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懸逆

懸逆

天堂島度假酒店,頂層套房。

上午九點,套房內一片哈欠連天。

連着兩天兩夜忙個不停,特調組的組員們倒也不是不怕猝死,可重責在身,睡覺也是輪班睡,沙發還沒躺熱乎就起來喝杯咖啡繼續肝。

就這樣人手還是不夠,淩晨三點又緊急抽調了三局內經濟管控局的金融部好手,一群人加在一起,才足以應對康建濤夫妻抓捕歸案後的相關工作。

忙到現在,劉正心敲電腦敲得手都麻了,眼見着快厥過去,終于聽到一位同事一聲守得雲開見月明的呼喊:“有了!”

這一聲落下,猶如平地驚雷。

一屋子的組內專員全都鯉魚打挺,接二連三地湊了過去。

嫌疑人被成功抓捕,審訊工作自然是重中之重。

但要說還有什麽比審訊更加重要,那便必然是追蹤清查康建濤夫妻的海內外所有賬戶,凍結并追回所有的贓款。

為了所有的受害人,組員們加班加點,就是要确認這對夫妻的資金流。他們追過去的速度雖然快,但個個提心吊膽,就怕這對夫妻大手大腳,半年就把贓款給扔幹淨了。

衆人視線落到屏幕上,上面顯示的數額卻是大出所料。

零零零零,好多個零,白若近乎目瞪口呆地把最後的數字确認了一遍,一時間近乎語塞:“啊??真的假的??”

據詳細資料統計,康建濤夫妻的詐騙總金額接近千億,可謂是真正意義上的天文數字。

但接近千億,還沒到千億。

而現在這兩人賬戶上的金額是一千三百億,比詐騙的金額還足足多出了三百多億。

三百多億,什麽概念?

假如一個人中五百萬的彩票,每天不間斷,好說歹說也得中個十幾年,就這還是稅前!

組員們人都麻了:“……不是,這到底哪來的錢?!”

金融部的外援很快就給了答案:“說了都沒人信,不是繼續行騙,而是單純地靠投資理財在外面賺的,基本是走到哪兒賺到哪兒。”

走到哪兒賺到哪兒。可黑錢想通過投資理財走明路,過程可不是一般的麻煩,更遑論賺錢本來也不是容易的事,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數字,到了這兩人這裏卻跟玩一樣簡單。

“有這個腦子,他倆幹什麽不好,非得搞詐騙,到底圖什麽啊?”

“媽的,就為了找刺激?……我真的理解不了!”

衆人如火如荼地讨論着,房間裏自方才的沉悶疲憊中掙脫,久違地熱鬧起來。

正聊得大聲,忽聽主卧的大門傳出吱呀一聲——門開了。

這一聲也不算大,卻就跟開了靜音似的,使得特調組所有人的聲音都同一時間停了下來。

後來的金融部來的時候沒見到季蒼,還以為季蒼在主卧睡着,便也都跟着閉了嘴。不想一雙修長清瘦的腿從門內邁出來,露面的卻不是高大的寸頭肌肉帥哥,而是個雪一般發色的美貌青年。

青年衣着整齊,穿着嶄新的衣服,渾身上下的布料沒有一絲褶皺。

似是剛醒不久,周遭氣質有種說不出的慵懶,對着滿滿一屋子人,他沒有絲毫不适,雙手斜斜插進衣兜裏,目不斜視地路過,開門又關門,直接走了,對他們一眼也沒多瞧。

“……”那張臉和文身,這不是昨天在熱搜上看過的康季珠嗎??

金融部的幾個組員都有些震驚。

作為後來者,幾人都不知道昨夜的內情,來了就工作到現在,不由很是詫異于康季珠這個詐騙犯之子的驚人待遇,可看到特調組的組員們神情都有些微妙,倒也沒問。

只是聯想到什麽,有人到底還是忍不住出聲感慨:“康建濤和薛惠不提人品,頭腦真是一等一,誰知道卻生了這麽個兒子,父母這樣的聰明人潛逃都不敢帶他,就怕被他拖累。這也算是上天有眼吧。”

話音落地,本以為是一片應和之聲,不想特調組的組員們臉色卻是更怪了。

空氣陷入了令人尴尬的沉默。

金融部:“……”呃。

你們倒是說句話呀!

樓上如何,下樓的康季珠卻是絲毫不管。

他如常去了餐廳,左右挑選,點了幾個又貴分量又少的稀罕菜。

吃着吃着,一道高大健壯的身影坐在了他對面。

康季珠并不理會,慢慢地使用着刀叉,切碎了盤子裏的蝦肉。

對面的人又看他一會兒,出聲:“第一輪審訊結束了。”

康季珠慢條斯理地用餐,沒有專門提問,果然也無須他問,季蒼便又再次開口自顧自說了下去——

“審訊還算順利,康建濤夫妻回答了我兩個問題。

“第一,關于居民樓裏為什麽沒有生活痕跡,是因為同一片居民樓裏,這兩人一共有三個據點,這個被餐館老板娘指認的五樓,主要是用來關鍵時刻拖延時間的僞裝,他們平時進了樓很快就會從後門繞出去,并沒有實際住過。軍犬沒有示警也是這個原因。

“第二,明明沒有被發現真正的據點,兩個人為什麽會突然出逃,是因為确實有人給他們通風報信,餐館老板就是他們的報信人。這人早就收過康建濤夫妻的錢,被交代好了幫忙望風,當時不是沒認出來,而是故意裝作不認識。

“本來行動的時候,餐館應該留人負責看住餐館的那對夫妻,但外國行動隊和我們有些分歧,這才出了纰漏,給了嫌疑人可乘之機。

“也是我當時不夠細心,但如果足夠冷靜,仔細去觀察分析,其實一切都有跡可尋。”

康季珠靜靜聽着,直到吃完了最後一口,方擡眼:“季隊長想說什麽。”

他仿佛是在提問,但話語完全沒有疑問的語調。

季蒼微微皺眉,到底說了下去:“既然康建濤夫妻能在外面有眼線,你為什麽不能有,雖然幾率不大,但一切是能說通的,因為有眼線,你才能知道他們的所在地,而只要眼線離他們足夠近,那第一時間發現他們出逃的方向自然也不是沒可能。”

康季珠輕輕點了點頭,不承認也不否定,只很有興致地問:“哦,那我的眼線是誰?人在哪裏?”

季蒼面不改色:“不知道。”

康季珠:“餐館的眼線能發現,我的眼線不能發現?”

季蒼:“……”

康季珠:“他們怎麽把消息傳給我,我應該怎麽接收?”

季蒼:“……”

康季珠忍俊不禁,唇角一勾,一時笑得肩膀輕顫。

他本就相貌絕佳,這一笑比風中的海棠花還要濃豔,桃花眼彎彎,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開懷。

等笑夠了,康季珠才開口: “這就是你最後得出的結論?”

季蒼道:“對。或許現在還找不出所有答案,但未必永遠沒結果。”

康季珠評價:“蠻好。”

他是在笑,且音量不小,卻并不是季蒼預想中的嘲笑。季蒼皺眉道:“我的結論你不驚訝。”

康季珠:“我當然不驚訝,畢竟你看起來就是這樣的人。”

季蒼心念閃過,忽地想起了昨日審問康季珠時某段被忽略的問答,發問:“……在你眼中,我看起來很醜嗎?”

這問題對旁人來說顯然莫名其妙,可康季珠想也不想便道:“是啊。”

季蒼:“哪裏醜?”

康季珠:“你明明不信通靈一說,何必還要問?”

季蒼微頓,少見地語塞。

不料康季珠不輕不重怼了他一句,倒是對此耐心地給了解答:“這樣說吧,一個人從出生開始,靈魂就是有形狀的,但并不固定,大多數都是流體,可以流動,形狀比較自由。”

“随着年齡的增長,所謂的道德,信念,理想,社會要求,行事原則都會在靈魂上留下痕跡,變成邊框,把靈魂框在裏頭。

“一般來說,外力的壓迫能夠使靈魂壓縮,往自己身上施加的規範越多,信念和理想越強,壓縮得就越狠,形狀就更扭曲。”

“而季隊長你……”康季珠停了下,形容道,“簡直奇形怪狀。”

不過康季珠倒并不反感,補充:“對你和其他人來說,這大概也不是什麽壞事,古往今來,總是這樣的人能幹成別人幹不成的事。”

放下這話,康季珠站了起來。

季蒼尚在沉思,遲了些才問:“……你去哪兒?”

康季珠道:“怎麽,季隊長還沒審完?”

季蒼昨天問康季珠的時候稱得上步步緊逼,一天過去,忽然開始跟不上康季珠的節奏。

他道:“案子現在和你無關了,但你如果沒有地方落腳,倒也不用急着走,可以再多留幾天。”

他沒提酒店的房費多貴,也沒提要康季珠更換房間。

但康季珠似乎并沒有察覺到其中有着令人眼紅心痛的關照之意,眉尖微挑,毫不留情地拒絕:“不要,膩了。”

他說走就走,當真留下了季蒼一個人。季蒼坐在餐桌前,一時沒動。

恰在此時,手機響了起來。

季蒼回神,将電話接起,應道:“是,我是季蒼。”

對面是他熟悉的領導,之前罵他罵到詞窮,但這會兒案子解決了,倒是十分和顏悅色。

季蒼先聽對方說公事,等對方說完了,才道:“案子馬上就能結了,最多兩天。”

領導聽出了他話中有話,失笑:“幹什麽,邀功啊?”

季蒼臉色沉郁,道:“不是,我想自己決定下次的調動,如果可以,不回軍方,去調查局的刑事部,刑事三組。”

電話那邊靜了下,嚴肅下來,倒是沒想到會有這一出:“認真的?算履歷你馬上就該往上升了,這時候去那兒幹嗎?”

“刑事三組現在在跟什麽案子你難道不知道?三城連環碎屍殺人案,正是燙手山芋,別人躲都來不及,你要蹚這趟渾水?”

季蒼不回答,堅持之意卻很明确。

那邊本來不想提,最後還是不得不挑明:“……我聽說這案子的兇手薛懸和你是初中同學?和這個有關系嗎?”

季蒼沒回應。

電話裏頭又道:“你知不知道他手上沾了多少條人命?”

季蒼:“十七條。”

“不!二十條!就在昨天,他又殺了三個,有兩個女孩才念高中,懷城那邊都炸鍋了,DNA檢驗現在結果已經出了,體—液就是薛懸的,但除了DNA,其他能用來追人的線索都沒有,薛懸就跟消失了一樣,一點痕跡都不見,我瞧着,這次還是夠嗆能抓到。”

季蒼:“或許不是沒有線索,只是沒找到。”

領導顯然沒料到真有人敢這麽說,險些氣笑:“懷城多少精英!三局高層也下了不少人,那麽多人都找不到線索,你去就能找到?你以為你是誰啊!!就你了不得,就你牛?”

季蒼不說話了。

一時間兩邊都安靜下來。

領導問:“你主動提起,是不是手頭有什麽特殊的線索?”

季蒼道:“沒有。”

領導:“那是有什麽別人都沒有的渠道,能知道三局都不知道的信息?”

季蒼的腦中忽然閃過了康季珠方才離去的背影,之前和領導彙報之時他理所當然地說了康季珠提供信息,卻還沒有詳細轉述過康季珠的某些容易讓世俗震驚的行為言辭。

當下被問及,不由微微一頓。

可思維轉動一瞬,季蒼到底沒提那些通靈之事,将康季珠這個選項完全剔除,答道:“沒有。”

“……”領導急了:“這也沒有那也沒有,什麽都沒有你摻和什麽!”

季蒼道:“我想抓到薛懸,如果抓不到活的,那就親手将他擊斃。”

領導無話,終是嘆氣道,“行,你去,讓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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