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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6

心與在廚房刷碗時,他終于把卡住的全息投影收了回去,變成光團,依靠機械能從窗口飛了出來,一擡頭,就看見個陌生女人蹲在地上,在撓他們家棗樹。

具有超強主人翁意識的指揮官當即上前偵察,卻聽見她一個人呢喃。

“成親?”心與呆呆地看着他。

可是福兒走的時候,明明叫她永遠不要再回梁家溝……

一瞬間,她全明白了。

什麽同鄉能放心陪同遠行,又甘心幫她掩護,想來只有未來的夫婿。

那個時候,福兒蹲在這裏,心裏一定非常煎熬,她必然希望最好的朋友能參加自己的婚禮,可經歷了那麽多可怖的事情,死裏逃生的好朋友,卻萬萬不能出現在梁家溝。于是,她抑制住心裏的期盼,若無其事與她告別,如果不是神明大人聽見的話……

心與撒腿,瘋了般闖出家門,沿着山路,向着桑坪鎮的方向狂奔,心肺之間,仿佛有一團火焰,在熊熊燃燒。

天上無月,地上無燈,她沒有錢,甚至辨不清方向。

可她就是想去。

想找到福兒,告訴她,她真的真的真的很想親眼見她嫁人,給她抛蓮子紅棗,和兒時的玩伴一起鬧洞房。

然而,她越想走到桑坪鎮,卻越找不到桑坪鎮,最後,她在黑夜中徹底迷失方向。

跑了那麽久,脫力的心與跌坐在地上,為自己的魯莽而感到懊喪,就在這時,地上忽然起了影子,一團明日自她身後緩緩升起。

心與回頭,用手背輕輕靠住眼睛,整個人都在發光。

“神明大人?”

“嗯。”

心與又哭又笑,爬起身撣掉衣裙上的土,又繼續往前走。走了一整晚的山路去,日出迎着霞光目送福兒離開,又走了一整日的山路回來,差點把布鞋的梆子磨破不說,因為半路崴了腳,整個腳脖子腫得像發面饅頭一般。

在家裏躺了兩日後,心與又開始下地幹活,臉上整日帶着笑,好像下個月辦喜事的人不是別人而是她。

“神明大人,福兒就要成親了!”兩人在正堂碰頭,作為整個院裏唯二的活人,指揮官自然成了她的傾訴對象。

“……嗯。”

014號只淡淡回了一句,心與後知後覺——

最近,神明大人似乎有些冷淡。

心與下意識摸向嘴唇,難道是因為那天……他生氣了,覺得我亵渎了神靈?可我也不是故意的。不過這些日子,自己的心思全撲在福兒身上,冷落了他,連句道歉也沒有,确實不應該。

“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神明大人,對不起。”

“我知道。”

心與訝然:“你知道?”

指揮官從她身邊慢慢飄過:“我當然知道。生存是所有生物的本能,是一切生物進化的第一要義。”

“啊?生存?”心與怎麽也沒想到,這會跟生存扯上關系。難道是他在提醒自己對神靈不要有非分之想,否則便要遭天譴,不要想繼續活下去?

她立馬乖乖噤聲。

……看吧,這個女人默認了。

指揮官的身形一晃,投影的表情頓時支離破碎。

他無不悲怆地想,兩個物種之間充滿天然的戒備,最初的自己亦是如此,即便自己自诩宇宙和平派,不也擔心這女人會威脅自己?而對她來說,不論多麽敬畏鬼神,站在比自己強大太多的生物面前,難道就真的沒有一點小心翼翼、戒備和警惕?

眼睫的剪影落在胸口上,指揮官聽見自己顫聲問:“我說得對嗎?”

心與心想,指揮官既然不高興,那還是先哄着他,順着他的話往下接萬全一些。于是,她拍腿道:“對!活着最重要!”

指揮官的臉頓時黯然,冷漠和疏離一絲不落寫在臉上,在那丫頭追過來觀望時,他迅速變成光,飛回了屋子。

盡管想通了一切,他卻一點也不高興,明明自己很克制,從沒有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但眼下卻生出了不易察覺的期待。

——

轉眼進入十月。

秋泉瓜大獲豐收,心與每日醒來,連頭發絲都帶着笑,趁着這股幹勁,又開始移栽蘿蔔。天氣越來越冷,為了保證過冬有足夠的食物,她又開始制作起脯臘。

太陽風暴的意外給指揮官敲了一記警鐘,自那之後,他每日會抽出些時間,悄悄觀察心與,也會在和她交流時,嘗試關閉語言系統,去死記硬背不同字詞發音的唇語。

這日。

一聽見心與起床下地的聲音,他便關上書本,從窗戶飛了出去,去菜地等着。

心與按例澆水施肥,又去魚塘巡視了一圈,最後回到小竹屋,拿出備好的肉,切成細長條後備在一邊,随後燒水,将骨頭扔進鍋裏熬,熬了将近一日,放了些豆豉,又加上了鹽巴。

觀察女人,指揮官着實不知道該如何下手,過去積攢的經驗中,和他有所交集的生物無外乎敵人、同伴,不明外星生物,而能得到他細致入微觀察的,只有敵人。

觀察敵人懷揣着清晰的目的,要麽是确認對方作戰方針,要麽是判斷間諜行為,因而一切有跡可循,海洋星因此制作了一整套完善的針對方案,但這個女人,生存以外的行為,随心所欲,毫無目的,還瞬息萬變,比如在她剛開始熬煮大骨頭湯時,忽然笑了,還自言自語幾句,不知道想到什麽趣事,但後來的幾個時辰她又始終面無表情,加完豆豉之後,她抱着瓦罐坐在門檻上發呆,目空一切……

他只能把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還有說的每一句話都仔仔細細的記錄下來,等他做好歸納存儲時,天已經大亮。

于是,他又開始第二日的重複工作,直接飛去菜畦等她……

但心與并沒有來,而是徑自去了廚房,看看小火慢熬了一晚的湯汁,确認合格後,切好蔥白,和着橘子皮、花椒和老姜一道攪入鍋內,加熱後一點點仔細地抹在肉條上。

指揮官等了老半天,覺得自己簡直中了這個古地球女人的毒,憤然欲走,餘光卻掃見蘿蔔地裏的葉子簌簌搖動。

他悄悄貼過去,發現是只野兔子在薅他們家的大蘿蔔。

這些蘿蔔可都是他看着一點點長大的,怎麽能便宜了這些畜生,于是他化作光飛過去,試圖以聲音驅趕:“去去去!”

但那只野兔子絲毫不把他放在眼裏,露出門牙,開始啃葉子。

指揮官一個激靈,渾身難受,仿佛啃噬的不是葉子,而是他的身體。也不知道這樣對蘿蔔的生長有沒有影響,不管三七二十一,他心念控制,一道激光将兔子釘死在地上。

廚房中,心與将肉條腌漬後,用油紙包裹着,纏上線,專門支了兩道竹竿用來懸挂風幹。等到了臘月,切一些煮來吃,十分下飯。

竿子支在屋後,擡頭就能瞥見菜畦。

心與放下手頭的東西,揉了揉眼,不自覺往前走了兩步,在确定那就是神明大人後,整個人更是難以置信。

神明大人不在屋裏看書,跑來菜畦做什麽,竟然還挂在蘿蔔葉上,難道親近自然有利于思考,還是他正在研究人類的食物如何生長?

她決定一探究竟。

菜畦邊,功成身退的指揮官正準備拍拍屁股走人,就聽見背後傳來一聲溫柔的詢問:“神明大人,你趴在地上做什麽?”

趴?

他哪裏是趴,明明是蹲!

而且,他現在是光形态,能看出個鬼的動作!

“诶,這裏有只兔子?”心與順着他的角度張望,葉子底下露出黑焦的皮毛,她蹙着眉毛,伸手一拽,拽出一只兔子。

指揮官裝作若無其事,毫不知情的樣子:“我怎麽知道,沒準是傳說中的守株待兔?”

心與動了動鼻子:“怎麽一股烤焦的味道?”

“有什麽問題嗎?”指揮官一本正經說:“你沒聽過守株待兔的故事?說的一個樵夫在山裏砍樹,然後發現一只兔子被雷劈死了,就撿了回去,第二天又接着去那棵樹樁子蹲着,想再撿到一只烤焦的兔子……”

心與感到狐疑,嘟囔着:“這故事我小時候聽過,不過,總覺得哪裏有些古怪,你确定是這樣?”

“是。”

“真的?”

“真的。”

“可是……”

指揮官心虛,壓低聲音道:“你覺得神會說假話?”

“……”

“快回去接着幹你的活,你都說是小時候聽的,記錯了也很正常。”指揮官率先飛了出去,一會停在竹竿上,一會又落在裝肉的盆上,“不錯,手真巧!色香俱全,味道應該也很是不錯,這東西叫什麽名字?”

心與一陣激靈,雞皮疙瘩爬滿手臂。

不僅兔子古怪,今日的神明大人也很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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