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

第 5 章

星歷273642年，吉薩克斯遠征軍團發起了最後一次征兵招募。這是軍團啓程後的第六年，彼時在首都星內，反對遠征的一方在經過長達六年的争鬥後，終于掌握了話語權。

內閣拒絕了軍團的對內征兵，這就迫使遠征軍團不得不将目光投向民間。

凡是報名的人，一經通過，全家都能拿到軍團補貼等一系列的福利，若是立了功，親眷甚至有機會可以享受正規軍親屬的待遇，包括但不限于醫療優先服務和教育服務。

要知道，想在帝國當兵，非軍校出身不可，然而軍校門檻之高又讓不少人望而卻步。現在突然有這麽一個機會，參與的人自然不在少數。

遠征軍在各個星球設立的報名處很快就被擠得水洩不通。

而在最為偏遠的塔娜桑德斯星球，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個子女生也提交了自己的報名表。

起初樂瑤報名只是想混口飯吃。她是一名孤兒，從小在塔娜桑德斯星球的一間不起眼的福利院長大。今年剛滿十二歲，按照帝國法律，福利院不能再收留她。

所以她必須尋一條活下去的路，好在她別的本事沒有，唯獨在福利院搶東西吃時練就了靈敏的反應，這使得她堪堪夠到了征兵門檻，不至于一輪游。

加入遠征後，食衣住行的确有了保障，随之而來的卻是心靈和身體上的雙重折磨。

星歷273546年，已經在遠征軍服役四年的樂瑤從一個毫不起眼的新兵，成為了帝國上尉。這樣的軍銜在遠征軍，乃至帝國都很常見，然而對她這麽一個毫無背景的人來說，已經是來到了一個無法想象的階段。也就是同一年，她被分到了先鋒隊。當時的隊長是傅敬之少校。

星歷273548年，遠征軍凱旋之前的最後一戰，樂瑤所在的先鋒隊挑了六人，與其他的小隊以組為單位去尋找叛軍藏在雨林的最後的要塞，然而他們剛進雨林，就與大部隊失去了聯系。

天公不作美，大雨滂沱，使得本就不擅長叢林作戰的突擊隊更加舉步維艱。大雨淋在作戰服上，更是增添了不少重量，更不用說身上原本就帶着的重型裝備了。

仿佛從水裏撈出來的六個人身上濕漉漉的，作戰服緊貼在皮膚上，每走出一步都能感覺到肌膚與布料之間的摩擦拉扯。雨水模糊了視覺，雨聲混淆了聽覺，再加上這深一腳淺一腳的泥濘，讓每個人心中都壓抑着難以言表的煩悶。

好在他們還算幸運，在被雨滴砸趴之前，其中一名眼尖的隊員發現了可以躲雨的山洞。

山洞內充滿了混着泥土的清新氣息，沒有腥氣，由此可見此處并非什麽野獸的栖息地。傅敬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帶着兩人檢查了一遍山洞內外，确保山洞第二個出口，又安排了輪班，等到一切結束後，他忽然聽到刀刃摩擦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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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擦幹的槍口對準了聲源處，擡眼後卻發現竟然是樂瑤坐在洞口打磨自己的匕首。

似乎是注意到他這邊的動靜，樂瑤擡起頭，黑色的眸子裏面沒有什麽情緒。

“電槍，這裏用不了。”

她輕聲說着事實，目光重新落在了已經被她重新打磨了一遍的刀刃上，寒冷的鋒芒朝外，而後一轉，刀劍朝着雨幕。

傅敬之頂着剩下四人揶揄的目光，走過去坐在了樂瑤邊上。山洞邊濕氣混雜着泥土清新味撲面而來。他看着身邊似乎對刀刃感興趣的樂瑤開口：“去休息吧。”

樂瑤搖了搖頭：“睡不着，我們換班吧。”

傅敬之沒有回答，只是拿出了已經噴上防水膜的終端，試圖聯系外界，報告他們的位置。

“我剛才已經試過了，自從進了這裏，信號就被屏蔽了，無人機和機械犬也進不來。”樂瑤注意到他的動作，收了匕首，将提示了好幾遍發送失敗的終端屏幕遞到了傅敬之面前，“雨林怕是他們最後的防禦，不過現在就算我們找到了要塞的位置，也沒有辦法把消息傳出去。”

屏幕上一連串的紅色标識在這個昏暗的背景之下尤為刺眼。傅敬之盯着它們沉默，那雙桃花眼內是同樣看不見的漆黑，過了好一會，他才把終端還給樂瑤：“那也得找。”

說完這句話後，他又忽然笑了：“來的也不止我們這一隊，說不定我們還在這裏打轉的時候，要塞已經被端了。”

這句話說着好聽是樂觀，不好聽就是擺爛，不過樂瑤倒是被逗笑了。原本緊繃的神經随之松懈，她眉眼彎彎接話：“那還是別了，我還沒試過，端了一個要塞是什麽感覺。這種絕無僅有的體驗還是不要讓給別人。”

“這麽自信？”傅敬之看向她，視線落到她的眸子上時還帶着點點笑意，“那到時候我們上尉可是大功臣，屆時我豈不是要高攀了？”

樂瑤拍了拍自己纏着防水繃帶的大腿，表情坦蕩：“這裏還缺個腿部挂件，憑借咱倆的關系，我允許你優先報名。”

傅敬之輕笑一聲，摸了摸她還帶着濕氣的短發：“行了，未來功臣。快去休息吧，不然明天我怕你困得連匕首都舉不起來。”

“你也太小瞧我了。”樂瑤不服氣，“跟我打個賭，我贏了我們就換班。”

“怎那麽賭？這裏可是什麽都沒有。”

樂瑤眼珠子轉了一圈，最後伸出了自己的手。

這雙手白得有些過分，但并不細膩，虎口和指節處微微發亮，是硬繭被不斷打磨過後留下的痕跡。

傅敬之看着她的手，罕見地遲疑了一瞬：“你确定？”

“難不成你準備跟我在這裏打一架？”樂瑤挑眉，“雖然我不介意就是了。”

“行吧。”傅敬之揉了揉眉心，“三局兩勝？”

“哪有這麽多時間，一局定輸贏。”

“太霸道了吧。”話雖如此，傅敬之還是伸出了自己的手，“行吧。”

下一秒，兩根手指頭抵在了他的手掌心。

“我贏了。”

這回傅敬之是徹底愣住了，他緩緩收了手指，将這兩根手指包裹在了掌心，摩挲了一番後才笑罵一句小混蛋。

八年後，星歷273656年。

憑借“真本事”奪得主駕駛位的樂瑤顯然心情不錯，等待啓航時還哼着小調，把玩着操縱杆不亦樂乎。與她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坐在副駕百無聊賴的傅敬之。

只見他的左腿交疊在右腿上，一手撐着半邊臉，看着外面依序起飛的機體。

這種兩用型機體去年就開始在帝國其他地方普及，不然王富貴那種商人也不可能一次拿出這麽多來贊助一個偏遠要塞的活動。

想到這裏他視線偏移，從原本眼前巨大的傳送帶上離開，落在了還在跟摸寶貝似的樂瑤身上。

好不容易把人套路過來的上校忽然在想，要是樂瑤當年沒有不告而別，他們繼續留在先前的隊伍裏，現在還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麽？

當年遠征軍最後一戰，他們并沒有找到敵軍要塞所在，相反，他們遇上了主力部隊，被困于雨林沼澤地整整十天。死裏逃生後卻聽說指揮室啓動了毀滅計劃，這導致他們不得不在敵我不分的追殺型機器人手中逃亡。最後活下來的只有他，樂瑤，還有兩個只剩下半截身子的人。而他們作為完整的人，卻再也忘不了那十五天的一切。

落地後兩人被确診為戰後創傷後應激障礙，被留在首都星接受治療。

他稍微好點，但是樂瑤實打實接受了六年的心理治療。最開始接受治療時，所有帶角的物品都會激起她的過度反應，哪像現在，還能抱着駕駛室一堆棱角分明的死物流哈喇子。

他這麽一個大活人反而成了空氣。

傅敬之在心裏不滿地控訴，随之忽然感覺到機體開始劇烈晃動起來。

機體卡在了傳送帶上，屆時将帶着他們以超聲速向上飛行，直到将他們帶上太空，屆時他們會以機體自身所能承受的超光速駕駛，抵達起點開始比賽。

随着高度的上升，兩個人都被重力拉進了座椅內，呼吸也随之困難起來。傅敬之不慌不忙地打開了反重力系統，這才感覺到自己的胸腔得到了解放。

然而這種感覺才剛剛過去，他就忽然又感受到了一陣推力，原來是機體與傳送帶之間的安全扣已經解開，他們已經來到了外太空。

進入星海後，機體的發動機也預熱好了，早就把操作手冊爛熟于心的樂瑤迫不及待地推動操縱杆。

剛剛經歷過了一次的壓迫感再次回來，傅敬之皺了皺眉，說出了自坐下後第一句話：“開穩點。”

話音剛落，他就感覺到更加強大的推力把自己壓向座椅，而坐在主駕駛座的人也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似乎是在說：“咋地，要不你報警吧。”

傅敬之當然不會報警，他只會将旁邊另外一根操縱杆微微下拉，整個機體随之朝他那邊傾斜翻轉。

樂瑤這還在得意呢，忽然整個人就往傅敬之那邊倒去，若不是安全帶拉着她，此時怕是已經倒在傅敬之身上了。

“诶！”她叫了一聲，不情不願地放慢了速度，但是嘴裏還在小聲嘟囔傅敬之小心眼。

沒有錯過這一句的傅敬之微微一笑，忽然覺得自己全身心都比在地面上時輕松了不少。

兩人這一番操作被忠實地記錄在克麗絲的全息投屏上，當看到整個機體開始傾斜時，她頗為無奈地捂住了自己的臉。

心想，這兩人真的是去比賽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