在她肩上,掰着她肩膀将人扯回來,摔在地上。被咬的男子一腳踩在她傷腿上,登時疼得她冷汗直冒,渾身血色全無。但即便這樣,他們也沒有聽見半點哭喊求饒,頭目恍然:“原來是個啞巴,可惜了,一會聽不見聲,我就喜歡大喊大叫的。”
“大哥先請。”
“嘿嘿,一會讓兄弟們也解解饞。”
山賊們互相謙讓起來,心與面色如土,可身後無路可退,她只能連踢帶踹,阻止他們靠近。
“不!”
“不要過來!”
“不要,不要過來!”
手下們狗腿地按住四肢,山賊頭目開始剝衣服,心與推搡,反被扇了一巴掌,臉頰高高腫起。
絕望的淚水順着眼角滑落。
就在她準備咬舌自盡時,一道白光閃過,山賊們忽然捂着屁股向後,摔了個四仰八叉。
心與一動不動,紅着眼,恨恨地看他們在地上打滾抽搐,恍若得了羊癫瘋一般,她忽然抿着唇,嘴角慢慢滲出一抹血色。
舌尖破了一道小口子。
那頭目擡起頭,看見觸目驚心的鮮血和冷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但他不信邪,又顫顫巍巍站了起來,向她走來。
又是一道電擊,打在他身上,整個人頓時焦黑如炭,生與死只差一口氣。
山賊們徹底沒了壞心,扶着老大跪倒在地,向着心與磕頭,她如今蓬頭垢面,衣衫淩亂,唇齒帶血,像極了山裏的鬼怪,還以為是她施展了可怖的妖法。
“饒命,姑娘饒命。”
“饒了小的們吧,我們保證,以後絕不再踏足這座山!”
“我們發誓!發誓!”
“只要靠近這裏,天打五雷轟!求姑娘讓我們走吧!”
心與站了起來,卻既沒有走,也沒有留,更沒有發話,她向後望了一眼,蹙着眉頭似乎在回想什麽。
山賊們不見動靜,趕緊腳底抹油。
這時,心與眼前一亮,拖着腿追上去,拉住跑在最後那個小個子的衣服:“等等。”
山賊們吓得抱住腦袋,那小個子更是屁滾尿流,慌亂之下拳打腳踢想要掙脫,卻在拳頭落到胸口時忽然如觸電般滾到地上。
“姑娘饒命!”
“饒命,饒命啊,女仙,女鬼,女妖精,你要什麽我們都給你,求你饒我們一條賤命!”
心與思忖片刻,撿起樹枝,在一旁的樹上敲了三下,示意他們看過來。
發現破廟裏的女人不知所蹤後趕過來的指揮官,正準備現身解決掉這幾個麻煩,但看到心與激活了鑰匙的自我保護機制後,非但沒有迅速逃命,反而試圖和幾個臭蟲交流,不禁也有些好奇,想瞅瞅她預備要做什麽。
結果,就看見那個女人在地上胡亂畫起來。
山賊們此刻就像剛出生的鹌鹑,并排蹲在地上,即便是鬼畫符,也要逼着自己去解讀其中的奧義。
讀書識字在這個世道是件奢侈事,心與寫不來,即便會寫,落草為寇的人也不會認,她扔下樹枝,站起身來俯視着他們,雙手又比劃起來,大意是:“你們已經中了詛咒,身上帶着閃電,下個雷雨之夜,必遭雷劈而死,想要解除詛咒,就去紅花坎村。”她用繡花鞋朝地上的圖點了點,“去這個地方。我在此冤死,骨灰被封在地下的瓷壇裏,你們去挖出來送到山上埋葬,便可超度于我,那樣詛咒就不會反映在你們身上。”
從何氏的口中她知曉,三拐不僅好色,還愛財如命,去他家挖個腌菜的罐子,沒準也會和這些人拼命,那樣的話,她的仇、何氏的仇也就報了。
不過……
紅花坎村畢竟還有別的人。
心與又撿起樹枝,在紅花附近畫了不少小人,将他們圈起來,随即板着臉對山賊搖頭。而後又将地上的人一筆劃去,把手中樹枝作長劍使喚,朝着前方刺去,山賊們還以為她在施法,立刻又跪了下來。
她将枝條扔下,兩手叉腰,比劃了個抹脖子的手勢:“若是傷及無辜,不僅不能超度我,你們所有人都會死無全屍!”
山賊們愣愣地看着她。
心與上前一步。
對方立刻後撤三步:“明白了,小的明白了。”
心與擺擺手,側轉身子,她記得那日花轎擡進祝府,府裏的婆子和下人就是這麽看她的。此時的威儀恰到好處,山賊們立刻跑了個精光,她這才癱坐在地上。
“還詛咒?超度?”
背後傳來一聲嗤笑,心與回頭,并沒有看到人,只在樹隙間見到一團格格不入的光。仿生體已不可修複,指揮官又恢複意識形态,懸浮在空中。
心與以為剛才打傷山匪的電光乃是他施放的,雙膝一軟,朝他不停磕頭跪拜。
“神明在上。”
指揮官不為所動,高高在上打量着她,即便是千年後的人類,他們也如神一般碾壓,更別說是千年前還處在封建時代的蟲子,眼前這小女子的反應,他絲毫不覺得奇怪,只在心裏暗暗嘲笑:剛才不還膽大包天,裝神弄鬼,現在就慫了?
但漸漸地,014號回過味來,這不是因為對懸殊力量和未知事物的恐懼,恐懼的人會一邊示弱一邊伺機窺探,而這丫頭一口氣磕了二三十個頭都沒有瞧他一眼,每一次伏地都用足了力氣。
她這是……因為愧疚?
是因為預見了報複所可能帶來的後果?
如果山賊聽懂了她的話如實照辦,在紅花坎村和三拐起了沖突,那麽唯有流血才會平息,這無異于間接殺人。
作為指揮官的他早已手染鮮血,但對于這個小女子,恐怕是第一次。
別人如此欺侮,将她的性命視為草芥,既無憐惜,也無尊重,但她卻因為生命的逝去而感到悲哀歉疚。
倒也是個善良的人。
那一瞬間,014號失去了看熱鬧的心情,只覺得很沒意思。
心與脫力,終于停了下來,有氣無力地動了動唇:“小的不敢了,山賊大哥,哦不,神明大人,請寬恕我。”
指揮官讀出她的唇語,飄了過來:“你怎麽知道我是……”
心與誠懇地說:“我還知道你不是壞人。”
指揮官十分不解。
心與神神秘秘拉開袖子,露出守宮砂:“……這個。”
“……”
指揮官出離憤怒,心想是哪個傻逼玩意想出來的東西,但面上還得繼續端着:“此事容後再表,你膽子倒是大,竟然敢借刀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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