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懸逆

懸逆

陽光正好，街上人來人往。

從酒店出來，康季珠緩緩步行，進了街角的自助銀行。

ATM機已經是幾年前的舊款，但康季珠饒有趣味，悠悠閑閑插入銀行卡，指尖輕輕撫摸了屏幕。

機器發出聲音，提示他輸入密碼。

康季珠輸入胡媛媛的生日，密碼正确，即刻跳進了下一步。

出生之日，對人類而言總是格外重要。

康季珠哼笑一聲，取出卡裏所有的存款，轉身将銀行卡丢進了垃圾箱。

錢到了手，今日對于康季珠才算是剛剛開始。

白發青年去了手機店，買了一支當季最新款的手機，路過首飾店，又進去看了一眼，等出來，指尖之間便多了一顆指甲蓋大小的紅寶石。

這樣及至晚間，康季珠身上的金錢輕易被揮霍一空，一位老婦人兢兢業業費盡心血攢下的畢生積蓄，在白發青年這裏，只堅持了不到半日。

金錢也好，寶石也好。

不夠。

想着，康季珠将那顆紅寶石放在失明的右眼前瞧了瞧，看夠了，便随手将那顆幾萬塊的紅寶石丢進了垃圾桶。

恰在此時，宋繁星下車了。

白發青年坐在長椅上，位置是她停車位的正對面。

女管理員沒看到康季珠丢的到底是什麽，也不知道那東西背負着多大的價值，只在看到康季珠的一瞬微微僵在原地。

她剛從蓮花村回來，其實很應該驚訝于此時此刻的巧合，可在經歷過昨天一個日夜之後，想法很難不發生一些改變。

湊巧，哪裏會是湊巧呢。

宋繁星輕呼一口氣，走過馬路，在白發青年旁邊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白發青年正在低頭玩手機，并沒有看她，手機的光映在他的臉上，打出了有些奇幻的效果。

那道光之下，康季珠的臉有種說不出的迷幻感。

宋繁星開口：“胡媛媛的屍體找到了。”

她沒多說，點到為止，同時去看康季珠的神情。

後者果然一動不動，毫無驚訝之意。

就這一眼，宋繁星忽然覺得有些洩氣。

她老實訴說道：“只有我一個人回來了，案件還在調查，葉阿姨還在蓮花村，本來不想放她一個人，可談過好幾次，阿姨都堅持不想我留下。”

“胡媛媛的案子還在進行，屍體也還要檢查和安置，在把女兒下葬之前，她哪裏都不會去，還有胡立國母子的案子……”

說着，宋繁星頓了下，又道：“這或許只是我的直覺，但我相信，她大概不會再傷害自己了。”

自然，也正是因為确認了這一點，宋繁星才能在猶豫之後最終回來。

她離開時，葉舟親自送她到了村口，臨別之時，那位婦人臉上淡淡平和的笑容和回村之時的麻木絕望截然不同。

宋繁星想起葉舟，難免心念起伏。

不料白發青年對這些話沒有共鳴，只有不解：“你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

宋繁星詫異：“……你不擔心嗎？”

康季珠：“我有什麽理由要擔心一個只見過兩面的陌生人？”

宋繁星哽住，想說什麽，又因為觸及原則，立即停下。

康季珠看透了她的想法，失笑，也不隐藏，直接挑破：“怎麽，你以為是我幫她藏起了胡家人的屍體？”

宋繁星愣住：“難道不是？”

康季珠搖頭，似乎很不理解她為什麽會這樣想：“我們的交易很清楚，她給我全部身家，我幫她找到女兒。胡媛媛被找到，那我和她之間的契約便結束了。其餘的事情，與我何幹？”

青年的話語冷漠，透着無情和涼薄，可宋繁星卻顧不上，等思索之後，難以置信：“不是你……難道是胡媛媛？”

死了二十多年的女孩，幫助母親殺人藏屍，何等超出現實？可此時此刻，宋繁星竟是只能想到這一個可能。

足足沉默好幾瞬，宋繁星才喃喃：“不，不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康季珠道，“找了女兒二十五年的母親，自有一股強大的執念，被母親找了二十五年的女兒，難道便一無所感，安心埋在泥堆裏？”

“……”宋繁星一時說不出話來，五味雜陳之餘，鼻子忽地跟着酸了。

這樣說來，确實合情合理，只是倘若胡媛媛真有這份力量，為什麽直到今天才展開報複？

康季珠不想扯上關系，宋繁星也不會非要堅持問，沉默之後，轉移了話題道：“那胡立國母子到底在哪兒？”

康季珠一雙桃花眼望過來，問：“你要是胡媛媛，想把他們放在哪兒？”

宋繁星想到那片壓了胡媛媛幾十年的舊池塘，剎那間，醍醐灌頂。

那片池塘實在是髒臭，管理員們挖回了胡媛媛便早早收了手，自然不會再去翻看裏面是否還有什麽別的東西。

如果人真的在那裏，不出意外，不只是二十五年，恐怕再過去五十年，一百年，也不會有人知道那裏曾經多出過某些爛肉。

畢竟胡媛媛有着一位愛她入骨的母親，寧可燃燒自己也要尋她。

而那對母子品性臭爛，永遠也不會有人去多看一眼。

宋繁星心中無限波動，正想着，康季珠向她伸出手。

宋繁星回神，取出了那張從蔡英英那裏拿來，又在她和葉舟手上轉一圈才被她帶回來的五十元紙幣。

這是葉舟托她帶過來的，那位婦人對于外界的一切似乎都毫無想念，唯有交托紙幣時流露出幾分沉思，宋繁星覺得，如果有機會，她大概更想要親手交給康季珠。

白色青年接過，點了點頭。

他一直在等的似乎只有這個，收到以後，便站起身來，沿着路邊，頭也不回地離去。

沒有告別，說走就走。

宋繁星望着他的背影，莫名覺得如果就這麽分開，她以後的人生恐怕便不會再和康季珠有任何交集。

這未必是壞事，可在考慮清楚之前，女管理員已經條件反射地追了上去。

她一邊追，一邊沒話找話地問：“你要去哪兒，你要坐車嗎？我有車的。”

白發青年停下腳步，向她看了過來。

這一眼稍微有些久。

忽地，康季珠笑道：“好啊。”

他同意了。

一直到車子行駛起來，宋繁星還有點恍惚。

她一邊開着車，一邊打量着副駕駛上的白發男人，後者系着安全帶，似乎有些不習慣，但并沒有挑剔，只低頭看着手機。

宋繁星嘴邊壓了許多話，開口之前，康季珠的新手機先一步伸到了她眼前，他道：“去這裏。”

宋繁星掃了一眼，看到萬家公館幾個大字，有些疑惑：“你要去萬家公館？”

萬家公館坐落在徐城正中央，不只在徐城有名，放眼全國也是知名的頂級豪門住宅區。

天價的地皮，天價的設計，天價的裝修，最小的一套別墅起拍價格也要上億。

不僅貴，數量還少，整個公館也不過有八家住戶。

宋繁星詢問道： “去那兒幹嗎？”

康季珠：“睡覺。”

宋繁星：“……”

這話離譜得不得了，可出自康季珠的口中，硬是讓宋繁星在開口之前先深思了好幾遍，幾經猶豫，才道：“你要去別人家睡覺？”

康季珠從兜裏取出那張新入手的五十元紙幣，折成紙飛機，從車窗裏試探幾下扔了出去，輕飄飄道：“不是別人的家，等我看中了，便是我的家。”

“……”

宋繁星語塞，頭腦混亂，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等看到康季珠的動作，只剩哎呀一聲：“你怎麽丢垃圾，不對……你怎麽丢錢！等等，那錢不是我給你的那張吧？！啊？！”

…………

一番吵鬧。

等冷靜下來，已是好幾秒之後。

車子總歸是駛向了萬家公館，宋繁星深呼一口氣，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別去想那珍貴的五十元錢，壓下了震驚和心痛。

“之後呢，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麽？”

康季珠的父母被抓，案子不久就會結，贓款被清算之後，世間對康季珠的仇恨便也不會再那麽大，康季珠雖然做不回明星，但想來以後的生活不會再有之前那麽大的阻力，這個時候問問将來的打算其實并不突兀。

只是宋繁星和康季珠的關系實在是有些淺，雖然問了，卻也并不指望康季珠真能回答。

白發青年的眼睛眨了眨，對此倒是給了答案，他很明确道：“開個店，然後盡快養只狗。”

宋繁星有些詫異：“你要開店做生意？”

康季珠：“只是開店。”

開店但不做生意，那還能叫開店嗎？宋繁星有些想吐槽，轉念一想，又閉了嘴，她沒有忘記康季珠身上的奇異之處，對于康季珠要開的是什麽店，多少有了點猜想。

神異通靈店的話題，最好還是別沾，相比之下，狗還是能說的。

宋繁星有些意料之外地笑道：“原來你還喜歡狗……那你想養什麽樣的狗？邊牧？柯基？”

宋繁星：“其實如果養狗，流浪狗也很好，很多狗都又聰明又親人，我這邊還有救助站的聯系方式，你要是感興趣，随時能帶你去領養。”

“你有沒有什麽特殊的要求？”

康季珠手撐在車窗上，倒真是想了想。

稍後，白發青年開口道：“血統不重要，但體形要大，品相要好，不過這都是其次，最重要的還是聽話，懂得言聽計從。”

可狗又不是人，哪能言聽計從。

宋繁星感覺有些奇怪，正想問，又聽康季珠接着道：“我要他做什麽，他就會做什麽，他要承擔我的花銷，照顧我的飲食起居，不需要我開口，便主動将這世上一切最好的東西都獻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